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冷白的灯光照在桌子上，一位审讯员，一位受审人。智能系统云渡担任速记员，整场审讯全方位录像。
-你叫什么名字？
-章舒华。
空旷的审讯室由四面单向玻璃圈起，五六个人坐在黑色玻璃后，旁听审讯。
章舒华，Beta，女，32岁。长黑发，黑眼，黄皮肤。身高171cm，体重65kg，梨型身材。
27岁入职灵动核心，师承索科罗夫。30岁升职为“The One”项目经理，独立接待客户。
-你和索科罗夫是什么关系？
-他曾是我的上司，我向他汇报工作。
方雀扫了一眼章舒华家的入户门，统一式样，没有改造，没有张贴任何东西。门口没有杂物堆积，没有垃圾或鞋柜。收拾得很利落。
很多过传统新年的人们会在入户门张贴对联、福字，直到下一个新年才会换新的。虽然放电子鞭炮和电子对联成了潮流，但纸质对联依旧是很多人的选择。
根据情报显示，章舒华在水银街已经住了3年。她家的大门上没有粘贴的痕迹。
进门后，入户柜塞了总共四双鞋，一双拖鞋、两双中跟皮鞋、一双休闲鞋。其中，皮鞋的鞋面都有褶痕。普通的鞋码鞋型并不适合她的脚，她过得简朴，更没有定制鞋的习惯。
她的鞋很少，皮鞋适合相对正式的场合，比如公司上班、接待客户。
章舒华并不是一个注重个人感受的人，或者她没有时间注重，她唯一的一双休闲鞋似乎放了很久，鞋底相当干净，有轻微磨损痕迹。
地板没有灰尘，章舒华家有配备基础的清洁机器人，方雀看到小机器人正在客厅的充电桩处休眠。
她家的厨房是推拉门的，灶台很干净，没有摆放锅具或任何厨具。洗碗机里没有碗碟，冰箱插着电，但不为任何东西工作，只放了一些聊胜于无的营养液、罐头。
她几乎不在家吃饭，也不做饭。符合档案上的信息，章舒华一般早上七点出门，晚上十点左右到家。
这几天章舒华向灵动请了几天假，没怎么出门，吃剩的外卖已经被小机器人处理掉了，只攒下几个塑料袋。光脑上切到她的账户，能查到她点外卖的记录。
衣帽间多为职业套装，颜色简洁，能与鞋子相搭配，首饰不多，不算昂贵。床上打理得很干净，摆着一只小熊。
-你有一个孩子？
-是的。男孩。
-孩子多大？
-两岁。
章舒华有一个小孩，政府规定是保育院统一抚养，所以孩子不会跟在亲生父母身边。除了AO之间有一对一的强绑定关系，Beta们相对自由，保持着旧社会的传统，或紧密或松散。
无论是否婚生子，保育院都接管孩子的一切。
-你没有做过婚姻登记。
-对，我……我意外怀孕。
-孩子的生父是谁？
-……我不知道。
章舒华眼神躲闪——
她在说谎。
她在职期间怀孕生子，公司和政府都给予了相应的补贴。孩子送到保育院抚养后，章舒华回到灵动上班。特别行动处调来了她孩子的档案，孩子叫“杉杉”。
-你多久去看一次杉杉？
-不忙的时候，两周去一次。忙的话，一个月去一次。
-杉杉生的什么病？
-基因缺陷……杉杉，天生没有腺体。
-尝试过治疗吗？
-保育院说等他长大了可以植入人工腺体，看上去和其他人一样的。
-人工腺体也只是装饰，不能分化。
-天生没有腺体属于二级残疾，杉杉可以向政府申请补助。
-杉杉很爱你。他每次见到你都会特别开心。
-可你没有去杉杉的葬礼，当时你在哪里？
腺体缺失的人和Beta看上去差不多，基因缺陷并不致命，他们大多能顺利长大。但是他们不会经历分化期，也没有第二性征。
相较于正常的ABO，这些人还是弱势群体，容易遭歧视，找不到好工作，难找伴侣。所以政府会补助这些特殊群体，照顾他们的生活。
可惜杉杉夭折了，两年零三个月，在保育院去世。孩子下葬的那一天，章舒华没有到场。
同样是那一天的12h内，灵动接连死了三个重要客户。
章舒华给不出不在场证明，特别行动处第二个怀疑的就是她。第一个怀疑的索科罗夫还无法接近，暂时给不出更多线索。
章舒华的书房里有一个梦境舱，白色的舱门上刻有红色标语：
【灵动核心，创造唯一。】
方雀摸了一下梦境舱，外壳没有完全冷却，似乎还在持续运作着。舱门紧闭，舱内是空着的，方雀躺了进去。
幺鸡：【云渡，帮我看着点。有情况就叫我。】
云渡：【放心，系统已为你备案，时刻关注所有动向。】
云渡：【幺鸡，进入私人梦境舱请注意安全。】
方雀一摸舱里的枕头，潮潮的，沉甸甸的。她刚摆正身体，不需要身份认证，就沉到梦境里了——
“抱！”
一个软软的金发小男孩，吧嗒吧嗒地向她走来，伸出手要抱抱。
风很和煦，阳光有点刺眼，草地有点扎肉，方雀坐在草地的斜坡上。小男孩摇摇晃晃地向她跑来。
“妈妈！妈妈抱！”
她的眼泪刷地一下落了下来。
难怪梦境舱的枕头湿乎乎的，一直没有干。
伪装，不仅看外表，看形态，不仅看肢体，看语言。这些靠模仿，很容易就能学得去。方雀在基地的授课中，学到最多的其实是“模仿”。
像一个人，但并不是那个人。
人的存在，靠外在的粉饰是不够的。
伪装课上，大部分人都能评到四到五个点，方雀可以拿到九个点。她琢磨了很久，认为伪装的精髓在于，共情。
伪装毕竟是假的，它不是一种嘴上说的谎言，它依赖于肢体神态去演绎一个人。既然是假的，就一定有破绽。
旧社会用测谎仪，检测心跳、呼吸、出汗等，来判断一个人是否在说谎。说明生理反应也应该纳入考量。
通过分析、理解和共情，方雀可以把自己真正沉浸到这个人物里面去，认可对方的所有行为，所有言语，所有记忆，让谎言成为真实，让潜意识控制生理反应。她要做的不是模仿，而是彻底成为，以至于取代。
外界的反馈也很重要。
方雀觉得，一个人和外界的互动会留下很多痕迹，这些痕迹又能间接地反映此人的状况。反馈可能来源于人，也有可能来源于物。
章舒华在家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但她留下了足够多的痕迹。
旧社会讲究家庭和睦，社会稳定。章舒华并不信这套理论，她从不过新年，也不贴对联，灶上不生火，也不过日子。
但她也不是什么特立独行的人，很多Beta都过着她这样的独居生活。
关于孩子的来历，章舒华有点闪烁其词了。
根据往年的数据判断，Beta伴侣之间生出有腺体基因缺陷的孩子概率为0.03%，AB或者OB伴侣后代缺陷概率5%。由于AO之间有基因和法律的双重保护，所以杉杉生父大概率是个未婚的A。
在观察房间时候，方雀迅速刷完了章舒华光脑内所有的信息，包括联系人、消息、工作内容等，她还查完了购物外卖软件，想要全方位地吃透这个人。
章舒华是个独居Beta，床头除了一只小熊，没有其他的东西。接到保育员的报丧的电话时，章舒华还在上班。下班回家后的当天夜里，就下单了这只小熊玩偶。
玩偶依在枕头上，琥珀色的树脂眼睛闪着光，毛绒绒的身体非常柔软，四肢都填充了一些沙制的材料，把小熊举起来时，四肢会自然地垂下。
它看着空白的墙面，一动不动。
如果能有一双手拥抱这只小熊，那么他也会被小熊的爱包裹。
孩子夭折了，章舒华悲伤吗？毫无疑问。
梦境舱的枕头不作假，哭湿的。章舒华这几天可能都相当失魂落魄，上班时间还要故作坚强，下班回到家恐怕就没有忍住过痛苦。
她既然这么爱杉杉，为什么两周才去探望一次？又是为什么没有参加孩子的葬礼？想送给杉杉的小熊都没有送出去。
方雀能想到杉杉收到小熊该有多么开心。
梦境里，方雀怀里搂着柔软的杉杉，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
这种感情她是从未体会过的，她的父母是保育员，照顾她的保育员也是父母的同事。见到父母的频率远超大部分孩子。
方雀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来自父母的礼物，看到其他小朋友向保育院请假，说要和父母一起出去旅游、一起住几天，或者时不时的探视，她也是很羡慕的。
可惜她的父母忙于工作，忙于照顾其他孩子，她一直都是被留下的那个。
在毕业之前，方雀还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波特港、伦琴格勒，她都是头一回见。
忽然，私人梦境舱提醒她，已经在梦境里累计超过16h，请她注意身体健康。
16？她才进来一刻钟啊！
方雀确认了系统时间，章舒华在她之前，已经在梦境里呆了近16h，包含构筑这方小梦境的时间。
长时间高负荷运转，四组又连续不断地审讯了12h，章舒华接受审讯的时候恐怕已经濒临极限了。她在光脑上联系废纸张，确认章舒华状态。
废纸张：【问题不大，四组刚放她去睡觉，人已经快不行了。】
废纸张：【四组还不能休息，都骂骂咧咧地在写报告呢~】
审讯的时间非常漫长，相同的问题会穿插着反复问，观察受审者的状态，判断是否说谎，消息是否真实可靠。审讯是个体力活，精神状态往往要高度集中，通常是Alpha做这份工作。
幺鸡：【章舒华在做项目经理之前，应该是“The One”的梦境构筑师。】
灵动核心从不对外公开梦境构筑师的任何信息，他们的身份和私人梦境定制一样，属于高度机密。
幺鸡：【她为自己构建了一个梦境——关于杉杉的。恐怕牺牲了一点睡眠时间，但这并不足以成为她的不知情和不在场证明。】
幺鸡：【梦境的草坪上有很重的踩踏痕迹，杉杉一个小孩子根本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脚印。】
幺鸡：【参观历史被清除了，草做得太真，还是折断的。我推测，一定有很多人在这个小世界里聚集过。】
任务名称：【灵动门】
第一章、重生之我是项目经理【进度2%】
1.章舒华的梦境有陌生痕迹【判定有效】
累计任务点数：【0.5点】
方雀没说的是，真正的章舒华已经被扣押，参与聚集的人或许知道章舒华的突然失联或许有问题。
明天去灵动上班有一定风险，她必须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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