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宫中……伏姓?!
邓结大惊失色,她果然就是天子身边那位!
心中一紧,先跪再说。
两膝一软,正要下跪,却被伏寿先一步扶住。她眸子向耳房偏了偏,听那门内夫妻动静,大约是说着要出来拿什么。
伏寿朝里屋打量一眼,“可以进去么?”
邓结微微颔首,引着她要去书房。只是脚步一顿,看了眼小皇子。
伏寿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嘴角勾起一抹宽慰的弧度:“无妨。你这院虽小,却……平静得多。这孩子难得能有个玩伴,让他在这里松快片刻也好。”
邓结心头微涩,看那皇子同阿香正玩得投缘,不再多言。
二人进了书房,邓结轻轻合上门扉,向伏寿郑重行礼:“妾身邓氏,见过殿下。”
伏寿并不怎么在意,抬抬手,“不必多礼,邓夫人。”
邓结有些心虚,特别是郭嘉出征前还特意提过“千万不要入宫”,总觉得还是董贵人的余韵波及。
伏寿见她不安的模样,轻笑一声,”夫人莫多心,本宫是来谢你的。”
邓结不解地抬眼:“谢?这从何说起?”
伏寿目光微垂,落在自己素净的衣袖上,稍一振袖,“董氏……原就仗着陛下偏爱,骄纵跋扈,在宫中便与本宫不睦。她父董承,更是无礼蛮横。
昔日东迁途中,董承那厮指使一名符节令杀本宫!若非左灵机敏,本宫怕是都到不了许都。”
她说着,轻叹了一口气,看着邓结诚惶诚恐地屈下身子,“你这也算……替本宫出了这口恶气。”
邓结对上她寻求自己认同的目光,不知怎的心里的愧疚感反倒更加滋生,她摇着头自责道:“殿下……殿下多虑。妾身……妾身只是一个刽子手,不敢担个‘谢’字。”
伏寿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眼中带着审视的犀利逐渐褪去,恢复了惯常的矜持,转而将目光投向书房的窗外。
后院绿意葱茏,槐叶亭亭如盖,筛下细碎阳光,嫩白花枝成串垂落,馨香盈盈;常棣果初结,青翠小盏点缀枝头;石榴花开正艳,如火随风摇曳;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小池,明明不过见方尺寸,竟能流水汩汩,不知从何而起,又往何而去。
她不禁往门边挪了挪脚步,“夫人这后院,倒是别出心裁。比宫中掖庭都更显精致。”
她回望邓结,“听说,还是郭祭酒亲自为夫人改造的?”
邓结咽了咽口水,连这都知道,这不是撞她刀口上了么,艰难回应:“是……正是陛下东迁之际……”
伏寿微微一笑,目光流转,“本宫瞧着甚是喜欢。可否容我进去一观?”
她这语气可不是询问的态度。
邓结念着横竖郭嘉不在家,进也就进了,“自然,殿下请。”
邓结为她推开格门,缓步跟在身后。
伏寿游走院间,大约真是被这小天地吸引,指尖拂过石榴,又随手摘了朵槐花捏在手中,目光从幽兰间游移,停在温泉池边。
“竟有温汤?祭酒当真用心。”她笑道,“对了,本宫听说早年间,夫人还养过蜂箱?”
邓结脸上顿时有些尴尬,低声道:“嗯……好多年前的旧事了,殿下竟也知道……早被仲康将军带人给捣毁了。”
伏寿闻言掩唇轻笑,带着一丝调侃:“那会正值本宫刚被册封后位,陛下得了此闻便兴冲冲同我讲,还说连袁大将军派来的使者都折腾得狼狈不堪,动静着实不小呢。”
她意味深长地望向空中,“一晃数年过去,司空现在……也要与大将军开战了。”
邓结听着她一口一个“大将军”,总觉得有些异样。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曹操在击破刘备回许都后,就已经彻底与袁绍撕破脸,发诏罢黜了袁绍的大将军一职才是,现在理应是太尉,只不过据郭嘉说,袁绍深以为耻。
伏寿走着,眼看着要走到尽头,朝着被枝叶半遮掩的灵台方向去。
邓结心头一紧,快走两步用身子挡在伏寿身前,“殿下,那边……不大适合殿下去。”
“哦?”伏寿反倒更好奇了,“如何不合适?莫非这宅子里,还藏着什么本宫瞧不得的宝贝不成?”
她玩笑着,伸手拨开枝叶,目光触及灵台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邓结大喊不妙,急急上前放下枝叶,向伏寿请道:“殿下这便回罢。”
伏寿定了定神,绕过她往灵台走去。
“你家……怎供了这许多灵位,本宫竟不知祭酒原也是大族?”
当她走近时才看清,上方竟有这许多不同姓氏的人。
邓结苦涩回道:“乱世飘摇……生死难料。”
伏寿的目光在这些牌位上一个个扫过,想起自己同天子在长安时便担惊受怕、颠沛流离,一路上既见过太多白骨森森,又亲历朝不保夕,一不小心自己也是那些路边枯骨中的一具,说不准连个这样的灵位都没有,心中不免也泛起些酸涩。
可她最终停留在那个空白灵位前。
邓结一怔,将自己退到廊边等候。
“你……这个空的……该不会是给她……”
“没有!”邓结低头慌忙打断,“殿下误会,这……这只是备用的。”
“备着?”伏寿轻哼一声,看向灵位前还燃着的香火,“还供着香?”
邓结无言以对,直觉冷汗涔涔。
气氛一时凝滞,前院传来两个孩子的嬉笑声,愈发衬得后院的压抑。
“罢了,便是本宫误会。”她没回头,却伸出一只手来,掌心朝上,“也给我一支香。”
邓结大惊,在她身后伏身:“殿下金枝玉叶,如何使得!”
“既已撞见,也当行个礼。拿来。”
邓结弯着腰从她身侧绕过,从台下取出一支香奉上。
伏寿接过香,凑近烛火点燃,对着灵台深深一揖,然后看似无意地将那空白灵位前的香台滑至灵台中央,将手中的香插上。
邓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细细回味着她在书房时同自己刻意提及“董贵人”和“董承”的意图。
董承之事讲得那样具体,大概是真的,至于董贵人与她关系……
到底是在曹操高压之下,只怕争风吃醋是假,抱团取暖才更可能。
稍有不慎,眼前这位皇后怕是也难免会步上贵人后尘,即便没有真情实意,也多少夹杂着兔死狐悲的心绪。
“好了,今日本宫很满意。”伏寿回头,拍了拍手,冲她微笑道,“这便要回了。”
邓结一愣,她怎……当真来玩?可为何来自己家?
伏寿见她那样,扫视了眼满院花色,嬉笑了一声,“以后我常来!”
邓结目瞪口呆,失声叫了出来:“殿下怎可……”
伏寿伸了一根手指噤在她唇上,“你要保密哦。”
吓得邓结倒退两步,低头行礼道歉。
刚满腹狐疑地送她至前院,又折返回房拿了件瓷匣奉上。
“呃……”她瞥了眼正在灶房忙活的阿榆夫妇,“夫人……夫人先前说小郎君夜悸,此香专为稚子所制,许有助益。”
伏寿接过,招呼儿子过来,“来谢过夫人。”
那皇子年纪虽小,却恭恭敬敬地向邓结行礼作揖:“谢夫人。”
邓结连连摇手,警惕着阿榆夫妇的动向,面露难色地回着:“不谢、不谢。”
伏寿一本满足地抱起皇子离开。
之后果如她所言,隔三差五地带着孩子来这小院找她,或是说自己头疼脑热,或是说胃口不佳,或是借口孩子想念玩伴,总能找些借口心安理得地呆这。
邓结虽多有无奈,但也没见她有什么别样心思,又难得在这里可以卸下皇后的架子如个普通少女般轻松,便好生招待着。只是若碰上青梧来寻她,也需找个理由暂且推辞了。
就在邓结轻叹这种日子到底会演到什么时候,果然这天,伏寿走前给了她一个物件。
邓结接过一看,是块金牌,上刻“长秋宫”三字。
“这是……?”邓结掂了掂,这金子货真价实。
伏寿嫣然一笑,“总是我来你家,下次,你也来我‘家’。有这个,随时可来,没人阻拦。”
邓结心中暗忖:该来的还是来了。
面上一脸惶恐:“岂敢……”
伏寿收了收邓结的手,“毕竟我也不是总这么自由,难得跟你亲近,偶尔也该来陪陪我。”
“……何时?”
“‘随时’,随时——随你喜欢。”
邓结紧了紧手中力道,眼眸低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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