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记载的换命术是水鬼引诱活人做替身,从而复活,后来那些研究邪道术的觉得这事有搞头,将其用在活人之间,以此捞钱。
《酉阳杂俎》中写到过一李姓书生通过换骨改命,这是早期还不成熟的换命术之一。多年发展到现在,这种邪术越来越高级。越来越难以察觉,且都在地底下流通,难以打击。
据张淮所知,近代的换命术,只需要知道双方的生辰八字,被换命一方的贴身物品,换命双方有过接触,就可以通过仪式换命。
他看着周松砚茫然的样子,这孩子估计在成为鬼魂之前并不信鬼神,那么离奇的事情发生,宁愿相信是自己的问题,也不往玄学方面考虑,某种意义上挺轴的。
他向他解释了一下何为换命。
“我想您的事业和感情都被换给了周南,或许还有别的,您觉得谁最有可能做这件事呢?”
这其实都不用问,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周松砚却犹豫地回答:“我……不知道。”
少年的发丝乖巧地贴在额头上,玉燕看出了他眼里的挣扎,默默捂住想要说话的云泽的嘴。
云泽不明白,她刚才已经通过数据海调查了一下周松砚的人际网,很快发现了他伯父账号里的异常转账。
玉燕小声说:“小孩知道,他只是太乖了。”
云泽不懂,但她知道不能乱说,闭上嘴,一边继续调查周建一家,一边安静听着。
张淮也没有逼着周松砚,问:“您还记得您是怎么死的吗?”
周松砚点点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光是回忆,他都会冒出一身冷汗。
高考在望,成绩毫无起色,老师的失望,朋友的孤立,以及寄人篱下的压力,周松砚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在又一次小考不及格,他开始觉得无力。他试图望向以后的人生,发现不管看向哪里都是一片黑暗,抑郁症让他难以理智思考,只觉得高考一定会考砸,考砸一定没有未来。
“囝仔这么聪明,以后一定能考一个清华北大,咱们家也能出个状元了!”
“说什么呢,净给囝仔压力。囝仔,妈妈也不要求你考什么清华北大,尽力就行,别给自己留遗憾。”
“对对对,我说错话了。你就当爸爸刚才在放屁,尽力就行,就算是考不上,爸妈也能养你!”
“啧,你这嘴不会说话不要说了。”
记忆里憨厚大个的爸爸总是用那双粗粝的大手欣慰地拍自己的肩膀,豪迈爽朗的笑声感染着整个家。妈妈大方开朗,瘦弱的身子在他受到欺负时战斗力能干翻一个大汉。
他们说囝仔要开开心心。
可是我把他们害死了。
午夜梦回,爸妈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他看着合照上的笑脸,泪水糊了满面,不停地忏悔。
他考不了清华北大,他留了好多遗憾,他一点也不开心,他让他们失望了。
爸爸妈妈的身影出现在身边,像是每一次难过时一样摸着他的头,温柔地说:“囝仔不要哭,爸妈在呢。”
“可是你们走了,是我害你们走的……”
“囝仔来找我们就行了。”
是啊,只要去找他们就行了。
“我那时真的想去死,但又不想被伯父伯母发现,给他们添麻烦,就跑到很远的一个废弃大楼里,想跳楼。”周松砚擦掉刚才没忍住流下的眼泪,“但是我站在楼顶,往下看时,夜风擦着我的脸颊而过,我突然好害怕。”
这栋楼很高,高得能俯视城市夜景,市中心繁华的灯光不断变换闪烁。那天正好有富人在用无人机表白,不断变化的阵型拼出两句话:
兰兰,我爱你,祝我们新婚快乐!
也祝所有看到的人上岸、幸福、来财!
站在被夜色包裹的荒凉高地,周松砚仿佛也能听到市中心的欢呼,那一瞬间,他突然对死感到了无边的恐惧。
“我连忙从高台上下来,但突然有人从后面推了我一下,很用力,夜晚太黑了,我没看清是谁,就没意识了。”
小朱嘴快,忿忿道:“不会是你伯父一家干的吧?”
张淮立马瞪了她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周松砚细微颤抖的唇和眼底的恐惧。
这次周松砚回答地很坚定:“不是,虽然我没看到推我的人长什么样,但不是他们。因为我掉下去之后还没死。”
那栋楼有十层那么高,身体下坠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死定了,可是失去意识后不知道多久,他被疼醒了。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说到这里,周松砚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忍不住缩起身体,仿佛这样就是安全的。
他几次张嘴,想往下说,却好像再次发不出声音,只有几声控制不住的呜咽。
游魂的状态不稳定,皮肤上甚至开始出现斑驳的肉红——他在渐渐向死时的模样转变。
张淮见状,连忙让金叵罗按着他,栾巴给他喂下温热的狼草茶。
一杯温茶下肚,周松砚渐渐冷静下来,皮肤也重新变作白皙。
张淮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问:“您会包饺子吗?”
周松砚刚缓过来,还有些恍惚,闻言下意识点点头。
张淮笑着起身,“今天正好是冬至,边包饺子边说吧。”
金叵罗准备了五种颜色的饺子皮:绿、红、黄、白、黑。
五色饺象征五福临门,新年顺遂。
张淮揭开馅料的保鲜膜,重新绊了一下,让馅料恢复黏度。
“包饺子咯~”他喊了一声。
当馅料和面团一起放在桌上,周松砚仿佛被拉回到了几年前的冬至。
他爸妈的厨艺都不错,每年冬至吃饺子都是家里自己包。那个时候他的学业还没有那么繁重,放学早。五点回到家时,天还很晴朗,他爸围着围裙,端着饺子出来吆喝了一声:“包饺子咯~”
电视随便开到哪个频道,他们围坐在客厅,包着饺子唠家常,直到天色渐渐染上昏黄,浑圆的饺子一盘盘下锅,在热水里肆意翻滚。
他想,当初站在高楼不敢往下跳或许就是曾经的温暖让他还能对生活产生期待。
栾巴和金叵罗负责擀饺子皮,玉玄和贺兰取了红色的面皮包,小朱和紫姑包黑色的,玉燕和云泽包绿色的,张淮将白色的皮放到周松砚面前。
周松砚拿起柔软的饺子皮,扫了一圈店内。
贺兰在数落栾巴花钱太多,被看不下去的玉玄踩了一脚;小朱和紫姑两个厨艺苦手,对着软趴趴的饺子皮苦恼,金叵罗给他们演示;玉燕在逗云泽说话。
这家饭店的烟火气息很足,周松砚也慢慢放松下来,用筷子夹了一小团馅料,熟练地包起来。
张淮自己取了黄色的面团,“您包的很漂亮。”
周松砚腼腆地笑了一下。
很多时候,勇气不需要太多打鸡血的话,人类从来都为了安稳幸福的生活而拥有面对苦难的勇气。
周松砚包了几个饺子后,继续之前的故事。
他醒来的被绑在了一张床上,周围太暗了,只能依稀辨别是在一间不大的屋子。他太疼了,忍不住出声呼救,但是四周太安静了,只有他的声音一直回荡。
在疼得快要失去意识时,终于有人进来了。
是一个瘦弱矮小的老人。
老人佝偻着背,在昏暗的光亮下两颗眼珠浑浊发黄,布满褶子的棕色皮肤盖在头骨上,能清晰地看清楚骨头的模样。他看起来命不久矣,呼吸时都会发出“呼哧呼哧”的浊音,像老旧的风箱。
“你是谁,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
老人没有回答他。他似乎只是凑近来看一下他的死活,随机自顾自地走开。一根根红色的蜡烛在房间四周点燃,刚好能照亮这一方天地。
看清楚屋内景象时,周松砚一下瞪大了眼睛。
房间四面墙还有天花板地板都被密密麻麻的黄色符纸覆盖,以至于看不出屋子的材质。符纸上符文周松砚看不懂,但能看懂自己身下铁台子,以及不远处桌面上的刀——他躺在了一张解剖台上。
认识到这件事后,不顾身上的疼痛,周松砚用力挣扎起来,“放开我,快放开我,你这是杀人,要坐牢的!”
老人没理他,颤颤巍巍的身体慢悠悠地干着自己的事情。
“你是谁啊?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放开我!”
老人给四周系上铜铃,枯木一样的手一拨红绳,满屋的铃铛响起。
“叮——”
一下一下,铜铃厚重的声音捶打耳膜,老人披上五色羽毛装饰的袍子,戴上青面獠牙的鬼面,两手持铃铛,围着周松砚舞动起来。
密封的室内突然刮起阵风,满屋符纸啪啪作响,绝望渐渐涌上心头,周松砚停止喊叫,无声流泪。
风渐息,声慢停,老人脱下衣袍,锋利的手术刀倒映出那具凶恶的鬼面。
“他先是拔掉了我的舌头,让我没办法说话,然后割开了我胸前的皮肤,将我的皮全部扒下,又割了我的脸,最后挖出了我的眼睛。”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小朱艰难地问了一句:“你,你一直清醒着吗……”
“嗯,”周松砚的手抖得拿不住饺子皮,索性放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疼得快要死了,我还一直那么清醒。”
“眼睛被挖走了之后,我看不见,只听到又有一个人进来,是个男人,问老人完成了吗,老人回答结束了之后,他们两个一起用绳子将我绑起来,还往我嘴里塞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之后我就被埋进了地里,但是过了好久才咽气,灵魂也被困在了地底。”
尽管周松砚几句带过自己遭受的折磨,但亲眼见证自己被拔下人皮,痛苦可想而知。
小朱气愤地捏爆了一个饺子,“又是那帮搞邪术的,老娘要把他们千刀万剐了!”
“千刀万剐哪够,扒皮抽筋,油锅复炸,要让他们生不如死!”紫姑冷笑着补充。
张淮没阻止他们义愤填膺,问周松砚:“你想知道是谁害你吗?”
“我想,”周松砚毫不迟疑,“不仅是因为他们杀了我,我怀疑我爸妈的死也和他们有关。”
在意识清醒地被转移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了他爸爸的名字,那些人用得意的语气说起他爸妈的车祸,他却只能咬牙听着。
这时,云泽从刚才起一直亮着流光的眼睛看向周松砚,“刘逊,保诚地产的副总,曾委托周竹所在福南建筑公司建造一个百货大楼。周竹作为总工程师,言明那块地不能建造大楼,不愿接单。因为周竹在行业内的地位高,刘逊找了别家公司都不愿意接,只有一个小公司接下,但在建造过程中意外不断,在一次人命案后,大楼以烂尾楼草草收场。”
“两年前,刘逊联系上周建,要来了周竹与其妻的生辰八字,此后一直保持联络,两个月前,刘逊给周建转了七十万,用途不明,之后的两天,周建又向另一个账号转账五十万,用途不明。”
——周竹是周松砚的爸爸,周建是周竹的弟弟。
“所以那个刘逊就因为我爸不愿意给他建楼就要杀了他?”周松砚觉得这很荒谬。
张淮按了下情绪有些激动的客人肩膀,安抚道:“是不是真的去看了就知道,等吃完饭我带你去找他。”
因为包饺子的人多,他们每个颜色都包了有两大盘,一次是吃不完的,张淮只下了九人份的量。
五彩的饺子接二连三地滚入锅内,在咕噜咕噜沸腾的热水里上下翻滚。
在网上有煮饺子的口诀:冻饺冲冷水,鲜饺沸水游;荤馅点三回,素馅两次够;浮起再等等,按压弹指收。
煮饺子不难,不需要什么很有技术性的操作,只要把握好时间,煮出来的饺子就是外皮柔韧,内里鲜香。
饺子出锅后,他又调了几盘蘸料,玉燕玉玄帮着他一起端出去。
给周松砚的盘子上有十个饺子,每种颜色个两个。
张淮站在桌子旁,将筷子递给他的同时说:“咱们吃五色饺有个规矩,吃第一遍的时候一定要按着顺序将五种颜色都吃一遍,少一色,欠一运。”
周松砚第一次听这种规矩,好奇问:“什么顺序?”
张淮一笑,“您跟着我的顺口溜吃吧。”
“红饺旺如火,财神家门落。”
“黄饺裹金宝,福禄堆满灶。”
“紫饺祥云飘,贵人开运道。”
“绿饺春意好,安康无烦恼。”
“白饺团圆笑,家和福星照!”
红色鸿运当头,黄色土徳载物,紫色上善若水,绿色木叶滋长,白色清平世界。老人调馅时常念叨:“红火黄土绿生根,紫云白光聚复盆。”
五色饺里除了人间美味,更有来年、好运、团圆、清平。
周松砚咽下最后一个他亲手包的白色饺子,已经眼泪满面。饺子的味道和爸爸独特手法调出来的馅料大不相同,但他就是吃到了曾经的味道。
人类百年,求得不过就是家和万事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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