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张淮也没继续追问,总归不是本人讲的故事。
他们回到饭店,缙云韬循着味就来了。
张淮瞥了眼紧跟着他的缙云韬。这只羊自从变成人就开始黏着他,总是盯着他的肉发呆,好几次就要扑上来咬,被捆仙索烫了好几次也不收敛。
难道是因为他天天和各种食物打交道,所以闻起来很好吃吗?
张淮还是丢了他一根大骨棒磨牙,无视他的视线进入厨房。
青要山上有一种荀草,形状与兰草相似,茎干呈现方形状,开黄色的花,结红色的果实,形状小巧,口味酸甜,人吃了它肤色就会变得美丽。
他要做蜜煎荀草果。
所谓蜜煎就是用白糖和蜂蜜煮食材。荀草果去掉核,加入白糖中小火煮出糖水,滤掉后,再加第二份白糖煮一遍滤出,再加入蜂蜜煮至浓稠。
蜜煎三次后的荀草果从一开始饱满圆润变成葡萄干的形状,表面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色,吃起来酸酸甜甜,口感Q弹。
他做了不少,腾出一部分装进玻璃罐,剩下分给店里的熟客。
“福德,”他将玻璃罐递给福德,“你不去找她?话说,她不是你信徒,你到底和她什么关系?”
“……”
福德的性子一直有点闷,张淮倒也不指望他马上就能说。
“去找安歌。”福德说。
“你知道她在哪?”
“找找吧。”
福德带着张淮来到一栋废弃大楼里。
“这里曾是那家妓院附近的土坯房,安歌在这里被老鸨带走。那时她正在和她的爸妈玩捉迷藏。”
十一二月的冬天,积雪在路面上堆了厚厚的一层,墙面上也结出了冰碴子。安歌被父母带着来到人烟稀少的土坯房附近,妈妈摸着她的脸说我们来玩捉迷藏。
爸爸闭着眼睛数数,妈妈带着躲到土坯房的角落里。
“安歌,你别出声,别让爸爸找到你哦。”
安歌听话地用两手盖住嘴,大眼睛害怕又期待地注意着外面。她听到爸爸在喊她,妈妈被抓到了。
“妈妈真笨,还会被抓到,我才不会被抓到。”安歌偷摸笑着。
不知不觉,爸妈的声音和脚步逐渐远去,安歌的身体越来越冷。她没有注意到北风卷起细雪遮蔽天空,没有注意到风雪中只剩下她一个。
她被寒风冻得意识模糊,喃喃着:“爸爸怎么还没找我……”
安歌沉沉睡去。
福德讲完,废弃大楼里刮起阴风,安歌稚嫩的声音在大楼里回荡,含着冰碴般抖着声音,“真的好冷啊,爸爸妈妈怎么不来找我……”
张淮闻到阴风中的血腥气,脸色一变,“她杀过人?”游魂杀人会受到业火折磨,怪不得安歌消散的速度那么快。
“土地爷爷,你来找我。”阴风乍停,恢复平静。
张淮看福德在原地站了很久,迟迟未动,问:“怎么了?你不去找她吗?要我告诉你在哪吗?”
福德摇摇头,将神力封住,才开始找。
“第一天,他们将我带走。”张淮听到有人在耳边说,意识到这是安歌在说自己的事。
“第二天,他们让我唱歌。”
“第三天,地位最高的那个强要了我。”
“第四天,他们骂我是汉奸。”
“第五天,我杀了那个地位最高的。”
“第六天,我在地牢里。”
“第七天,他们问我是不是地下党,我说不是,我只是不想当汉奸。”
“第八天,他们用电椅折磨我,我依旧说我不是。”
“第九天,他们在我身上划出了数不清的刀口,我说不是。”
“第十天,他们开始用烙铲,我的脸好疼,我说我真的不是,我只是一个妓女。”
“第十一天,烙铲落在了我的眼睛上,我看不见了,我太疼了,我说我是。他们问联络人是谁,我说是刘四,我不知道是谁。”
“第十二天,我被当众枪毙。”
“第十三天,我生气了,在那里大闹了一场,他们特别害怕,开始用烙铁往自己身上烫,真好玩。”
“第十四天,我去找妈妈和姐姐们,她们吓坏了,跪下来求我原谅,真没意思。”
“第十五天,我突然觉得好疼,像有火在我全身上下烧,好神奇,死了原来也这么疼。”
“第十六天,我遇到了土地爷爷,他为我哭泣,降下甘霖,火不烧了,我也不疼了。他说我长得很漂亮,给我烧了一套漂亮的旗袍。”
“土地爷爷骗人,我现在明明很丑。但爷爷说,变成鬼了就可以变成自己最好看的模样,只是因为我看不见,所以才不知道,我相信了。”
在安歌日记一般,慢慢悠悠的讲述中,张淮捋清楚了她的遭遇,注意到福德越来越动摇的身形,愈发好奇女孩和他关系。
“土地爷爷,我好冷,怎么还没找到我啊,我不想被带走……”
福德迅速来到走到一个铁皮盖着的角落,用力掀开铁皮,露出掩在底下蜷缩着的安歌。
楼外橙红漫天,空气染上黄昏的颜色,破旧的木门出现,红丝带伸长在安歌周身打转。
福德伸出颤抖的皱巴巴的手,声音也小心翼翼,“安歌,爷爷找到你了,你出来,爷爷给你吃你喜欢吃的甜的东西。”
安歌的魂魄很浅淡,若是小朱来看,或许都看不见安歌,只能看到她冲天的死气。她已经是很强大的恶鬼了。
业火又开始烧灼她的身体,她将自己抱得更紧,却没有喊疼。福德想灭了业火,天边响起刺耳的雷声,下一秒就下起了大雨,漂亮的晚霞也被灰白的云朵慢慢遮盖。
“不要再帮我灭业火了,我反正也要消失了。”安歌扯出笑,“要是早点遇到爷爷就好了……”他会找到自己的。
没事,他已经找到我了,安歌不遗憾了,所以就这样吧,不要再有下辈子……
彼岸门快要消失,安歌却还没有出来的想法,张淮说:“你想不想见见自己的模样?来我们店里,你可以变成你一生中最漂亮的样子,还可以给你拍照,怎么样,来不来?”
“……”有点心动诶。
安歌犹豫间,红丝带趁着她动摇直接给鬼拽了出来。
“你还想不想唱歌给别人听,我们店里很多人都可以听你唱歌,他们都会夸你的。”张淮接着诱惑。
这话说到安歌心口上了,犹豫地问:“你没有骗我吧?”
“没有,骗你我天打雷劈。”张淮坚定地说。
下一秒,天边又是一道雷。
安歌:“……”她往后推了一步。
张淮黑着脸解释:“我和天道关系一般,我们是损友。”天边又是一道雷,他忍无可忍,冲到外边对着天空比了一个大拇指向下的手势。
安歌问福德:“他说的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虽然福德也是第一次听说,但他回答地十分坚定。
“那……好,我可以去,但我不想投胎。”
能愿意去就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福德松了口气,三人一起进入彼岸门。
安歌当鬼太久了,骤然间拥有身体,一下被□□重得跪在了地上,掐着自己的脖子,呼吸得乱七八糟,脸都憋红了。
福德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好一会才缓过来。
安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肤若凝脂的手,颤抖着摸上自己的眼睛,“我能看见了……”
她又摸上自己的脸,并非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肌肤,转头期待地问福德:“土地爷爷,我好看吗?”
福德露出慈祥的笑,“嗯,安歌很漂亮。”
安歌露出孩子般笑,“爷爷也很好看。”
爷孙俩在这友爱,小朱不经意从厨房走出来,毫无防备看到一只死气冲天的恶鬼,一激灵手上的菜差点没端住,就近躲在贺兰身后,害怕道:“贺哥,那个姐姐是谁啊?虽然很好看,但是好可怕……”
“福德正神拜托老板渡的游魂,死了八十年了,刚死的时候杀了不少人。”
小朱不敢靠近,把手里的菜给贺兰,自己躲在柜台后,拜托道:“贺哥你替我送吧,我怕……”
贺兰无奈地接过菜,“出息。”
张淮将之前放在玻璃罐里的蜜煎夹出摆到盘子上,给安歌和福德一人倒了一杯茶端出去。
“这是蜜煎荀草果。”
安歌知道吃了菜就要投胎,她不想投胎,所以不想吃。
但是张淮接着诱惑道:“可是你不吃就不能给你拍照了。你可以不讲故事。”反正他已经听了,虽然不在店里,不过总会都是要说给他听,没差。
安歌很快就被忽悠得拿起筷子夹蜜煎吃。
“荀草果吃了会变漂亮。”
安歌顿时吃得更起劲了。
玉燕被张淮遣去拿琵琶来,安歌一看见琵琶就手痒了。
拉着福德的袖子,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问:“我能弹琵琶吗?”
“当然可以,特意为你拿过来的。”
栾巴还像模像样地拿了一个擀面杖充当话筒,站在店前主持起来:“接下来,欢迎我们的当红歌星,安歌女士为我们演唱一首《无锡景》!”
安歌许久没有上台,被这么多人瞩目,抱着琵琶紧张地捏皱了旗袍。
福德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目送她走上前,在椅子上坐下。
“大家好,我是安歌,我为大家唱《无锡景》。”
安歌深吸一口气,手指弹出琵琶第一个音,悠悠唱起来。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啊
让我来唱一支无锡景呀
细细那道道来,唱给诸公听
小小无锡景啊,盘古到如今……”
琵琶声声,如珠落玉盘,唱腔悠悠,如天籁之声。
员工和客人都听呆了,小朱慢慢从柜台后走出来,不再害怕,反而难过地掉下了眼泪。
琵琶美人,婉转歌唱,一曲完毕,掌声雷动。
安歌仿佛又回到当初刚出台时,无忧无虑唱歌的时候。尽管是妓女,但那时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死后八十年,她终于再次流下眼泪,为自己短暂的,坎坷的人生。
张淮拿出相机,为安歌拍了一张照。照片中,她挽着温婉的发髻,穿着一身暗紫色的旗袍,目光柔和地看向镜头。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张淮又给她和福德拍了一张合照。
“现在你愿意去投胎了吗?”
安歌看着手里的两张照片,问:“下辈子我还能像现在这么美吗?”
“……”张淮还真说不好,他实话实说,“这要看轮回评定,我不知道。”
安歌倒不是特别纠结这点,看了好几眼福德,欲言又止。
福德问:“怎么了?”
安歌犹豫半晌,才说:“土地爷爷,下辈子别来寻我了。”
福德愣住,“你怎么知道……”
“就慢慢感觉到了,”安歌也说不清,只觉得自己和福德似乎有前世之缘,“因为我,你欠下了很多因果吧,我不想这样。土地爷爷,若你答应我,以后都不再寻我,我就去投胎。”
看着女孩坚定的目光,福德恍然间看到了她最初的模样,一样这么坚定。
安歌从来都是坚强的孩子,反而是他着相了。
福德颤抖着手,最后触碰了一下女孩的面颊,低着头妥协道:“好。”
古铜声响,红丝飘扬,游魂往生。
安歌牵着彼岸门中土地爷爷的手,走向下一段生命。
其实一开始我是想写安歌因为担心自己下辈子就没有这辈子漂亮了,就不愿意投胎,不过写着写着,感觉安歌不想那种人,她从小没吃过什么甜,但很坚强活着,唯一记挂的只有对她好的土地爷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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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蜜煎荀草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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