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群人已经没救了。
这里的一切连神也看不下去了，于是他来到这里，带着从天上降下的旨意将这里的一切抹除。
尖刺贯穿血肉身躯的瞬间，触及的一切都化作黄金。人们贪婪地扑过去，争先恐后抢夺那些大大小小的金块，为了米粒大小的金子互相殴打撕扯。
然后呢？然后黄金变得更多了。
花了些时间，但他终于让这群人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并不意味着天降横财，而是更加残暴的事。终于，这群人理解了“恐惧”。
尖叫声让三日月宗近倍感亲切，那在更久远的战场上，他日夜伴枕而眠的东西。后来战争没有了，战神也就不需要了。于是他就只好换别的事做，比如司掌戒律，监察言行。
但这真是一件愚蠢的事啊。虽然是神，但其实大家也有七情六欲。断情绝爱，怎么可能？神仙如果真能放下一切情感和**，又为什么会发生神之间的战争，又为什么会出现被尊为战神的自己？
对了，现在已经不该用这个称呼了，这里只有一位司掌律法的神。
对于由司掌神之律法的他来抹除一群劣性人类这件事，三日月宗近不理解，但会做。武器不用是会生锈的，他乐得活动筋骨，只是对着一群愚人，他杀得不爽，不痛快。
还活着的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但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毕竟谁会在意轻易就能捏死的蝼蚁呢？他抬起手，金刺飞速旋转，随着他手指的滑动，镰刀轻灵地穿梭在人类脆弱的颈子之间，血液化作金沙，噗的一声溅到旁边人的身上。
有人尖叫出声，下一刻便遭到同样的对待，于是尖叫声被人们堵在喉咙里。三日月宗近不急于了断他们，但也没有享受这一切。
他还需要等待。
“多么……多么强大美丽的人啊……”
突兀的声音令这群人汗毛倒竖。
三日月宗近循声望去，衣衫褴褛的少年赤脚踩在一滩金沙之上。
“人”这个称呼对他而言真是冒犯，更何况是目睹了他以残忍手段进行屠戮之后。不过，少年人的脑子里想法多是没有逻辑的。他将刺收回手边，以两道月轮的形状消散而去。
随着刺的消散，三日月宗近捕捉到少年炯炯的目光也随之黯淡了。
“你对我的刺感兴趣吗？”匍匐的人群为他让路，三日月宗近来到少年面前，一眼看出这具身体的问题。
碧绿的头发、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睛，只听声音根本无法联系到这样稚嫩的脸庞，少年浑身上下透露着强烈的违和感。
“真是，无比美丽的人啊……”少年望着他，喃喃自语。
“哦呀，原来是对我感兴趣吗？”三日月宗近眯起眼睛。
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个蒙面人，他强硬拉扯那个少年，试图把他拉回到某处。
就算是蒙住全身，三日月宗近也知道他是谁。
“你是真的衰弱了。”三日月宗近催出金刺。一切问题的根源竟然真的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祸神、乱心，引发战争，缝合灵魂……灵魂的塑造即便在神的世界也是禁忌，你被剥夺力量贬为人类，还想将下界也搅得天翻地覆吗？
金刺从蒙面人的头顶贯穿，沿着骨血的脉络生出枝节，蒙面人被定格在强行困住少年的那个姿势，于是少年就这样被尖锐的金枝囚困。那人的血肉竟然无法金化，温热鲜红的液体溅在少年的脸上身上。
曾经的战神重拾嗜血杀伐的神情，盛怒之下，三日月宗近的双眼泛着幽幽蓝光。他俯下身，几近耳语一般询问少年。
“现在，又当如何？”
少年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他怔怔地看着三日月宗近：
“您是这世上最美的人。”
三日月宗近突然明白了蒙面人的目的。
在此之前，被塑造的灵魂从来没有获得过自主意识。金枝还立在原地，少年在尖锐的拥抱中茫然地看着他。
甚好，甚好！
“剩下的人，我赦免了！”他对着天空说道。
不论根源是否被抹除，这群人已然失去作为人的美好品质，早晚也是一死，不如也留给我吧，让我看看他们是否还能有所作为。
浓云之后，隐雷阵阵。
“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三日月宗近问天。
雷声由近及远。
“你们去吧。”
他对匍匐的人群说道，宽厚的手掌抚过少年人的头顶。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出现了澄澈的清明。弯月一样的金刺在三日月宗近背后发出耀眼的光，他的身形变得模糊透明起来。
“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期待你们能重新拾起为人的品行。如若不然，于我，也不过是再动动手指罢了。”
2.云海之上，广殿之前。月神惊愕地看着重叠的匆匆身影。
面前全是神仙，抛丝冠带，来去凭心。然而他们无一例外被锁链锁住，有的在颈上、有的在腰间、有的在腕处……粗细不一，拖沓在地，沉重异常。
“为什么？”月神问道，“你们不是神仙吗？为什么会被锁链困在这里？”
他的问题犹如向幽深寒潭抛进去一颗小石子，扑通一声，泛起波澜，但也仅仅是波澜。
“看啊……”
“没见过。”
“新面孔？”
“又一个倒霉蛋……”
神仙们冷漠地看着他，这让月神背后生寒。一直以来，他听到的关于神的传闻都是自由的生活、强大的法力、仁慈友善的心……为什么面前的神仙看上去却是饱受折磨的样子？
“喂，你。”
月神茫然四顾。
“是我在叫你。”一个青年外貌的神仙走了出来。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厚重的锁链在地上拖沓摩擦的声音。
“新来的吗？知道自己司掌哪一方水土，哪一方信众吗？”
月神流利地回答。
青年又问：“你觉得，他们值得你守护吗？”
月神诧异，难道神仙不就是为了守护自己的信众才成为神仙来到这里的吗？
青年人不置可否，他怜悯地看着月神：“神，不过是被推上台的人罢了。”见月神仍在困惑，他广袖一挥，满地云雾一扫而空，行动的神明失去支撑，纷纷坠落。
原来神竟是靠云雾行动的，青年吹散了他们的云雾，他们不得不催动力量飞起来。但拴在身上的锁链使他们的行动受到限制，他们吃力地飞行，四处收集可以落脚的云雾。
“神原本不是这样的。”青年说，“被选中的人，受到人类群体意识的影响，带着那些朴素美好的愿望来到这里，于是成为神。他们获得力量，向人们广施恩惠，以报答人们给予的信仰。”
青年人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锁链，那条锁链有手臂粗细。
“看哪，这是多么纯粹质朴、多么浓厚的信仰之情啊。”
大多数神最初是人，只不过有更多的人愿意信任他、崇拜他。当这份信念的力量积累得足够多，就足以让这个人变成神。
“你的信众很多吗？”
“或许只有一个村子的人口吧……”月神努力回忆，“不多，可也不算太少。”
“已经很少了。”青年说，“但你还是来到这里，说明他们对你的期待很高。”
“是这样吗？”月神有些欣慰，“那我一定会努力回报大家的。”
青年怪异地看着他：“可你是月神，你没法给你的信众任何回报。”
欸？
司掌风的神明，带来凛冽的寒风和温暖的春风；司掌雨的神明，为干涸的土地降下丰润的雨水。花的神明，掌管百花绽放令人赏心悦目；树的神明，守护林木郁郁葱葱带来茂盛绿茵……这里所有的神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他们可以给人们带来恩惠，或者说，能够给予他们反馈。可是月亮能带给人什么呢？
“光明吗？可是已经有太阳了。甚至你月亮的光芒也是太阳给予的。”青年说道，“月亮对于人类而言更多的是无形的情感寄托，如果你的信众因为信仰而将你送到这里，那他们所求为何？”
“日月山河，你司掌的意象越大，在未来你受到的桎梏就越多。现在的你还没有被困住，你到底为何而成神，还来得及再想想清楚。”
“说到底，单纯的情感寄托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可是你的信众凭极少的数量便让你负担起如此沉重的职责，他们对你的欲求甚至比天下人对月亮的欲求都大。而月亮是无法反馈实质的，当你的信众发现你无法给他们带来任何利好，你又将遭到怎样的对待呢？”
是他们让你成神，你既无法感恩回馈他们，那么他们也会把你从神的位置上拉下来。
你又将遭到怎样的对待呢？
月神跪倒在宫阁大殿中间，他艰难地喘息，锁链将他纤细的腰身勒的盈盈一握，而脖颈之上，正在缓缓出现另一道沉重的锁链。
为什么？
成为月神之后，他每天勤勤恳恳，向山庄的方向施以最大的恩惠，努力点亮每个夜晚……可是身上的枷锁却越来越沉重，他越来越痛苦。曾经他还可以自由地穿梭在神的宫殿之间，和其他同为人类飞升而成的神自由地交谈，后来锁链出现了，他能去的地方越发有限，终于有一天他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了自己的宫殿内，终于有一天，他似乎连自己的宫阁都出不去了。
终于有一天，他连普通地行走变得困难起来，脖颈上的锁链让他连抬头都费劲。
月神不出阁，人间便看不到月亮。
于是怨恨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你们让我赐福，可你们又把我困住。希望我能庇佑你们，但我在你们的希望下所成为的神却给你们带不来任何好处。
飞升而成的神大多都是这样的结局吧？不，或许对人类更有用的神才能获得更多的自由。月神的四肢也被锁链束着了，那些锁链很细很长，并不会制约他的活动。只有这两个，他愤恨地握着腰间和脖颈处的锁链。握住锁链的时候，他能感受到那群人类对自己的怨憎与恶意。
他又来了。
月神躺在宫阁中央，俊美的神明坐在自己面前，低头看着自己。
“今天的答案有了吗？”
“您还在执着于答案吗？”月神合上双眼不去看他。可以来去自如的神明他抗争不了，“如您所见，现在的我不值得您如此费心。”
“我以为我们已经很亲密了。”他有些惋惜地说，“你的酒很香。”
他怜爱地抚摸月神的脸：“我的小东西，还有酒吗？我同意和你一起坐下来好好喝一杯，我们还从没一起喝过酒。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胆的愿望？”月神自嘲一般说道，“我的愿望是满足我的信众，好让他们给我自由。”
“你要自由？”他不屑地说，“成为神是不会有自由的，信众给了你成神永生的能力，你必然肩负着向他们负责的义务，而这就必然会失去自由。你没有这样的觉悟，竟然还愿意成为他们的神？”
“可能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吧。”月神苦笑，“什么都不懂，就随随便便成了他们的神。”
他突然生气了。
他扣着月神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你成神的理由就是这样的吗？成神与否在你看来就是这么随便的事吗？那你交付的‘代价’又算什么呢？”
“代价什么的……”月神看着他，吃力地说道，“那毕竟是‘代价’啊，突破九重天的时候就已经交给了你们。不管它曾经是什么，现在早就从我的身体里消失了呀。”
3.美丽的人……
美丽的人……
被塑造的灵魂出现神智获得自我意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有一个身影在记忆中挥之不去。
活下来的村民庆幸之余聚到一起，讨论着村庄的未来。
“我们还能做什么？”村民哀叹着，“山里应有尽有，渴了喝山泉，饿了吃野果，大家就这样过着还不行吗？”
所谓为人的品行究竟是什么呢？难道就算是我们自甘堕落地挨日子也会让神不满吗？
他们躺在荒芜的田间地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谁知道呢。”有人说，“保不齐是长老祸鼓捣的那些东西让神仙们知道了呗？”
“长老祸？那是谁？”
“谁啊？没听说过，名字吗？咱们不都懒得取名字吗？啊哈哈哈哈哈。”
“是那个老头吧？”
“哪个老头？”
“就是那个住在草堆里面的老头啊，成天抱着罐子神秘兮兮的。”
“他有名字吗？”
“不知道，没听说过。”
“原来他叫祸？活？或？”
一个人躺在土里跷着脚，枕着手臂看着天。满天繁星，唯少明月：“你们发现了吗？我们已经很久没看到月亮了。”
据说，那个老头把月亮从天上偷走了，罐子里装着的就是月亮。
“所以那天来的神杀掉他之后就走了？”有人恍然大悟道，“因为他偷走了月亮，神仙生气了？”
“或许吧？不过，我还听说了……”那个人神秘兮兮爬了起来，“他把月亮放到了那个小孩的身体里。”
……
“哦。”
“所以呢？”
这群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百无聊赖地扯闲话。
“那个小孩痴痴傻傻的，人死在眼前也不知道怕。就这样还神呢？”
神？
神……
对了，不是都说神也可以是人变得吗？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来帮我们吧？最年长的人站了出来。
“那个神，那个可怕的神明大人不是挺偏爱着他吗？不如我们就让他也成为神吧，或许……他能成为我们的希望啊。”
这真是个绝妙的办法，造出一个神，让这个神养着自己。
成为被神滋养的人？那可真是一群好命的人啊！造神的计划，就这样全票通过了。
惰性已然刻进这群人的骨血之中，但为了一劳永逸，这群人发挥出他们毕生的勤奋。他们修整了山村，建造了新的瓦房，设计了肃穆的祠堂，甚至连荒地都被开垦成了良田。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勤奋过，只是为了以后长长久久的安逸。
只要这里出现神。
在这个虚假山庄建造的过程中，少年终于完成自我意识的修复。为了让他心甘情愿地成为他们豢养的神明，所有村民都参与了这场表演。
“你就去吧，去吧！”老人佝偻着背，跪倒在少年的面前，身后的村民也一齐跪下，朝少年拜了又拜，“你是我们的希望，带着我们的祝福去吧，让神的力量再次临幸这片土地吧！”
不对，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少年不知所措，他隐隐觉得这件事不应该答应。
在意识完整的时候，美丽的人从他的记忆中变淡了。但是那抹变淡的痕迹始终是他的执念，深深扎根在他的心底。
面前这群人，他略有记忆，这些人都是他的村民、他的朋友、他的家人，在他无法凭借自我意识行动的时候，这群人一直在照料自己。
要答应他们吗？可那好像不是我真正想要做的事。
那我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呢？
记忆还在回闪，那个淡去的身影凭空而坐，手里朱红的碗装着醇香的液体，那个味道，他曾在酒窖边闻到过。
或许，如果我成为神，是否能有机会亲手为您奉上美酒吗？
老人肯定的答复令他欣喜地笑了出来，然后少年给出了让大家满意的答案。
“好。”
4.“你是否会觉得，我们这些与天地一起出现的原始神明，比那些由人飞升而成的神明更加高贵？”太阳神高坐在大殿之上，对下首处的三日月宗近问道。
“即便太阳是万物的中心，也请您谨慎发言。”三日月宗近说道，“还是说，祸神也侵扰到您的灵魂了吗？”
太阳神嘿嘿地笑了起来，这让三日月宗近觉得他有些憨厚。
“不过不管怎样，与我都已经无关了吧？”三日月宗近说道，“祸神引发的原始神与飞升神之间的战争已经平息了，战争神已经不需要了，或许我很快也会消失不见。”
太阳神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神都是为人服务的。”
不管是先天就拥有神力也好，后天从人转化而成神也好，我们的存在无一不是利于人的。只是，比起原始神，飞升神因为脱胎于人类朴素的情感，所以比起我们，会受到更多来自人的制衡。
“挺遭罪的。”三日月宗近说道。
“神的好坏，在人的眼里，不过是是否利于他们罢了。比如祸，在人们的眼里就不是个好神。”
“他在我们这里也不是个好神。”三日月宗近说道，“挑起神之间的纷争，亏他能做得出来。”
“还好我们有你在啊，战神大人。”
“您折煞我了。”三日月宗近摇头，“他不是已经被您取走神魂，成为人类了吗？还是说他在人类的世界也开始兴风作浪了？”
闻言，太阳神有些沮丧：“我们的朋友，我亲爱的月神陨落了。”
三日月宗近惊讶地看着他。
你知道的，祸发现群体间的纷争即将被平息，于是选择逐个击破。我们可怜的月神首当其冲受到戕害，在祸的教唆下自行了断了。
“神也可以自我了断吗？”三日月宗近头一回听到这样的事，“月神有什么值得下手的？”
“有点疼，不过可以。”太阳神说道，“祸嘛，只要能产生祸端，他不介意做任何事。事实上他的存在本就是一种祸，就算他什么都不做，所到之处都会产生无尽的纷争。”
“神的自我了断是很常见的事，多发生在飞升神的身上。对了，你见到的神之死亡多数都是在你手里结束的。”太阳神笑道，“月神身为原始神，承受不了人们赋予他的强烈情感，于是在崩溃中自我了结。其他飞升神大概因为曾经为人吧，没有我们这样高的觉悟，对神的世界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以至于轻易对自己的职责产生了质疑。”
“难道不是因为人类的索取越发过分了吗？”三日月宗近靠在长椅上，太阳神的宫殿永远都是金碧辉煌温暖舒适的，舒服得他直打瞌睡。
“人类的索取变多了，可是相应地，神获得的信仰之力也在变多。信仰变多，他们拥有的力量就更强，能庇佑的人也更多，然后，他们就能活得更长久。”
“所以呢？”三日月宗近的声音懒懒的，他不关心这些。神之间没有战争，他也终日无所事事，可太阳神很忙的，他不相信他叫自己来只是为了叙旧唠嗑。
“那场战争，一方面在于祸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些飞升神对自己的处境有所不满，试图让神的世界按照他们的思维运行。但飞升神们终究还维持着人类的思维模式，而祸已经被您的光芒消灭。不会再有纷争了，现在，您可以考虑处置我了。”
三日月宗近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轻松。战争令他疲惫让他厌倦，哪怕此刻太阳神让他自行了断，他也不会拒绝。
“我当然需要你了，我亲爱的朋友。”太阳杖发出耀眼的光芒，太阳神将一束光芒倾注到三日月宗近的身体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祸引发的纷争让我意识到，我们有必要对飞升神进行严格的管理和控制。我已经太忙啦，所以我希望这项艰巨的任务可以由一个新的神来掌管，你更喜欢哪个称呼？戒律神、司法神？”
“让我从一个战士变成一个文士？”三日月宗近问道。
“你不会成为文士的，我亲爱的朋友，你从来都是战士不是吗？人类的世界需要法纪，神的世界同样需要。”太阳神微笑，“我现在就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想交给你。”
那个教唆月神自我了断的家伙带走了月神的灵魂，我们可怜的伙伴现在正遭受折磨。共事一场，我实在不忍心，我想我们可以帮帮他。
“**试图利用月神的灵魂进行分身的塑造，即便是**，即便是**的分身，散落人间也会引起纷争，而人们的纷争也会影响到神的世界。”太阳神走下宝座，来到三日月宗近的身边，“月神既然选择了断，那么我尊重他的选择，不求他回来。但是我不允许他的灵魂被**拿去作乱。”
太阳神亲切地搭着三日月宗近的肩膀：“这是你以新身份执行的第一个任务，所以我给你一个福利，月神灵魂的处置，随你喜欢。”
5.你的灵魂是我的，你是我的，你该是为我而来。
月神的悲鸣终日在宫阁内回荡。
他太痛苦了。锁链将他彻底困在宫殿内，他已经连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长久失去月亮，四肢的锁链也渐渐重了起来，但它们的重量远不及腰间和颈间的那两条。
人们对月神的祈求换不来想要的结果，愤怒和怨恨加剧了月神的痛苦，也让他对人的憎恨愈深。
三日月宗近每天都会来月神的宫殿坐坐，在他身边喝酒，跟他说话聊天。但月神永远只有一句话，“让我走”。
他不是一个好性子的神，好性子也做不了战神。但即便是耐心耗尽，他也只是把过去的事讲了一遍。
“祸的三言两语就能让你了断，人类的**无法满足你就想撂挑子。”三日月宗近说道，“不论是曾经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都是这样软弱。”
“那为什么不放我走呢？”月神麻木地盯着宫殿的穹顶。
穹顶真是华美极了，月华银练垂坠向下，中间的明珠发出温和如柔波般的光芒。繁复的花纹在眼前万花一般重重叠叠。
“你知道神的了断是什么感觉吗？”月神说，“应该很痛苦吧，但您是战神，什么样的痛苦对您而言都不在话下吧。”
“既然‘我’曾经选择离开，为什么我现在又回到这里……”
“是啊，谁让你轻易又听信了他人的谗言。”三日月宗近嘲笑道，“耳根子真软。”
听到他这么说，月神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他愤怒地咆哮着：“不对，根本不对！那时的我懂得什么？根本就是那群人欺骗了我！”
如果没有那群人，如果……就算……就算‘我’被拆得七零八落，变成为祸人间的恶兽，但至少我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这群人的“信仰”反噬！
“你不是去斩杀**了吗？那群人不是本就在你的铲除范围内吗？您为什么不把他们全部杀掉，为什么不连带着我一起杀掉？”月神把他重重推倒在地，他极其冒犯地攥着三日月宗近的衣领，“您这样……不就是放任我的命运再一次轮回了吗？”
月神身上沉重的锁链搭在三日月宗近身上，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飞升神被人类恶意囚禁的重量。
“所以，你认为这一切都应该归咎于那群恶劣的人，不，应该归咎于我的‘心慈手软’吗？”三日月宗近闭了闭眼，再睁开，那双眼睛流转着幽蓝的光。
“还记得我的问题吗？你为何而来，支付了怎样的代价。”三日月宗近说。
天神簿由我掌管，里面记载着所有飞升神的来到这里的理由与代价。你的理由是伴我左右，你的代价是一份心意。
一份对我而言何其冒犯的爱意！
三日月宗近抬手一挥，月神重重撞到宫殿的墙上，然后狠狠摔到地上。
你对那群人类的心声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上心，因为你根本不是为了他们来的。你那份冒犯的代价何尝不令我惶恐不安？借由人类的私欲满足自己的私欲，竟然还成功了，你把神当成了什么？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神的世界是你的游乐场吗？”
肃杀之气充斥在月神殿的每一个角落，戒律的威压将月神狠狠碾在地上，威压持续了一段时间，然后渐渐撤去。
“但是你说得对。”三日月宗近叹了口气，他的态度和软了下来，“我失职了，我轻视了**给人造成的影响，直接也好间接也好，你的命运，是我造成的。”
他想安抚月神，但是刚伸出手月神就瑟缩着闪躲了，闪躲的动作让他胸口一滞。
收到的代价是对自己的爱意，这份代价让他惶恐不安之余渐渐理解。
那份感情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爱是他从未获得的东西。
他像稚子一般从零开始学习感情，他学会了崇敬、喜欢、爱，可是给他这份感情的人却永远失去了它。
这让我如何接受呢？你是在戏耍愚弄我吗？
那么，我们来打个赌吧。
三日月宗近拾起将月神牢牢拴住的锁链，他慢慢用力，锁链在他手里发出咯吱的声音。
“我们来打个赌吧，月神。我把你的灵魂放到人间去，你就靠着几乎和人一样的力量去生活，去逃避，去躲藏吧。”
在我的手下，月神将再一次舍弃自己的职责逃离了，人们会怨你、恨你，但你不得不生活在怨恨之中。
腰间锁链在他的手中断裂，三日月宗近又牵起月神脖颈的锁链，他扯着锁链把月神拉到面前，另一只手按在月神天灵。
“好好藏起你的尾巴，去过你想过的人间生活。但是，一旦被人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一旦你被人类自发组织的讨伐叛神队伍抓到，届时无论你再遭遇什么，我都不会再心软了。”
三日月宗近稍稍发力，月神感觉到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像是被扯住一样。
届时，无论你的灵魂落到何处，我只当那份情感，随着你的灵魂一同消散了。
“你愿意吗？”
月神睁大了双眼。
“我愿意。”
6.堂堂戒律之神，为了一己私欲，触犯了自己掌管的律法。
“我承认我有言在先。”太阳神坐在神殿高座之上，无奈地看着下方的三日月宗近，“可月神再回来已经成了飞升神的一员，我不对你做点什么，搞不好又要上演一场飞升神与原始神之间的战争。还是说，作为曾经的战神，你是有意为之的？”
“随您心意吧。”三日月宗近说道。他跪在大殿之下，飞升神们在殿外对他的行径不满地呐喊咆哮。
“我更希望他们能闭嘴。”太阳神实话实说。
“他们死了谁干活？”三日月宗近回答道。
“没想到你这么热爱这份工作，亲爱的朋友。”太阳神笑道，“你说得对，如果没有飞升神，仅靠原始神是无法庇佑人类的方方面面，原始神给人类提供的恩惠毕竟有限，只有从人群中脱颖而出的人，才更懂人类需要什么。”
而且说到底，人类的世界里终归好人更多。而好人值得被神偏爱。
“你跟月神的赌约有意思。”太阳神说，“不过可能你也没想到，月神的灵魂好不容易融合成一个统一的思想，却在你的强行剥离中又碎开了。”
三日月宗近沉默不语。这不是他的本意，但在他手下，原本完整的灵魂碎成了五六个部分，流星一般散落到人间各处了。
“飞升神们一致认为应该给你同等，不，更加痛苦的惩罚。”
“那你来吧。”三日月宗近说，“这样我也算遵守了赌约，再也不会插手他的命运了。”
说到这，他心中多有不甘。
他如何能不在意月神的命运呢？
“是了，给你比他更痛苦的惩罚，反而遂了你的心意，那这就算不上惩罚了。”
太阳神眼珠一转，微微一笑：“有了。”
人类中，出现了审判失职叛逃神明的组织，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三日月宗近回答，他们自称审神者。
太阳神点头：“据说，有些叛逃的飞升神落到了他们的手里。哦，我不是在指责你的失职，飞升神们能力各异，总有些你体察不到的。那些审神者，对叛逃的飞升神施以惩罚甚至虐待，有些手段，残忍程度甚至不亚于**当初对待月神灵魂一般。”
“他们能做到那种程度吗？”
“人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凶残，不过还是好人多。” 太阳神说道，“但是对神的管理和审判不该由他们进行，那是神该做的事，那是我该做的事。他们越权了。”
**把月神的灵魂拆得七零八落，各自培养，生成独立意志，然后又把这些独立意志糅合成一个整体。你的第二次破坏把那些曾经的独立意志拆开了，现在他们分散在人间各处，有的成了人，有的成了花鸟鱼虫。
太阳神叹了口气：“这既是惩罚，也是任务。对月神的审判，绝对不可以由那群人类进行。”
我的承诺依然有效，月神的灵魂还属于你。我将会封印你的记忆、能力，关于神的一切，你也给我下到人间去。
我要由你亲眼见证月神在人间的生活，见证他的幸福和悲伤，他的生老病死。
你也要像个旁观者一样，注视那些对神蠢蠢欲动的所谓“审神者”们，你不是和月神有过赌约吗？一旦被人类发现真实身份，就算被抓住也不会出手相助。
“我不想破坏你们的赌约，我也想看看他能挣扎多久。”太阳神玩味道，“这样吧，如果月神被那群人找齐了所有灵魂碎片，你就把他带回来。这是我的命令，不算你违约，当然，处置依然随你。可如果他能一直不被抓住……”
那你就一直在人间陪着他吧。
7.这场赌约你输了，可我违背约定把你救了出来。所以作为补偿，我给月神以自由，但象征月神爱慕心意的你，必须留下。
记忆如清流一般注入脑海。
再睁眼，鹤丸国永躺在枝丫之中。这里不是他坠落的山崖，是另一个更加空旷幽静的地方。
他试图挣扎着起身，但枝丫束缚了他的身体。这是一棵长在房顶的青铜树，树根盘虬卧龙，缠绕着下方月白琉璃的宫殿。这里似乎该有人居住的，可庭院里那棵银桂已经枯萎，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青铜树是个祭台，用以托举月亮的祭台。换成人躺在上面，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鹤丸国永动动手指，树枝便进一步生长，将他包裹进更深处。
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发光，银色的光，就像月亮。
“你说过你会帮我正名的。”三日月宗近站在树下对他说道。
“大人在上，恕我不便行礼了。”鹤丸国永的声音懒洋洋传了过来。
三日月宗近走进树里，在树枝上现身。枝丫为他生长出一个可以舒适坐下的位置。
“真是可恶的家伙，明明我才是它的主人，怎么对你这么好？”
鹤丸国永气鼓鼓地拍了拍枝丫，然后他被树枝以更加束缚的姿态裹进了深处。
“谁让你丢掉职责离开了呢？”三日月宗近摸了摸树枝，鹤丸国永被稍稍放了出来，“还是两次。”
“你猜会不会有第三次？”鹤丸国永眼皮也不抬地说。
“我累了，再来一次可陪不了你。”三日月宗近用和鹤丸国永一样的姿势，在青铜枝的囚笼外躺了下来，“换你来陪我吧。”
“如果是别人，可能就要闹了。”鹤丸国永说，“不过困在这里的如果是乌鸦、葵花、藤蔓、莺……那个画面也挺有趣的哈……咳咳，咳咳……”
“原来你知道他们都化作了什么吗？”
“大家原本都是同一个灵魂，就算被分开了，互相之间也是有感应的。”
“所以，你把我留在身边，吸引审神者的注意，同时给他们传递消息，帮助他们躲藏？祸水引东，调虎离山，借刀杀人。”三日月宗近把手探进囚笼里，狠狠捏了鹤丸国永一把。
鹤丸国永吃痛一声，但咧嘴笑道：“我哪有那么多的心眼？这不还是被抓住了吗？他们都被抓住了，剩下的我，也被你抓住了。”
“你没有把消息传递出去？”
“因为灵魂之间存在无法隔断的吸引力。”鹤丸国永说道。他看着漫天繁星，没想到神的世界里也能看到星星。
灵魂间存在的天然引力会把我们聚到一起，就算没有那些审神者，我们最终还是会聚在一起，可能也会重新融合成一个意识，不过那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
“幸好在那之前，我把你带走了。”三日月宗近轻声说道。
“我不会再给你第三次离开这里的机会了。”三日月宗近看着鹤丸国永的眼睛，眼里有深情，也有凶狠。
“我不会再离开这里了。”鹤丸国永同样看着他，“我是月神心魂的化身，他的代价交出去了，但是心还在。他的心在你身边。”
“可我不希望你再有一丝一毫从我身边离开的机会。”三日月宗近凭空站在树梢上，眼见着鹤丸国永被树枝箍得越来越深、越来越紧。
“我要把这份心完完全全独占，我要明月永远悬在我随时可见的地方。”
“真是个记仇的人啊。”茂密的青铜枝里，鹤丸国永的身体闪烁着盈盈辉光，他有些无奈地说道，“不过这是你亲自设下的囚笼……罢了，我愿意永恒栖息在此。”
囚笼之中，笑意连连。
如果由你亲自囚禁亲自看守，我亦无所谓永远驻足在此，无所谓千年万年。
*
我要把这份心完完全全独占，我要明月永远悬在我随时可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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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4-梦醒时分·记梦·叁·栖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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