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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

控制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外面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暂时隔绝。锈蚀的金属门框与布满灰尘的玻璃,构成了一道脆弱却聊胜于无的屏障。

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暂时安全了。"叶修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投入混乱水面的一块定石。

他背靠着门边墙壁,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没有异响跟来,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苏沐橙立刻转身,目光快速扫过惊魂未定的邱非,最后落在脸色煞白、靠着控制台滑坐在地上的张家兴身上。"家兴,你怎么样?受伤了?"她蹲下身,语气带着关切。

张家兴猛地摇头,双手还有些不受控制地微颤,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发出声音:"没、没受伤......就是,就是腿有点软......"他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为自己刚才在逃亡中的失态,也为此刻不受控制的身体反应。

邱非没有说话,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迅速卸下背上的背包。

他先是从物资袋里取出了自己的水壶,拧开喝了一小口,滋润干得发痛的喉咙,然后将水壶递给旁边的张家兴。

然后利落地从侧袋掏出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黑色的水性笔,递向了叶修。

"前辈。"少年的声音带着经历惊变后的微哑,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坚定。

叶修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笔和本子,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蹲了下来,将笔记本摊开地上。他翻到空白的一页,笔尖毫不犹豫地落下。

"复盘。"他言简意赅,笔尖在纸面上快速移动,勾勒出简练的线条和符号,"我们从这个仓库起点出来,穿过这片露天区,进入左侧密林。在这里,"他画了一个叉,"第一次遭遇'清道夫',两人小组,装备精良,协同极佳。"

他的笔继续移动,节奏快而稳定,一条清晰的行动路线在纸上显现,如同他脑中精准的GPS。

"然后我们被迫转向,进入这片废弃厂房区。在B-2通道口,遭遇申健他们......以及'清道夫'的围剿。"提到申健,他的笔尖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下去,标记出申健被"淘汰"的位置。

"随后我们被迫进入当前这栋建筑,在二层走廊,被无人机锁定,最后迂回进入这个控制室。"

一幅虽然简略却关键点清晰的地图已然成型。

"都回忆一下,"叶修抬起头,目光扫过苏沐橙和邱非,"看到的'清道夫'具体人数、装备细节,无人机的型号、巡逻规律,任何不寻常的细节。"

苏沐橙立刻接口,语速同样很快:"追击刘皓他们的'清道夫'配备了越野摩托,徒步人员装备像是专业的彩弹枪,但他们的战术动作和配合,绝对不是普通安保人员的水准。"

邱非补充道:"无人机是黑色四旋翼,型号看不清楚,但静音效果非常好,悬停和转向非常灵活,机腹有红色传感器。它出现的位置,正好封堵了我们向楼上转移的最佳路线。"

叶修的目光在自制地图与队友之间快速移动,像一台高效的信息处理中枢。

苏沐橙和邱非提供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迅速吸纳,转化为纸面上更具象的符号与注释。

"摩托机动,无人机侦察,地面小组压缩......"他喃喃自语,笔尖在代表厂房区的复杂线条间游走,将几个遭遇点串联起来,"看这里,还有这里。"

笔尖重重地点在申健被淘汰的开阔地,以及他们被无人机逼入控制室的走廊。

"他们不是在漫无目的地搜索,而是在有意识地驱赶和封锁。"叶修的语调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冷静,"利用开阔地带的视野优势进行'清除',利用无人机封锁关键通道,逼迫我们只能沿着他们预设的、便于监控和压缩的路线移动。"

他手腕一转,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箭头。

"所有的压力,都指向这个方向——厂区更深处,那片结构最复杂的'核心生产区'。"

"他们是想把我们都赶过去?"苏沐橙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眉头微蹙,"那里会不会有更大的陷阱?"

"有可能。"叶修没有否认,但他的眼神却亮了起来,那是一种遇到高难度挑战时才会燃起的兴趣,"但这也是机会。结构复杂意味着更多的遮蔽物,更多的通道,更多的变数。在那里,他们装备和人数上的优势,反而可能被环境削弱。"

他开始往地图上添加新的内容,不再是简单的路线,而是一种动态的推测。

"清道夫的巡逻和拦截有明显的节奏,像是遵循某种程序。通讯间隔大约三分钟一次,队形变换通常在视野死角或通道连接处完成。无人机......每次出现,都卡在我们可能做出选择的节点上。"

笔尖在几个关键位置做了特殊的标记。

"他们在试图建立一种'规则权威',用高效、冷酷的清除,告诉我们反抗和逃跑都是徒劳。目的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神色凝重的同伴,最终落在张家兴依旧苍白的脸上,"摧毁我们固有的思维模式,逼我们在绝境中,要么崩溃,要么......找到他们规则下的生存方式,甚至,利用他们的规则。"

他手中的笔,此刻不再只是描绘逃亡路线的工具,更像是一柄手术刀,试图剖开这场残酷游戏的表层,显露其内在的逻辑经络。

这张摊在灰尘中的简陋地图,在叶修的笔下,正逐渐从一个被动记录的逃亡图,演变成一个蕴含着对手行为模式与战场潜在规律的"活点地图"。它不仅标注了位置,更开始预测危险,并试图勾勒出那一线隐藏的生路。

邱非紧紧盯着地图上每一个新出现的标记,眼神专注。他看到的不再是绝望的流亡,而是一场极度不公平、却仍有规则可循的另类比赛。而他的前辈,正在试图解读这场比赛的胜负手。

叶修的分析像在沉闷的空气中划开了一道口子,让绝望的窒息感稍稍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度专注的紧张。

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并非毫无规律的猫鼠游戏,而是一个拥有严密逻辑的"系统"。

"如果能找到这个区域的原始结构图......"苏沐橙环顾布满灰尘的控制室,语气带着一丝期望,"也许就能找到他们预料之外的路径。"

这句话点醒了邱非。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控制室内那些锈迹斑斑的柜子和散落的文件柜。"我找找看!"他不等叶修吩咐,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迅捷而仔细地翻找那些可能存放图纸的抽屉和柜格。

趁着这个间隙,叶修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巧克力,掰成几块分给众人。“补充点能量。”他又看向苏沐橙,“沐橙,检查一下我们剩下的公共物资,尤其是手电电量。”

苏沐橙点点头,迅速打开了自己的物资袋和邱非、张家兴的袋子,快速清点:“压缩饼干基本没动,水还剩不少。手电……我的电量消耗大概三分之一,邱非的差不多,家兴的几乎没怎么用。”她汇报得很清晰。

“省着用。”叶修言简意赅,“接下来可能需要长时间照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偶尔传来的模糊动静都让众人的心为之一紧。终于,在角落一个几乎被废弃文件埋没的金属柜底层,邱非抽出了一张卷起的、边缘已经破损泛黄的厚纸。

"前辈!"邱非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他将图纸迅速递到叶修面前。

叶修接过,小心地在灰尘覆盖的控制台面上将图纸展开。纸张发出脆弱的声响,上面是复杂的工厂平面蓝图,虽然因年代久远而与现状有不少出入,许多后期改建并未体现,但它提供了最宝贵的东西——这座工厂最初、最完整的骨架结构。

叶修快速掠过图纸上的每条线、每个标注。他手中的笔再次动了起来,但这次不是在绘制,而是在叠加——他将脑海中刚刚构建的"活点地图"与这张原始蓝图进行比对、印证。

"果然......"他低语一声,笔尖精准地点在蓝图上一个不起眼的标注上,那是一条连接着他们所在区域与地图另一端、被标示为"备用通风主道"的线路。

而在他们现实的逃亡中,那个位置的入口被一堆废弃的管道和杂物完全挡住了,根本无人留意。

"看这里,"叶修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破绽的笃定,他的笔尖沿着那条虚拟的线路移动,"这条通道,图纸上是通的。它不经过任何主要通道,出口在......这里。"笔尖最终停在一个位于"核心生产区"侧面,相对偏僻的位置。

"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完全避开他们重兵布防的正面路线和几个主要的压缩节点,直接插入他们防御体系的'软肋'。"苏沐橙的眼睛亮了起来。

"不仅如此,"叶修补充道,他的思维在蓝图和现实之间飞速跳跃,"这条路线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之前的驱赶模式是那样的。他们知道这些'捷径'的存在,所以用外围的压力,逼迫我们走他们希望我们走的'明路'。这条通风道,就是他们规则下的一个'漏洞',或者说,一个未被完全覆盖的'阴影区'。"

蓝图在尘封多年后重见天日,那条隐秘的通风管道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光,不仅指出了可能的生路,更微妙地改变了小队内部的气场。

然而,希望的火花并未让人盲目乐观,反而将抉择的重量清晰地压在了每个人肩上。

叶修的手指从图纸上那条代表生机的虚线移开,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位同伴。他的眼神依旧沉稳,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控制室只是暂时的避风港,一旦对方的压缩圈收紧,或者无人机进行更细致的扫描,这里就会变成铁笼。"

他的分析冷酷而客观,瞬间驱散了刚刚因发现蓝图而升起的一丝松懈。

"现在有两个选择。"他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继续按照他们驱赶的方向,进入核心生产区。好处是,那里结构复杂,确实更容易周旋。但坏处是,那很可能正是他们为我们准备的最终舞台,所有的压力都会在那里汇聚。"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个人消化这个选项背后的风险。然后,他屈起第二根手指,指尖轻轻点在那条通风管道线上。

"第二,走这条路。这是一次冒险,通道内部情况未知,可能畅通,也可能坍塌堵塞。但它的优势在于——出其不意。我们能跳出他们设定的剧本,从被动转为主动。"

他将选择权隐含在分析中,但意图已然清晰。

苏沐橙几乎是立刻回应,她看着叶修,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走通风道。留在这里或者按他们的节奏走,都是坐以待毙。"她的果断给予了叶修强有力的支持。

邱非紧握着拳,身体微微前倾,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剑:"前辈,我打头阵。"他没有询问风险,而是直接请命承担最危险的位置,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就连脸色依旧不太好的张家兴,也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控制台站稳,声音还有些发虚,却努力让自己显得坚定:"叶哥,我听你的。总比......总比在外面被当靶子强。"

团队成员的反应迅速而统一。叶修看着他们,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感慨,立刻进入下一阶段。

"好。那我们就走这条路。"他再次蹲下,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勾勒出行动简图。

"我打头,沐橙第二,注意和我保持距离,随时准备策应。邱非,你照顾家兴,注意后方动静。" 他语速平稳,重新分配了每个人的位置和职责,将最危险的位置留给了自己和相对稳定的苏沐橙,让邱非负责协助和掩护状态最差的张家兴。

"如果通道畅通,我们在出口处这个位置集合。"

"如果中途发生意外,比如通道坍塌,或者遭遇伏击,队伍被冲散,不要犹豫,立刻向最近的、结构坚固的岔道或者房间撤退,优先自保。必要时可以使用求生哨短促示警,但非紧急切勿使用。最终备用集合点,定在这里——"他的笔尖移向蓝图另一侧一个标注为"旧原料仓库"的区域,"这里结构独立,相对容易固守。"

他没有描绘美好的愿景,而是冷静地铺陈了最坏的可能性,并给出了清晰的应对方案。这种周详,并非出于悲观,而是源于对局势的清醒认知和对队友生命的负责。

决策者的魄力,不在于无视风险,而在于洞察风险后,依然能指出前进的方向,并为此做好万全的准备。

叶修收起笔和笔记本,将那份珍贵的蓝图小心折好,递给苏沐橙:"收好,我们的'导航'。"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苏沐橙脸上。

"检查装备,尤其是手电和哨子。"他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准备好了吗?"

无需更多言语,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小小的队伍在控制室内调整了站位,如同精密仪器上的齿轮,再次咬合。每个人都再次确认了物资袋的固定,调整了手电的位置,做好了进入黑暗通道的准备。

叶修第一个来到通风管道入口,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侧耳倾听片刻,然后才接过苏沐橙递来的手电,深吸一口气,率先弯下腰,毫不犹豫地钻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苏沐橙紧随其后,她的身影在入口处停顿了一瞬,回头对邱非和张家兴点了点头,然后也敏捷地跟了进去。

邱非拍了拍张家兴的肩膀,低声道:"家兴哥,跟紧我。" 然后护在张家兴身后,最后进入了管道。

他们不再是被动逃亡,而是向着命运主动发起的、一次精准而冷静的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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