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诸葛亮听完逄佰的分析,面上并无波澜,只是羽扇轻摇的动作似乎更舒缓了些。
先生为何一言不发……算了,没有表示那就当还行。
逄佰心中稍定,暗自揣摩着。
稍后,他略作犹豫,又开口道:
“先生,近来听闻刘皇叔在新野广纳贤才。佰愿为先生效劳,主动去见一次刘皇叔。此行只代表佰自己,绝不会提及先生名讳。”
他的意思很明白:自己去探探刘备,顺便不着痕迹地推销一下自家先生,只说是自己仰慕先生才学,自作主张。
诸葛亮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和:
“可。”
——————
新野,刘备官邸
年轻的儒生对着主位上的大人侃侃而谈。话题自然围绕着这位皇叔眼下的处境:
如何在强邻曹操与暗含猜忌的刘表之间周旋,积蓄力量,寻求立足与发展之机。
言语间条理清晰,见解务实,既点明了困局,也隐隐指出了可能的出路。
刘备越听越是动容。
眼前这年轻人谈吐不凡,对时局的分析鞭辟入里,远非寻常夸夸其谈的士子可比。
他本就求贤若渴,此刻更是起了爱才之心。
待谈话告一段落,刘备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挚:
“郎君高论,备受益匪浅。如蒙不弃,愿请郎君屈留于此,早晚请教,共图大事。”
逄佰闻言,连忙起身,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躬身施礼道:
“使君厚爱,佰惶恐。实不相瞒,佰并非什么高才,只是南阳诸葛先生座下一名小小的仆役罢了。此番恰是替先生来新野办些琐事,想着久闻使君仁德之名,顺道拜谒,见识一番。方才所言种种,不过是平日侍奉先生左右,耳濡目染,拾了些先生的牙慧,哪敢当使君如此看重?”
刘备眼中精光一闪,急切道:
“郎君所言,莫非是那位水镜先生盛赞的‘卧龙’、徐元直临行力荐的孔明先生?!我正苦于无缘拜会!既然郎君是诸葛先生门下,可否引荐?备愿即刻随郎君同往南阳草庐,当面请教!”
逄佰面露难色,再次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恳切:
“使君求贤若渴之心,佰感佩万分。只是……我家先生性情清高自持,极重礼数。若知佰擅自在外,以仆役之身妄谈天下,更引使君前去,必会严加斥责。佰…实在不敢违逆先生之意。”
刘备脸上难掩失望,再三挽留:
“郎君大才,何必屈居仆役?备定当以上宾之礼相待!纵诸葛先生处,备亦可亲自解释……”
然而逄佰态度坚决,只道不敢僭越,执意告辞。
刘备见实在留他不住,只得亲自将其送出府门,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脸上满是惋惜与沉思。
回到厅中,刘备独自踱步,心中波澜起伏。
水镜先生那“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的评语言犹在耳;元直临别时“若得此人,无异于周得吕望,汉得张良。”的郑重举荐更为尤重。
如今,连这位卧龙先生身边一个年轻的仆役,竟也有如此见识和谈吐!
一个仆役尚且如此不凡,那卧龙先生本人,其才学韬略,又该是何等惊世骇俗?
刘备越想越是心潮澎湃。
他再也按捺不住,立刻高声唤来左右:
“来人!快!速去寻通晓历法之人,为我择一吉日良辰,我要亲往南阳隆中,拜谒诸葛孔明先生!”
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他需要这位卧龙,刻不容缓。
……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厅堂内热切的目光。
逄佰走下台阶,直到拐过街角,确认无人注意,才真正松了口气。
抬头望天,日头早已西沉。
“呼……好险好险。”
差点就绷不住了,再多说会儿,肚里那点提前备的‘货’真要见底了…这刘皇叔,也太能聊了,热情得简直叫人招架不住……
他暗自嘀咕,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因为长时间端着而略显僵硬的腮帮。
他可不敢久留,他知道,这里头的人若遇到志向投契者,往往兴致一起,便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这刘皇叔更是素有此好。
这要是被他再拉回去秉烛夜话,别说自己这点斤两是否露馅,他可还不想和陌生人一起睡觉,备备也不行!赶紧走,必须赶紧走!
他脚步不停,往城外走去。
刘备那诚挚挽留的眼神又浮现在脑海中,逄佰心里虽有一丝触动,但马上摆了摆头,把他甩了出去。
一边沿着渐暗的街道快行,一边在脑海中快速盘算:回去之后,先跟先生大致禀报一下与刘使君交谈的内容,重点是使君的反应和他的迫切心情。嗯,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他打定主意,关于自己那些分析,点到即止。
走到一条岔路口,逄佰集中精神,眼前铺开了一幅地图。
新野城内的街巷、城门、乃至城外通往隆中的路径都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很快选定了一条通往城西门的近道,那里有供行商脚夫歇脚的客店。
“今晚是赶不回隆中了,”
他思忖着,“先找个地方落脚,明日一早再动身。”
脚步更快了几分,在城西边角寻了间客舍,要了个便宜的单间,打水擦了擦身子,又草草用了些自带的干粮,便和衣躺下。
今日虽无路途奔波,但实在是精神高度紧张,疲惫很快涌了上来。
几天不在,也不知道阿竹那小子记不记得给菜圃浇水,要忘了的话,先生那畦青菜怕是要蔫了,只能看先生自个还记不记得去拯救一下了……
窗外夜色沉沉,新野城渐渐安静下来,逄佰合上眼。
不管那么多了,睡觉。
——————
深秋时节,十月底的南阳,午后的阳光尚带暖意。
在隆中草庐帮工的日子,对逄佰来说,倒也清静自在。
诸葛亮夫妇待人宽和,并非苛刻的主家。需要他做的活计,无非是些寻常家务农事:劈柴码垛,烧火做饭,侍弄屋后那几亩薄田里的菜蔬,清扫庭院落叶,再就是每日去井边打水,将厨房的水缸注满。
这些活计,说不上轻松,但也远算不上繁重苦役。
劈柴,他手起斧落,顺着木纹,又快又齐;烧火,他懂得看火候添柴,省柴又旺;打理菜畦,他松土、除草、浇水,间距匀称;扫院子更是简单,几下就能把落叶归拢得干干净净。
事情一件件做下来,自有条理,也费不了太多心神。他手脚麻利,干得顺手,倒也不觉得是负担。
此刻,他刚把两大桶微凉的井水提进厨房,手腕一翻,水便稳稳当当地倾入缸中。
几趟下来,额角渗出点汗珠,粗布短褐的后背也洇湿了一小片。
他随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又习惯性地拍了拍衣襟上沾的一点浮尘和草屑,这才走出厨房透口气。
目光随意扫过庭院,便瞧见阿竹正蹲在草庐檐下的阴影里,用小树枝在沙地上专注地勾画着线条。
“阿竹,琢磨啥呢?”
逄佰走过去,语调轻松愉快。
平日忙完了手头的活计,除了在脑里看看小说,就是找阿竹聊聊天、看他鼓捣些新鲜玩意儿,便是他在这草庐里最自在的消遣之一了。
阿竹头也没抬:“摆棋谱呢,上午先生考教我来着。”
“这是围棋吗?你还会这个。”
逄佰蹲下身,目光扫过沙地上纵横交错的网格和黑白石子:“这么厉害?我就会点简单的,井字棋、五子棋什么的。”
“井字棋?”
阿竹终于抬起小脸,带着点疑惑,五子棋他是知道的,虽然玩得不多,但这“井字棋”听着就陌生,
“那是什么?怎么玩的?”
“喏,这样。”
逄佰来了点兴致,顺手捡起旁边一根小树枝,在阿竹棋谱旁的空沙地上唰唰几下,一个清晰的“井”字九宫格就出现了。
“两人轮流在格子里画圈圈或叉叉,谁先把自己那符号连成一条线,横着、竖着、斜着都算,谁先连成谁就赢了。规则就这么简单。”
阿竹看着那小小的九宫格,小鼻子一皱,下巴微微扬起:
“就这?比五子棋还简单多了!一听就会了!这肯定赢不了我。”
他信心满满,觉得这种小格子游戏毫无难度。
逄佰被他那副“这有何难”的模样逗乐了,嘴角一弯:
“那可不一定,”
他实话实说,“这玩意虽然简单,里面也有些小门道呢。”
他说的轻松,带着点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这话听在阿竹耳里,更像是逄佰哥在故意激他,小孩儿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立刻上来了。
“来来来!”
阿竹用小树枝点点刚画好的井字格,“咱们就玩这个!看谁厉害!让你看看什么叫一听就会!”
“哈哈,行啊。”
逄佰爽快应下,也捡了根小树枝。
几局下来,阿竹脸上的自信渐渐变成了困惑,最后眉头微微皱起,带点不服气。
他发现这游戏不像听起来的那么简单!要么就是几下就成了僵局,两人谁也连不成线,只能平手;要么就是逄佰哥一下就成了一个两边死的局,叫他怎么下都得输。
结果要么平局,要么就是他输。
他愣是没赢过一把!
“啧…怎么又这样……”阿竹看着自己刚画下的圈里被逄佰的叉叉截断,低声咕哝了一句,小脸有点垮。
逄佰赢了也只是随意笑笑,用树枝把沙地上的符号抹平。
他心里门儿清,这种小游戏玩得多了,那些先手占中、后手占角、制造双杀威胁的小技巧早就烂熟于心,赢个初玩者实在寻常。
不过逗小孩哥真好玩,嘿嘿。
连续受挫,加上之前那点“被小瞧”的感觉(虽然可能是他自己想的),让阿竹憋着一股劲。
他眼珠一转,拿起树枝蹭蹭的在地上画了一个大棋盘:“这个没劲!太小了!我们来下五子棋!这个棋盘大!才显真本事!”
他心想,五子棋自己好歹知道,总不至于像井字棋这么憋屈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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