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
檐下的谢然并没靠近,而是对着荀攸礼貌一笑,似乎站在这只是碰巧,顺带打个招呼。
荀攸站在原地,目光怔怔。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陡然凝滞。被夹在中间的小黄门左看看,右看看,恍然间似有所觉。
他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心里再次为自己一时冲动想要讨好那位新贵的举动感到后悔。
要你多事!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吧!
意外得知两位上司私怨的小黄门欲哭无泪,这谁能想到啊!
谁知道这两位间竟然有龃龉……呜,他要不要这么倒霉。
谢然招招手,堵在荀攸身边的小黄门如蒙大赦,连忙走向谢然,跟上对方离开的脚步,飞快逃离现场。
荀攸再一次失神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黑色背影,眼神恍惚。
……好熟悉。
记忆中似乎有某次,对方也是如此,一袭黑红冕服,站在宫殿的飞檐下,眼含笑意地望着……
“……嘶!”
内扣的指甲在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痕迹,荀攸吃痛,骤然回神。
他看着掌心的一丝红痕,深呼出一口气,无视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和升起的冲动,告诫自己要冷静。
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熟悉的一切尚未发生,如今的谢然只是谢然,而不是他的主公……亦不是他的天子。
荀攸眸色幽深。
上一世,不该吃的苦头已经吃够了。
这一次,他绝不能重蹈覆辙。
·
无论出来的是谁,能顺利地堵到人,就是谢然想要的结果。
方才谢然就觉得刘协的表现有异,心思浮躁,举动却还沉稳,说话一板一眼。现在看来毫无疑问是荀攸的缘故。
刘协表现尚可,想来荀攸不仅在场,或许还提前给过答案,让刘协照着抄罢了。
谢然心中暗叹。
荀氏的这位黄门侍郎,对他的敌意还真是非同一般的大。
影响刘协的决策对荀攸来说轻而易举,全看对方想怎么做。小皇帝再废也是皇帝,荀攸能拿捏刘协,就能通过刘协来影响他。
说不定让他入长安的决策就有荀攸从中推动,否则以谢然来看,在战报中存在感低微的他真不一定会入长安朝廷的眼。
谢然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事已至此被他发现,双方几乎明牌敌对,没有什么好说的。
政敌就是政敌,谁大义谁小人,不过是看谁的手腕更硬,能笑到最后而已。
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明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事,心中有数的谢然神情自若地回官署上班。
初来乍到,他在官署的日常工作只有两项。
一,认人;二,翻看过往文书记录。
作为辅助管理皇室私财和生活事务的近臣,少府的一系列属官本来是份油水很足的工作。哪怕职权一路削减,依旧算得上位轻权重。
无奈当今陛下穷的底掉,兜里空空,连内廷服侍的宫人数量都一缩再缩,可见是真没钱,连面子都撑不起来。
谢然大概翻了一下过往的记录,就知道比起对方那个奢靡潇洒的亲爹,刘协本人上位后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穷苦”日子。
怪不得少府一职空任这么久都没出乱子,原来是根本没有业务。
是空降长官,但是完全没有野心大刀阔斧、励志做出一番事业的谢然安安静静地在官署里认人,也让别人认认自己,混个脸熟。
看见人群中因为绿叶衬托,越发清新美丽又养眼的荀彧,谢然还能笑眯眯地打个招呼,半句不提对方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侄子和心中改变的谋算。
谢然表现得平易近人,官署中的众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好啊,不搞事的上司最好了。在董卓手底下办事不容易,大家都是混口饭吃,谁也别为难谁就是最好的结果。
谢然简单了解一下工作项目与进度,然后充分秉持着既然机构能够正常运转,那么就不要动它的理念,确认前任少府死得突然但没留下大坑让他接盘,就很轻松地混过了这一天。
时辰一到,谢然准时收工下班。
众人见状又松了口气。
好啊好啊,不加班的上司更好了!
谢然前脚刚走,后脚还在忙碌的众人就连忙收起案上那些用来装作很忙的工作,紧跟着下班离开。
剔除小皇帝和荀攸的意外,难得摸鱼放松一整天的谢然步履生风,心情格外美丽。
宫门口等待接人的郭嘉看着笑容如春风拂面的谢然,略一挑眉,心中微讶。
怎么,上班上出感情来了?
郭嘉晃了晃扇子,调侃道:“心情这么好?看来一会我得狠狠宰你一笔,否则不就辜负了今天的好心情?”
谢然提议上班第一天应该吃顿好的犒劳一下,郭嘉作为蹭吃蹭喝的那个,肯定举双手赞成,早早就来接人。
“说好要请你喝酒,只管挑你喜欢的就是。”
谢然迈上马车,回身拉郭嘉一把,语带笑意,“走吧。时间赶早,不然到时候喝不尽兴,可别说是我耽误了你。”
“哈哈!走!这就走!”
谢然请客,郭嘉敞开了喝,两人在酒楼喝到临近宵禁才踩着点回家。
郭嘉对各种品类的酒如数家珍,来者不拒。谢然偶尔抿一口算作陪酒,十分克制。
所以一场喝下来,谢然只是耳尖微红,郭嘉整个人都红了。
夜色深沉,星月高悬,府中灯火明亮。
竹书神情坚决地架着满身酒气的郭嘉,宁可献祭自己也坚决不让这个酒鬼沾到自家公子的身。
郭嘉的肤色偏白,喝酒之后更显上脸,此时脚步踉跄地被竹书半扶半架进到屋里,扑通一声就倒在榻上。
“唔,别动我……”
刚一沾榻,郭嘉动作迅捷地揽过软垫抱在怀里,哼哼唧唧地甩开竹书的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在榻上。
竹书要拉他,郭嘉又哼了两声,蠕动着往榻里躲。
“算了,别拽他。”
谢然略显无奈:“弄碗醒酒汤,再从奉孝屋里取一套换洗衣服,今天就让他睡在我这吧。”
路都走不直,倒是能目标明确地分清哪间屋子是他的,然后反过来擎着竹书直直往屋里闯。
“是,公子。”
竹书去弄醒酒汤,屋里只剩下两人,谢然屈指敲在软榻的扶手上,在郭嘉耳边响起咚的一声。
“好了,起来,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酒量。”
谢然对郭嘉的酒量心里门清。真喝醉了的郭嘉只会倒头就睡,根本没力气闹腾,现在这副作态分明就是趁机撒欢。
榻上的郭嘉嘿嘿一笑,他翻过身,清亮的黑眸中没有半分醉意,仍旧赖着不起。
“我不,我就要躺在这,今晚我要和明忻同榻而眠~”
“你身上都是酒气,我不和你一起睡。”
郭嘉如遭雷击,“你嫌弃我?”
“嗯……?”谢然无辜,他可没这么说。
谢然没说但听懂了未尽之意的郭嘉顿时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他猛然起身前扑,试图污染谢然,“好啊!还敢嫌弃我!让你嫌弃我!”
“欸,别!好好好,我错了。”
坐在榻边的谢然连连后退,“我认错,别闹我了奉孝。”
“不行!堂下何人状告本官,过来,我要审你的话!”
谢然动作一顿,他抵住郭嘉的脑袋,拒绝靠近的同时拆穿道,“原来如此。想问什么就直说,维持现在的距离,否则免谈。”
被识破的郭嘉脸上笑嘻嘻,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你今天怎么不喝?”
“我看你克制得很。要知道来之前子龙特意叮嘱我,让我看着你少饮酒,我问他,他倒有些欲言又止……说实话,你是不是在他面前装醉过?”
“我酒量不佳,自然醉过,何来装醉一说。”
“少来。你不想喝自然有不想喝的办法,便是十几种手段也使得,怎么就失态到子龙找我特意叮嘱的程度?”
“要我说,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好说,要借酒……”
郭嘉话音未落,谢然忽地转抵为掌,一掌拍在郭嘉脑门上。郭嘉吃痛后缩,捂着额头倒吸一口凉气。
嘶,真心狠啊。
谢然面无表情地冷酷道:“同样的话送给你。少借题发挥,我看你清醒的很。”赵云吃这一套,他可不吃。
“你再借酒纠缠,信不信我真的让竹书灌你一碗醒酒汤。”
所谓醒酒汤,其实就是中药汤,郭嘉最不耐烦喝这种东西。
“好好好,别灌,我闭嘴,我不说还不行吗。”
威胁到位,郭嘉嘟囔着起身,胸口的衣襟因为蹭动大片散开。谢然无奈地扶着郭嘉坐正,俯身帮忙整理衣服。
郭嘉仰着脑袋任由谢然施为,一边勾住谢然衣服上的坠子在手中把玩,语气慢悠悠:“闹得差点忘了,我有正事和你说。”
“王机那头传来消息,他说你要是再不想办法把人接走,他就把王凌绑到幽州去。”
“幽州?”
毫不怀疑王机真能做出来这种事,谢然有些头疼地说:
“让产平再等等,至少等我见过董卓,再决定王凌的安排。”
王凌是现任三公之一司徒王允的侄子。之前祁县遭难,祁县王氏举家逃到晋阳寻求晋阳王氏的帮助,没想到刚出虎穴又进狼窝。
王柔暗通南匈奴意图卖城求荣的事证据确凿,祁县大胜后王氏被清算,王柔被免职,家人连坐下狱。
借住在王氏的王凌因为同姓,面对大字不识的搜家官兵有理说不行,惨被波及下狱。
先是逃兵祸,又是遭连坐,关在牢里吃不饱也睡不好,这位年仅十八岁的少年第三天就心态崩溃,边哭边喊冤枉,嗷嗷叫着和王氏撇清关系。
正巧被赶去捞人的谢然听个正着。
然后谢然就顺带把确实无辜的王凌一块捞了出来,赠送一顿饱饭,成功收获小少年痛哭流涕的感谢。
谢然:真是个单纯的好孩子。
谢然遵守和王机的约定,暗中保王柔一条命。不过许是在狱中受了些惊吓,死里逃生,眼瞅着精神不大好。
王机并不介意,心满意足地准备带着老父亲和堂弟投奔在代郡当太守的叔父。
搬家总要花些时间,而王凌还有大用,这人不好在明面上和谢氏有牵扯。于是谢然就把人塞到王机那,委托王机照顾一段时间。
现在王机收拾好东西急着搬家,看来是一定要把王凌扔回来了。
谢然后退一步,满意地欣赏了一下郭嘉身上齐整的衣服,点头道:“实在拖不了,送过来也可,时间来得及。”
“陛下今天私下见我的事不出意料会传到董卓耳中,鸿门宴就在这两日了。”
两三日足够王凌从晋阳到长安,到时候把人还给王允,就算交差。
郭嘉好奇道:“你见过陛下了?觉得怎么样?”
谢然沉吟一瞬:“你想听哪方面?好的还是坏的?”
郭嘉忽然没了兴趣:“免了,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从长安流传的些许事迹,郭嘉就能一窥这位少年天子的心性与能力。
若是盛世,足以为守成之君。可惜这天下正逢乱世,乱世不能够力挽狂澜,就是身为君主最大的罪过。
不再提起未央宫里的那位,郭嘉话锋一转。
“还有一件事,你哪天有空?我都想好了,我帮你把文若和公达约出来,你们好好……”
“算了吧,不需要。”
郭嘉神色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看着郭嘉狐疑的目光,谢然不禁失笑,“真没什么,只是觉得……”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最初就不是一路人,又何必强求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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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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