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行吧。
逄佰在心里无奈地应了一声。
他抬起头,看向刘备,声音平缓:
“主公忧思,想来是为曹军压境一事。”
事实上,刘备的愁绪远不止于此,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旁边的刘封立刻接上话,语气激昂:
“父亲!孩儿愿为先锋,领兵拒敌!”
……
刘备对儿子这番表态并未显出太多欣慰,只是点点头,温声道:
“公仲有此心意,为父心领了。”
“……”
逄佰见状,笑着接过话头:
“少将军既有此壮志,光说不做可不行。不如早些回营整顿兵马,也好早做准备。”
这句话成功点醒了刘封。他眼睛一亮,抱拳道:
“父亲,子钧提醒的是,我这就回去准备!”
说完,利落地翻身上马,带着他的青骢马朝军营方向疾驰而去。
……
待刘封远去,逄佰这才陪着刘备继续沿着田埂慢慢往前走。
看着少年那沉默的身影,刘备心头那股失望感又悄然浮起。
他还清晰记得当初在新野府邸,这少年的惊鸿一瞥与他鞭辟入里的分析。
他原以为,或许能在少年这里找到一丝慰藉或共鸣,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沉默走了一段,逄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主公,”
少年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眼下最好,最现实的出路,或许确实是拿下荆州。”
跟在后面的简雍闻言,立刻点头如捣蒜。
……
刘备脚步微顿,苦笑道:
“子钧所言……吾何尝不知。只是……”
“只是小子认为,”
逄佰平静地接口道,
“现下就去拿荆州,并非正确之举。”
“……”
“……?!”
简雍在后面急得差点跺脚,拼命朝逄佰打眼色,逄佰却像是完全没看见,目光只落在刘备身上。反倒是刘备回头瞥了简雍一眼。简雍只得讪讪地放下手,老实跟着。
“为何?”
“小子以为,有三点缘故。”
逄佰不疾不徐地分析,
“其一,是蔡氏。他们为扶刘琮公子上位,费尽了心机。主公此时去争,无异于火中取栗,引火烧身;
“其二,即便现在杀了刘琮、除了蔡氏,我们也没办法赶在曹操来前得到荆州其他士族的拥戴。
如今,荆州各大士族多已在两位公子之间站队,真正愿意追随主公的,确实是寥寥无几。甚至……”
他顿了顿,
“恐怕个别士族,暗中已经起了降曹的心思。这样的荆州,即便拿到手,也是个烫手的山芋。”
“至于其三……”
逄佰说到这里,看向刘备,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却没有立刻说下去。
刘备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不自觉地微微向他靠拢了一点,追问道:
“其三如何?”
“其三,”
逄佰的目光清澈而平静,
“小子以为,主公您做的,是对的。”
……
“不论是军师,还是其他人,”
逄佰继续说道,
“他们与景升公,终究是主臣或宾客的情分。在他们看来,收下荆州以图存续,并无太大不妥。”
“但主公您不同。”
“景升公是真心将您视为同宗兄弟,在您落魄时他便收留您,以新野相托,这份信任与情义,是实实在在的。而主公您毕生所求的‘仁德’二字,也绝不会允许自己辜负这份托付与信任。”
他看向刘备,轻松的笑了笑。
“若为了眼前的利害,便舍弃了这份坚持,即便是小子……亦会为主公感到惋惜。”
……
少年的话让刘备感到有点不真切。
他望向少年的眼。
那双眼睛清亮而平静,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
……
这目光太过真诚,给他心底带来一丝异样的暖流。
“子钧知我……”
刘备的声音有些低沉,
“然吾亦深知,曹操势大,非荆州之地不可守也。我若固执己见,岂非……又负了跟随我的众人?”
“主公,”
逄佰忽然又靠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简雍在后面伸长脖子也听不清,急得抓耳挠腮。
“您可知,小子这几日为何四处奔走,急着筹备粮秣?”
……
“军师心中,其实早有对策,”
逄佰看着刘备的眼睛,轻声道,
“只是荆州实乃军师谋划中的上上之选,故而有意激之罢了。”
“当真如此?!”
刘备眼中猛地爆发出光彩。
“当真如此。”
逄佰肯定地点点头,脸上带着安抚的笑意。
“所以啊,”
逄佰又凑近一点,声音更低,
“日后若军师再提起荆州之事……”
“吾便可理直气壮地回绝?!”
他忍不住翘起嘴角,又顿了一下,又有些迟疑,
“那……倘若先生言自己无策可施呢?”
逄佰微微一笑,语气轻松:
“那您就说,‘无妨,我们暂且退往他处便是’。”
……
“哈哈哈!好!好一个‘暂且退往他处’!”
刘备先是一愣,随即豁然开朗,连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仿佛瞬间被驱散,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子钧此言,真令某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啊!”
他用力拍着逄佰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赏和释然。
两人相视而笑,方才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
这可苦了后面的简雍。
他见主公开怀大笑,逄佰也面带笑意,自己却完全摸不着头脑,急得不行,忍不住凑上前问:
“子钧,你同主公…到底说了什么悄悄话?笑得这般开心?”
……
逄佰看了简雍一眼,又和刘备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头忍笑道:
“不成不成,你问主公。”
简雍立刻眼巴巴地看向刘备。
刘备心情大好,捋须笑道:
“子钧若愿意讲,我便说。”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简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然依旧满肚子疑问,但见主公眉宇间的愁云终于散尽,虽不明就里,却也忍不住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夕阳的余晖在田埂上拖出三条长长的影子,晚风裹着新收麦秆的干燥气息拂过,难得的轻松弥漫在三人之间。
……
直到暮色四合,逄佰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洗去一身尘土,湿发还滴着水珠,那个熟悉的声音又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里响起。
“我算是知道军师为啥给你取‘子钧’这个名字了。”
声音带着点恍然大悟的调调。
逄佰用布巾擦着头发,随口应道:
“怎么,手机玩够了?”
“不许笑我!”
声音故意拔高,显得有点恼羞成怒,
“再笑我就视奸你!”
“那确实很吓人了。”
逄佰语气平平,听不出是真怕还是敷衍。
声音哼了一声,自顾自说下去:
“‘子钧’这名,我原先还琢磨是不是还有什么深意,搞半天就是端水大师啊!”
逄佰手上动作没停,嘴角弯了弯:
“你别说,好像是有那感觉。”
“对吧。”
见逄佰没再吱声,声音话锋一转,带着点促狭,
“我突然想到个事儿。”
“说。”
“要是你家军师知道,自己家的小孩吃里扒外,把他那点激将法的老底都给主公掀了,他会咋会不会气得拿羽扇敲你脑袋?”
“什么里的外的,”
逄佰把布巾搭在架子上,走到窗边推开条缝透气,
“不都是里的,在一个锅里搅勺么。”
“……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声音噎了一下,难得地认同了。
窗外夜色渐浓,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
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里那点玩笑劲儿淡了,透出些许犹豫:
“我看后面……刘表就快不行了。刘琦那小子,因为蔡氏拦着,连他爹最后一面都见不上,感觉……怪可怜的。”
“嗯。”
逄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应了一声。
“……”
声音等了几息,没等到下文,忍不住追问:
“你……就没什么想法?不想帮帮他?”
逄佰转过身,背靠着窗棂,月光勾勒出他平静的侧脸。
“那是他既定该经历的,我不会插手。我也不想因为自己乱动,而引出什么故事之外的事。那对我没好处。”
他的声音很稳,没什么波澜。
……
“那……其他人呢?比如刘备,还有诸葛亮?”
声音像是找到了突破口,语速快了些,
“他们以后……,你难道不想帮帮他们?改变点什么?”
……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逄佰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里显得有些突兀。
“所以,”
他慢慢地说,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
“这就是你把我丢进这书里来的目的?既要维持书里设定的武力值上限,又想改变故事的走向?”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说不清是嘲弄还是无奈,
“这不明智。你该找个更聪明的,比如谋士那类的角色,他们在这儿吃香。”
“你不聪明吗?”
声音立刻反驳,带着点不服气,
“我看你跟主公,军师他们说话,一套一套的,挺能忽悠啊……”
“你这话说的,”
逄佰打断它,语气没什么起伏,
“我要冷暴力你了。”
“哎哎!你怎么这样!”
声音叫起来,带着点被威胁的委屈,
“我要叫了!我真要叫了!”
“睡着了,睡着了,呼呼……”
逄佰闭上眼,故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讨厌你……”声音嘟囔着,透着股挫败感。
它在逄佰的脑海里不甘心地折腾了一会儿。逄佰虽然没睡,但真就屏气凝神,一个字也不回。
……
“……行!”
过了好一阵,声音像是下了决心,大声宣布:
“我走了!我也要冷暴力你!让你尝尝这滋味!”
逄佰依旧没吱声。
脑海里彻底安静下来,像退潮的海滩,只剩一片沉寂的沙。
那声音似乎真的消失了。
逄佰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才走到床边,掀开薄被躺下,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夜色浓重,月光透过窗纸,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
屋外,连虫鸣都歇了,只有风偶尔掠过屋檐,发出轻微的呜咽。
……
……
……
就在这万籁俱寂中,那个声音又低低地响了起来,带着点认输的沮丧:
“好吧……你赢了。你这个冷漠的家伙。”
逄佰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依旧没有回应。
又过了好一会儿,久到窗外的风似乎都停了。逄佰的声音才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很轻,带着点倦意:
“晚安。”
……
“……你也晚安。”
那个声音低低地回应了一句,然后彻底消散在夜色里,再无痕迹。
……
背刺亮亮,意满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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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子钧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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