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后,村长指挥众人收埋尸体,搭草庐暂避风寒。夜色已深,众人顾不得讲究,能挡风便挤作一团歇息。村长给郭嘉等人安排回邓结那个完好的草庐,只是需要让郭嘉三人同于吉和童子一起挤挤。
最初几人勉强排开:邓结挨着墙蜷在邓昭身侧,郭嘉贴着邓昭躺下,童子挨着郭嘉,于吉则睡在另一侧墙根。唯一一床被子他们坚持让邓结盖,其他人裹着茅草便将就睡了。后半夜郭嘉被挤得实在难受,索性轻手轻脚挪到邓结脚边横卧下来。
这天的夜格外漫长,漫长到天已经透亮,鸡鸣狗吠四起,村民们仍无甚动静。
待邓结醒了,贴着邓昭的温度,脑海里仍浮现昨夜郭嘉举火而立的身影,现在回想只记得那时的火光将他清隽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让她反复回味。配上之后的那句“中意”……不觉又红了脸。
她转动身子,脚尖似乎抵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本能地使了使劲,等她起身后才发现那竟是躺在她和邓昭脚下的郭嘉。环顾草庐内已没了于吉和童子的身影,这两人则睡得毫无知觉。定是昨日累了一整天,晚上又闹出那般动静。
她把被子盖到邓昭身上,又想给郭嘉换个舒适位置,便爬到郭嘉身边唤他推他,可郭嘉毫无反应,试着搬他也岿然不动。她回头看了看邓昭屈膝仍踩着他身体,干脆将自己挡在两人中间,慢慢躺下,把邓昭的脚再往墙边挪了挪。
果然,邓昭梦中的一个翻身,重重踢在她腰侧,“唔!”这一脚通过她的身体还是传递了一些震荡在郭嘉身上,这一震可算把郭嘉彻底惊醒,一睁眼对上近在咫尺的邓结,正捂着嘴睁大双眼盯着他。他一个激灵弹坐起身,“邓邓邓邓姑娘?”
却见少女揉着腰起身冲他笑:“没事,不疼的。”
他这才发现邓结刚刚替他挡了一脚。可是、可是刚才那般的距离……郭嘉惊觉自己身体不对劲,不敢回忆醒前梦境,失控般的呼吸急促,耳根通红,心跳加快,全身渗汗,狼狈地抓着地上的干草往草庐外滚:“嘉、嘉失礼了——”
郭嘉从圊里出来,松了一口气。他坐在井边打水洗脸,刺骨的井水总算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依旧能感受中衣的潮闷,又重重叹息一口气,怎有这么傻气的姑娘,用自己身子给人挡腿。他这么想着,脸颊不禁又有些发烫,赶紧再给自己扑了些凉水。
“先生!”郭嘉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原是大眼。他正抱着个冒着热气的陶釜乐呵呵地往他这走,迎面传来芜菁和豆面的香气。
“来,先生尝尝我做的菜羹!”他递去一只木勺,“寨子里的人都爱吃。”郭嘉见他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便尝了一口试试,不禁“嗯”了一声,确实比腌菜好吃多了。
大眼听到郭嘉的赞美,笑得乐开了花。他十分羡慕郭嘉拥有这般灵活的头脑,自己这个狗头军师生生做成了狗头厨师。他告诉郭嘉自己就是有这手艺,寨子里那群家伙才听他指挥的。
郭嘉轻笑,看来人各有招啊。
“先生不再吃点吗?”大眼给郭嘉端着釜。
“你帮我给元明兄和邓姑娘送去罢,邓姑娘吃不惯这里的腌菜。”郭嘉把木勺拎起,舀了一瓢井水冲洗。
大眼笑道:“先生心疼姑娘,合该让她知道,得自己送!”说着将釜往郭嘉怀里塞。
“不行,这是你做的……”郭嘉还没说完,却见那贼头子探头探脑地靠近,一把把釜抱走,“你不送我送!”
郭嘉急得上前拉扯:“多事!”
他终究还是自己端着陶釜回到茅屋。进屋前还在想自己该如何解释刚才尴尬唐突的逃离,却见邓结正起身对上他的眼睛。邓结指了指还在熟睡的邓昭,竖起手指让他噤声,两人便到茅屋外落座。
“邓姑娘,你尝尝,这是大眼做的,可比腌菜好吃。”他递过木勺,“趁这会热乎,正好暖暖身子。”
邓结欣然接过勺子,轻声应着:“多谢先生。”可眼珠子还在不安分地偷瞄他,两人对视上的一刹那又都即刻躲开。邓结转而专心尝羹,菜羹的清甜和温润在口中化开,她展露满足的笑容,“嗯!果然好吃!先生要再吃点吗?”她说着将吃过的勺子自然地转向郭嘉,两人皆是一愣,邓结猛的想起郭嘉抢饼的举动,红着脸又急收了回来,“呃、一会我去洗了再给先生!”
郭嘉嗤笑一声,挨近她耳边,压低声音,缓缓道:“其实……这勺子我吃过。”
邓结差点一口呛出去,回看郭嘉戏谑的眼神,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郭嘉见她这幅模样,忍俊不禁,还是解释道:“当然也洗过。”
邓结红着脸嗔视他,轻哼着推了他一把,郭嘉露出顽皮的笑容反凑近她两分。
“这羹很香啊。”
背后响起邓昭的声音,惊得两人惧为一怔,邓结直接弹跳起身,把木勺塞进邓昭手里,“我去找仙长!”不敢看邓昭一眼,落荒而逃。
郭嘉转身迎接邓昭坐下,将陶釜往他手里送了送,“元明兄尝尝?”
邓昭坐下舀起一勺往嘴里送,“唔,真不错,这在山村竟还能尝到这等手艺。”菜羹倒是给他开了胃,大口喝起来,待陶釜见底,他满足地抹了抹嘴角,装作不经意地瞥过郭嘉腰间的新药囊,笑道:“这等‘佳作’,也就你敢佩上身。”
郭嘉从他的眼中读懂所指,拎起药囊笑回:“这等佳品,世间难寻,可是我的福气。”
邓昭放下陶釜,拍了拍他肩:“何时提亲?”
这话吓得郭嘉一个猝不及防,瞪大眼睛一时失语,邓昭起身掸掸衣摆,“再几日过了年,阿结就二十了,便是男子也该行冠礼成家了,搁别家娃都满地跑了……”他回头看郭嘉凝重的神色,微微一笑,“做好计划我们便出发罢。”
郭嘉明白他这意思不只是说今日采矿,自己也确实该寻个正经事给邓家交代才好提别的,缓缓点头回应。
待日上中天,整个村落终于全然苏醒。村民们与归化的山越各自忙碌:女人们架起陶釜烹煮粟饭,男人们修缮损毁的草庐。于吉坐镇精舍废墟,与邓结为伤者敷药包扎,童子则捧着陶碗,将熬好的甘草豆汤分给中毒较深的山越。
众人分食过粟饭,邓昭与郭嘉便带一部分山越进山采矿,临行前邓结将准备好的驱虫药粉交给郭嘉,“昨日你们去的匆忙,连这都没带上。”
郭嘉随意一收,拍了拍那橘猫药囊笑道:“今日我倒有了!还是不一样的!”
邓结羞涩一推,“先生不嫌弃就好。”不等他回话便匆匆跑了。
他们入山,那山越头子也一同去。这头子名叫符骁,在附近山越部族中有些声望。他坦言当初与惠衢合作,就是贪图对方许诺稳定的粮草,但后来发现这活计有毒时已经晚了,那些见天挨着炉的兄弟死了好几批。
邓昭听完,冷声道:“你们以后好生过活,除了硫矿,其他什么作物、药材也都能换钱,我会定期派商队来收购的。”
符骁大喜,拍着邓昭肩道:“邓兄果真义气!”
邓昭却躲开他的手,瞥向别处:“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原谅你。昨日你动我妹妹的事,杀你十回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符骁一听,竟厚着脸皮跟着:“大哥、我是真心喜欢邓姑娘的!要不你认我当妹婿,我定能保护好她!”
此话一出,郭嘉一口闷气涌上咽喉,刚想提气骂他,被邓昭一把揽过肩膀。却听邓昭拍着郭嘉肩对符骁道:“我妹婿已经有人选了。”
郭嘉昂着头冲符骁一个瞪眼。
经过半日的修整,村子稍恢复秩序。于吉就着空档用竹杖里所剩无几的硫磺给邓结讲解毒药水的调配,这是当年他和华佗共同研究的,但也坦言自己对医术的研究不如华佗精湛,十几年过去他早已成名杏林,自己不过还是一名游方术士。他又告诉邓结:“这药效毕竟有限,若毒性深种,也是无用。”他顿了顿,手指微微扬起给邓结悄悄指着几人,“你看这几个……还有那个。”然后摇摇头。邓结看了看他,也不再言语。
这会走来一个他刚指过的人,前来向于吉跪拜:“仙师!”然后郑重磕头行礼,“仙师,我这汤也喝了,药也用了,好像、好像跟他们还是不一样啊……”
于吉向他招手,抚过他的头顶,伸指在他额头轻轻按压,另一手捻诀,嘴里念叨咒语,然后从腰间布囊中掏出一枚木简,手指蘸取丹砂绘制了一个符文,轻轻捏在他手中:“你除了金煞,还犯业障,单只药石难以医好。我赐你木符,替你解煞;你每日卯酉面东,念诵符后经文,好好做活,将那荒地种出新粮,可以除障。你与他们不同,毒煞更深,心要更诚。”
那人双手合掌,将木简护在掌中,抵在额头再三跪拜。
于吉挥手,让他去罢。
邓结并非没见过什么生离死别,不知怎的,见此情形,她总觉得嘴里又泛起些酸苦味。
于吉回头看向怔怔发愣的邓结,干哑着嗓子低声问:“你猜他还能活多久?”
邓结回神,摇头不语。
“他会一直活下去。”于吉露出枯皱的笑容。
邓结轻轻点头,却不知怎的,滴了滴泪在衣衫上。
次日,郭嘉和邓昭在做离开前最后的准备,矿脉那边符骁做了人员安排。他们昨日的采量有限,山越这边也缺,只能将开采好的留一半,带走一半。
大眼一见郭嘉空闲,便围着他打转,拉着他讨教这询问那,言辞之间想郭嘉能带他一起走。这话被符骁听见了,一巴掌抽他脑袋:“没看出来这里说的了准话的是我大哥啊!”
邓昭冷哼一声:“谁是你大哥,别套近乎。”
郭嘉笑着无奈摇头,他随手削了个木块给大眼:“我自己都居无定所,可带不了你。”
大眼接过木块一看,上面还篆了个字,可惜他看不明白,便问郭嘉:“先生这是?”
“给你的。刻的你的名字。”
邓昭瞥了一眼,郭嘉这是给他当印刻了。他从大眼手里接过木块,往地上的沙土一盖,赫然印出一个“垕”字。
邓结抓着最后的时间跟于吉学习有助解毒的施灸方法。
符骁见邓结一人坐那对着稻草人研究穴位,便跑去和她说话:“邓姑娘,你看我这毒,还有救吗?”
邓结瞥他一眼,冷冷道:“死不了。”
符骁见她搭理自己,便来了劲:“可我这还有个病,只能你治,治不好便会死。”
邓结这会连头都懒得回,在稻草人身上比划着指宽,“什么病?”
却听他嘿嘿一笑:“相思病。”
邓结厌恶地跳开:“那你死罢!”
郭嘉正好从他身后路过,看着离开的邓结,也探身在符骁耳边道:“那你死罢!”
邓昭紧随其后,在符骁面前停驻片刻,刚想走,却见符骁仰头欣然道:“兄长?”
“你快死罢。”
郭嘉突然停下,邓昭迎面撞上他的背,郭嘉后脑贴在邓昭胸前,盯着符骁的背影,眉头挑动,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元明兄,邓姑娘正好缺个研究穴位的活人……”
“你们干嘛?你们干嘛!”符骁被邓昭架起,郭嘉伸手扒他衣服。符骁力气拗不过邓昭,冷气又贴着他的皮肤让他浑身发僵。
“邓姑娘!”郭嘉开心地大喊,“邓姑娘快来研究研究穴位!这里有个活的!知道疼的!”
邓结回头,看见三人的情境,荡开明媚的笑容,开心地掏出针囊奔去,吓得符骁腿软求饶。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符骁驱车为他们运送矿物和药草回城。
邓结离开前,心中泛起不舍之情。虽然她和于吉真正相处的时间不过三日,于吉传授内容也极其有限,可邓结心里真把他当做师父。
她还在低头犹豫之际,郭嘉接过她手里的缰绳,向她做了个“去罢”的眼神。她眼眶一热,嘴唇一扁,回头跑向于吉,对他跪地下拜,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于吉白须一颤一颤地,向她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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