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五年/黄初元年(220年)。
“阿娘!”
“小鹰,小狸,小鸦,小狮。”朝旭一回孙府,就被自己的四个孩子包围,就算是最大的孙登此时也才十岁,还是会和母亲撒娇的年纪,“等等,妈妈身上都是汗臭味,先让妈妈洗个澡好不好。”
“再抱一会儿嘛!”
“好好好,抱抱抱。”
我家孩子也太可爱了。朝旭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然后四个孩子在她的身边黏糊着,谁也不肯走。
“欢迎姐姐回家。”
“步夫人,辛苦你照顾他们了。”
“哪里的话。夫君还没回来吗?”
“他先回幕府了,说是还有一些需要处理的事情,晚上回来。”
攻下荆州之后,伴随着很多需要任职的事情和涉及军队、土地分配的工作,孙权在荆州已经处理了一部分,但还有很多需要回来才能处理的事情。
眼下又被朝廷册封为俸禄、待遇等同于大将军的骠骑将军,孙权能够以正当身份进行任命的臣子数量和级别也都开始增加,一堆人因此能够成为正式的汉室人臣,而不是仅限于江东地区的人臣。
朝旭最开始认识孙权的时候,孙权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奉义校尉,现在都已经是年仅三十八岁的骠骑将军了。
“阿娘,晚上我想回阿娘家。”孙登拉着她的衣角,装出可怜巴巴的模样,眨着大眼睛。
以他为首,孙虑和孙晟也嚷嚷着要回朝旭家,连孙果都无言地攥紧了朝旭的衣角。朝旭拒绝不了自己生下的孩子们的请求,更何况她也自知除了孙晟和孙果两个女儿是晚上都会住在家里之外,另外两个日子平日都在孙府,只有休息日才会去她家撒欢。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对朝旭依然热情,对步夫人和曾经的乳娘们的态度依然没有变得特别亲近,多少是有她们刻意保持距离的因素在。对于这点,朝旭也颇为感激。
要是被自己的孩子疏远,那可不得心酸吗?
“好,我们回家去,步夫人,不麻烦您吧?”
“不麻烦,孩子还是和母亲待在一起最开心。”
朝旭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怀里抱着孙晟,身边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儿子和拉着她衣角的孙果,在簇拥下回了不远处的自己家。
……
等到晚上,吃过晚饭,孩子们在床上自娱自乐,孙权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家。
“怎么直接过来了?”
“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
孙权瞄了一眼在床上看话本的孙登和孙果,还有陪孙晟玩过家家的孙虑,朝旭明白他想和她单独聊聊,于是交代了一下照顾孩子们的侍女,便跟在孙权身后离开了房间,来到院落中。
“怎么了?”
“兴霸,死了。”孙权缓缓地说出了下一话,“我们出征的时候就病死了,但他不想影响我们攻打关羽,所以在死前下令给自己的部众,一定要等到凯旋后才告诉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怎么会这样,难怪这次荆州之行,他没有参与……”
孙权也叹了口气,他今天处理了太多事情,这段时间又接连死了三个他所器重的将领,现在突然跟他说,在他们攻打荆州时,深得他喜欢的甘宁也死了,一下子实在是很难反应过来。
朝旭试图去回忆自己最开始是怎么认识甘宁的,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却发现有太多的回忆交错在一起,不知道从哪一件开始梳理。
“小医疗兵,个子小小的就不要站那旁边。”
想起来了,是那个时候啊。甘宁没认出她是女孩子,一把抓住她的后领,将她从甲板边上拽回来。
之后又是想请她吃饭,又是想让她把她并不存在的“姐姐”嫁给他。
“……”
朝旭似乎听到了啜泣声,但是孙权只是红了眼眶,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并没有发出声音,那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
又听见了,到底是谁在哭。
她刚想说什么,舌头就舔到了咸咸的东西。
是我在哭吗?
原来是我在哭吗?
双胞胎兄长们的死讯传回时,因为她怀着孙晟,不能大动胎气,手上又有一堆事情要做,无法大哭,与现在不同。
现在,她没有这些顾虑了。
“没有一点余地了,是吗?”
“嗯。”
朝旭将手搭在了孙权抬起的手臂上,低下头,额头顶着他的锁骨。以后不会有人再叫她“小医疗兵”了,也不会有人教她射箭了,更不会有人请她去吃饭了。
“……”
眼睛里的泪水开始渗入孙权的衣服里,孙权抱着她,她的头发也开始变得湿漉漉,越是回忆,就越是痛苦。其实他们有段时间没见了,每次都想着,没关系,反正都在城里,总能见到的,结果不知不觉,居然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我想让文珪接手兴霸留下的部众(1)。”
文珪,就是潘璋,就是他和朱然带兵堵截关羽,也是他手下的马忠将关羽斩于马下。光是这件事,就不奇怪孙权想让他兼并甘宁留下的部众。
“嗯。”
“我们这次杀了关羽,我担心刘备怒火中烧会冲过来攻打江东,虽然我们肯定能击退他,但建业毕竟离荆州太远,不适合指挥作战。”
“去公安吗?”
“不,虽然刘备建设公安花了点力气,那里的条件也不错,但离北方有点远,驻扎在公安,就不方便对抗曹操了。”
“那仲谋想搬去哪里?”
“鄂州。”
孙权一看朝旭突然不说话,就知道她又想不起鄂州在哪里了
“从建业一路往西,快到云梦泽的地方就是鄂州。就是那里离吴县有点远……”
意思就是她以后想回吴县,就比较麻烦了。
“好,我跟你去。”朝旭蹭蹭他的衣领,“就是先回吴县和他们告别一下,我明白。”
“另外,”孙权抱着她的动作松了松,然后轻拍她的后背,“其实我今天回幕府时,还接到了一个讣告。夫人希望现在接着听,还是明天再听?”
朝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孙权一般宣布死讯,不会特地问她一句,如果孙权想问她,就代表这个人一定与朝旭有很深的联系。
“夫君请说。”
(注释1,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五·吴书十·程黄韩蒋周陈董甘凌徐潘丁传第十》甘宁卒,又并其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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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第二回:甘宁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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