这样想着，戈薇不禁叹出口气：“我真的很羡慕你，有万人景仰的美名，有明确的目标，好像不管遭受什么都能够轻易度过。甚至你都离去二十五年，还能让犬夜叉对你念念不忘。即便我已经为他生下女儿，他心里也始终有你的一块位置……”
“那又怎样呢？他的妻子是你，他的选择也是你。你们才是一家三口，而我，”桔梗喃喃，“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你怎么可能会只是过客……”戈薇艰涩地说，“虽然有些不想承认，但是，我想，如果那时候你没有光化，他可能依旧迟迟做不出选择，永远徘徊在我们两个之间。”
“这只是你的胡思乱想，没有那样的‘如果’。”
桔梗说着，也在心里无声叹出口气。
羡慕。
呵，她又何尝不羡慕戈薇呢？
生在和平的年代，不必活在刀光剑影与腥风血雨中；有爱她的温暖家人，不必自小与妹妹相依为命。那种包容、发达、自由的社会氛围，生在这个年代的自己是无法想象的。当自己每做一个决定都可能关乎千万人生死，必须考虑周全的时候，她可以无所顾忌的只做自己，想要如何都可以。
所以，她可以像太阳，照耀周围每一个人。而背负宿命走在生死一线的自己，注定没有那样的资格。
“桔梗，其实……在那个叫‘问心’的幻影世界里，我听到你说你心里的人只有奈落时，我很窃喜。听起来很卑劣吧？是啊，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但心里窃喜的声音真的是藏不住的。”
桔梗道：“你不用感到卑劣，这是人之常情。”
“嗯……可是，你不再喜欢犬夜叉又有什么用呢？”戈薇落寞垂眼，双手不禁绞在一起，“毕竟犬夜叉还喜欢着你啊。”
桔梗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戈薇。
戈薇落寞地低语：“刚刚，腐草神官和萤一起下地狱的时候，我忽然有种很……怎么说呢？我竟觉得像在照镜子一样。绪心的事我听犬夜叉说过了。腐草神官对萤讲，绪心有美好的未来，没必要与他纠缠，那个时候我心里忽然产生一个想法——如果那时候，就是当初你想带着犬夜叉下地狱的那个时候，好像你们就此共赴地狱也不错呢。那样我也就没有牵挂，大概会将四魂之玉的事情托付给其他的哪个巫女，然后回到我的时代，上大学，毕业后在东京找到一份工作，遇到另一个人结婚生子。那样又会是什么样的人生呢？这样好像也很不错不是吗？”
桔梗有些惊讶地看进戈薇的眼睛：“你……后悔了？”
后悔？
不，她没有后悔。和犬夜叉彼此相爱，又有诸叶这个女儿，一家人幸福和谐，怎么会后悔？
可是，总是越来越多的想着未选择去走的那条路是什么样子的，还有心中泛起的不甘，又是怎么一回事？
戈薇挫败地说：“如今的生活，和我年少时以为的，不一样。冒险时的无所畏惧，欢笑、泪水，满腔的孤勇和爱意，根本不是生活真正的样子啊……”
桔梗道：“众生皆苦，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人活着，注定是八.九分的不如意和一两分的欢欣。”
“可年少时，总觉得一切都发着光，总是能够长久的花团锦簇下去啊。但其实花怎么可能一直都盛开呢？”戈薇说着，不禁抚摸起自己不再光滑的脸、眼角的皱纹，“再盛放的花，也会随着时间枯萎凋谢的。”
戈薇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抱歉！我怎么说起这些话？明明是想来安慰你一下的，结果都在和你抱怨。”
桔梗说：“没什么。”
戈薇羡慕地看着桔梗，又苦恼道：“你和奈落……我能懂你的心情，桔梗，毕竟你们之间的过去实在太糟糕了。如果换作我在你的位置，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就先顾眼前吧，”桔梗擦去眼泪，已然收拾好心情，“既然命运将我们引向这个方向，便只能接受这份考验。你也是一样，为今之计，便是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专注走好眼前每一步，尽一切所能尽的。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她真的很坚韧、很明晰。戈薇想。不论身处怎样麻烦痛苦的境地，都能破开一条属于她的路。
而自己呢？纵然也不肯放弃，没有后悔，却是一直在被生活拖着才向前的啊。
此刻，还留在原地的奈落与犬夜叉，胜负已分。
犬夜叉被层层藤蔓彻底缠绕，只露出一个脑袋和怀中紧抱的铁碎牙的刀鞘。他陷入在幻影里，瞳孔逐渐失去焦距，脑袋越垂越低。
看着这样的犬夜叉，奈落索然无味。
他打赢了，心中却更加空洞难捱，感觉输得更厉害了。
他就是杀死犬夜叉又能怎么样？只会让桔梗永永远远记住犬夜叉，再也不会有他奈落的机会。
都怪这愚蠢无用的半妖！
一切与桔梗的矛盾争执，都是从这半妖到来开始的！
真没意思啊。奈落这么想着，摆摆手。藤蔓向四周散开，被缠绕在其间的犬夜叉随之掉落在地。
没有再理犬夜叉，奈落转身，背影带着沉重的痛苦不甘，向桔梗刚刚跑走的方向走去。
都怪犬夜叉。
他心里不住地骂着。
为什么要来！好好在枫之村待着不好吗？为什么要来！
“梓山之灵……”奈落迁怒地吼道，“他让你送他过来，你就送他过来吗？你这个犬夜叉的帮凶，赶紧滚到我奈落面前来，我送你去死好了。”
“你在喊我，半妖？”
一道声音倏然回答了奈落。
奈落怔了一下，旋即眯起眼睛，颇感惊讶地看着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无脸人。
他还真把梓山之灵给招过来了？
就是这山灵开口一声“半妖”，真令人火大。
奈落道：“你最好称呼我奈落的名字。”
穿着白色狩衣的无脸男人，盯着奈落半晌，接着那张脸上浮现出五官，化作了桔梗的样子。
奈落顿时有种被膈应到的感觉，嗤道：“别用那女人的脸，恶心。”
面前的五官真的变化了，这次连着头发也由黑色变成银色，一双略带痞气的金色双瞳笑吟吟看着奈落。梓山之灵顶着犬夜叉的脸，向奈落呲出一双尖牙。
“……”
什么玩意儿。
还不如用桔梗的脸。
更膈应了。
奈落不想看犬夜叉的脸，没得长针眼，索性找了个树茎盘绕处坐下，随手摘一根狼尾巴草，夹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嘴角动一动：“你不在梓山灵庙里待着，来这里做什么？不如去把犬夜叉带回现世。”
梓山之灵打量奈落，笑着感叹：“为情所困之人，宥于樊笼迷障，寻不得出路，可叹，可怜。”
谁敢可怜他奈落？猩红的眸子徐徐抬起，望着梓山之灵，眸中已染上杀意的色彩。尤其面前这张还是犬夜叉的脸，更惹人厌烦。不过，奈落突然又不那么想惩罚这个可恶的山灵了，他倒是想听听这个能够穿梭四魂转世须弥世界的神灵，有什么高论。
奈落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梓山之灵盘腿坐在奈落面前，“巫女的过往，你与她的孽缘，我都知晓。若你是她，你又如何看待你自己？”
这句话倒是将奈落问到了，手里摆弄的狼尾巴草停了停，刚刚还翻腾着厌恶不屑的红眸，此刻，黯下去，肃然起来，厌恶不屑也逐渐褪去。
若他是她……他知道，他伤害她太多了，才会在绝望中沉沦挣扎，觉得不可能再得到她的心。即便他们都有了新的机会，然累累血债早就深入骨髓灵魂，谁也抹不掉的，抹不掉那种至深至烈的痛。
“后悔吗？”梓山之灵淡淡问。
后悔。
奈落没有开口作答。
他想要弥补，想要用全部的心意爱她，却怎么做都不对。
能看透人心深处的梓山之灵，看到了奈落未说出口的话，他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奈落并不很想听故事，然，这一次他沉默片刻，沉声应道：“嗯。”
梓山之灵说：
“有一个美丽的山间精灵，风餐露宿，一直在天地间旅行，漫漫长路充满危机与血腥，不知何时是尽头。她坚持旅行，走过很长很长的路。忽然有一天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想要有一座供奉她的灵庙，过上安逸的生活。这对她来说风险很大，真的能从一个浴血的修行者，变成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守着灵庙的吉祥物吗？她找啊找，终于找到一座愿意供奉她的灵庙。她很满足，对入住灵庙的生活充满希望。可就在搬进去的那天，悲剧发生了，灵庙拒绝了她，就像拒绝妖魔鬼怪那样无情，门上的禁术无情杀死了她。五十年后，万念俱灰的她拖着一具墓土与骨灰制造的虚假身体被唤醒，想要拆掉那座该死的灵庙，却被告知原来灵庙根本没有拒绝她，是有人在灵庙偷偷设下禁术，才害死了她。而这个时候，那座本该属于她的灵庙，已经认别的精灵为主人了。而她不仅失去供奉，还被视作要抢走灵庙的不轨者，成为所有人眼里多余的、还无理取闹的绊脚石。”
手中的狼尾草在修长指间停留半晌，缓缓滑落。奈落的唇抿得笔直，若有所思。
梓山之灵的这个故事，他如何听不明白呢？
当她所经历过的、他一手造成的悲剧，被从第三人口中平静若流水的讲述出来时，他才发现，只是作为听者，他便已经饱尝悔恨与愧疚的折磨。
奈落道：“我就是那个在灵庙设下禁术的坏蛋。”
梓山之灵道：“这个设下禁术的坏蛋，竟无可救药的爱上精灵。于是他跟在精灵身边，不断试探她的底线，眼睛又总盯着那座灵庙，今天拆门，明天毁窗，以为这样做能够得到精灵的心。他真是个蠢货。”
“你骂我是蠢货？”
“他明明深谙人性，头脑卓绝，却在这个牛角尖里愚蠢的钻来钻去。”梓山之灵嘲笑的一扬嘴角，金色瞳孔定定盯着大妖的脸，“所以，奈落，懂了吗？你毁掉她的灵庙，害她遭受悲剧与冷眼，那就再给她造一座远超那座灵庙的新灵庙，用她最喜欢的颜色、最喜欢的材质，种上她最爱的花，妆点她最爱的帘栊。让她春天能在灵庙的窗前观赏樱花吹雪，夏天能躺在灵庙外的竹席上喝新鲜冰凉的山泉，冷了便有舒服的狐裘，饿了便有丰盛的美食。让那些予她冷眼的人都成为小丑，让她体会到这座新灵庙究竟有多好、多忠诚，让她再也无法抗拒被你供奉在这里。你明白了吗？”
茅塞顿开。
奈落怔了一怔，忽然发现，长久以来迷茫不知所措的心，终于找到真正的方向。梓山之灵的话就像一双拨云见月的手，刹那间桎梏消退。
对啊，是这样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鼻子有些酸。怎么至今才理解呢？
他终于明白该怎样去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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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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