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狮、小狸、长生，记住，爹娘只有你们三个孩子，你们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如果不小心说漏嘴了，就说都是至尊家里的孩子。”
“好！”
上周，孙权告诉了她新的噩耗，这一周，陆议从荆州赶回，带着三个孩子踏上返回吴县的路。
“我现在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朝旭的眼睛很疲倦，她已经哭了一周了，见到陆议时，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我也没想到，他居然把我们都瞒住了。”
朝旭靠着陆议，孙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母亲难过了很长时间，乖乖地抱着孙权送给她的老虎玩偶，坐在陆延的怀里睡觉，孙果在旁边读书，她已经不满足读话本、开始读一些有难度的书籍，连陆延都有些跟不上她的阅读速度。
陆议搂着她的肩膀，两人的身体随着马车的移动轻微颤动。
“陆绩死了。”
那一晚，孙权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陆绩死于家中，让妻子代替他写下遗书，他写完的书和著作都交给陆议，希望他帮忙将这些书公开给世人。因为他的孩子们都还很小，在权衡之后，陆绩将陆家的家主之位正式交付于陆议。
陆绩对她来说，就像是她的弟弟一样，最开始，就是陆绩和陆议让他们兄妹三人住进陆家，陆绩很喜欢她，总撺掇要让她和陆议成亲——他确实做到了。后来他去了郁林，再后来他在交州娶了交州刺史士燮族人的女儿，之后，他们就很少来往了。
“公纪在郁林染了疾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向至尊请求了卸任。”陆议让朝旭靠着他休息，轻声为她讲述她所不知道的事情，“他这个太守当的非常清廉，百姓都很喜欢他，就算是在南蛮之地，也在努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卸任时，身上没有什么行李，只有一身毛病。”
“他在信里怎么什么都不说？”想到这里，朝旭就有点难受，“我们都认识那么多年了，从小就认识。他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要瞒着我？我看他在信里的描述。好像过的还行。没想到他居然......”
“或许也是不想让我们担心吧。这件事情我没有比你早知道多少，大概也就是在返程的路上、才读完了至尊送来的信笺。”
回到吴县，朝旭直奔陆绩的家中，陆绩并不是近日才离世，所以他的家中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连陆绩的孩子们都已经被陆议的弟弟陆瑁接走抚养(1)，家里只剩下两个忠心陆家的仆人和陆绩的妻子士夫人。
看见他们出现，士夫人松了口气一般，快步朝他们走来。
“我夫君离世前交代，一定要把东西亲手交给你们，请随我来。”
她有些憔悴，具体发生了什么，朝旭也不敢问，只能被陆议牵着手，来到陆绩家中的书房里。他离世后，书房的书籍都被按照特定的顺序整理，亲笔写下的书目整齐地陈列在书案上，案上没有灰尘，应该也是有定期打扫的结果。
“如果只是物件还好说，但夫君留下的大多都是文字，我担心自己无法正确地处理好它们的归处，也好，现在就都交给你们了。”张夫人苦笑道，“还望两位不要让夫君的辛苦蒙尘。”
“应该的。”
“阿娘，一股湿漉漉的味道。”
“这里虽然有打扫，但毕竟有些时日，没怎么日晒，书也有些潮湿，我带她们出去吧。”
“好，麻烦您了。”
朝旭本想让陆延带着孙晟和孙果，跟着张夫人的手离开，自己与陆议一同跪坐到陆绩曾经使用过的案前，但孙果好像并不是很想离开，她盯着陆绩留下的书籍、眼睛亮晶晶的，这个从小乖巧省心的孩子，第一次倔强地拒绝了大人的意思。
“阿娘，我想留下来。”
“闻起来不会难受吗？”
孙果坚决地摇摇头。平常省心的孩子突然有了想要做的事情，惊讶的同时又有些欣慰。
“那小狸可以乖乖的不乱动吗？”
“嗯。”
“好，那你留下来吧。”朝旭摸摸她的头，那孩子立刻用更加渴望的眼睛环顾周围的场景。
朝旭再次开始看向陆绩书房的一角，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书案，因为想到它曾经被亲人使用，而有了附加的意义。
“这是《周易》的注解，这是《浑天图》。”朝旭看了几眼，就知道这是虞翻先前和孙权提到的东西，“全都是占星卜卦的东西。”
“他可喜欢星历算术了。”陆议回应道。
占星术，卜卦术，都是窥探天机的本事。朝旭见识过虞翻和吴范的占卜，当时她就很是好奇，只是那两人或许也觉得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没有具体教她。没想到，自己的身边也有如此精通的人。
“这两份可以给我吗？”
“夫人对这些也有兴趣？”
“有些好奇。”
“那就拿去吧。”
朝旭刚打开《周易》，上面就掉落了一张字条，她立刻叫来已经在整理其他书籍的陆议。
“这是公纪最后做的一次卜卦结果吧？”
“由今开始，六十年以后，车同轨，书同文，遗憾我不能看见。(2)”陆议读出了上面的文字，“六十年后吗？我大概也看不见吧。”
六十年后，只有未来的人才能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现在三国中，孙权是最年幼的统治者，他也已经三十八岁，也就是说，按照陆绩的计算，就算是孙权，也不可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天下一统。换句话说，不管是曹操、刘备还是孙权，都没有完成心愿。
“但是小狮或许能看见，我们的孩子能看见。”朝旭说，“我们的孙子孙女也能看见，这样想的话，会不会好受点？”
“……知道吗？你总会看到事情好的一面这点，也是我喜欢的地方。”陆议轻轻地抱了下她，随后起身开始自己原本的动作。
不往好的方向看，还能怎么办呢？这世道已经够痛苦了。
朝旭又将书往后面翻了翻，找到了一个陆绩标注出的基础卜卦术，刚好需要的材料被他一并夹在书简中。
是或否。
能占卜的内容很有限，但是很基础。
第一次占卜，肯定准不到哪里去。朝旭不报什么希望，瞄了一眼陆议，小声问出第一个问题：“伯言是我的丈夫吗？”回答为“是”。于是她又问：“仲谋也是我的丈夫吗？”回答依然为“是”。
朝旭有了点兴趣，然后，她问出了第三个问题：“孙晟是我的女儿吗？”回答还是“是”。
“……仲谋有负过我或者他以后会负我吗？”
其实她是想知道，孙鲁班是不是她与孙权起矛盾之后，孙权和步夫人同房生下的孩子。以及孙权是不是在她怀孙晟的时候，与步夫人圆房，才让孙鲁育只小孙晟几个月。
这不是肯定的吗？她们都多少岁了，朝旭自己也不是什么一心一意忠贞不二的人，还在这里纠结这个做什么？她苦笑着摇摇头，准备放弃提问，将东西收起时，无意中碰倒了先前摆好的卦，卦落到地上，呈现出了一个新的结论。
她完全可以当成碰乱的结果，但鬼使神差间，她打开那本书，对着自己碰到地上的卦象一阵翻找，最后，她找到了答案。
“眼见只为一角，不论何种情况，都不要继续探索真相。”
卦象在阻止她继续追问，似乎她的问题背后，会牵扯到什么不应该被知道的事情上。朝旭感觉自己的背后冒出了冷汗，她决定听从卦象的话，飞快地收拾起东西一股脑塞进自己带来的包袱中。
（注释1，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七·吴书十二·虞陆张骆陆吾朱传第十二》：又瑁从父绩早亡，二男一女，皆数岁以还，瑁迎摄养，至长乃别。）
（注释2，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七·吴书十二·虞陆张骆陆吾朱传第十二》虽有军事，着述不废，作《浑天图》，注《易》释《玄》，皆传于世。豫自知亡日，乃为辞曰：“有汉志士吴郡陆绩，幼敦《诗》、《书》，长玩《礼》、《易》受命南征，遘疾遇厄，遭命不幸，呜呼悲隔！”又曰：“从今已去，六十年之外，车同轨，书同文，恨不及见也。”年三十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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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第三回：陆绩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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