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手中提着藤篮,又不放心似的将上盖的白屉布掖的严实一些。身旁的男人看了她一眼,清清喉咙,理了理新浆好的蓝布长衫,方牵着小女儿的手,一家三口迈步走上醉杏天的台阶。
“去药房抓两幅安神汤药,再熬一碗龙眼百合粥。”
伙计得了吩咐去了,叶初阳捏捏眉心,脑子微微发胀。昨天半夜叶白衣似乎被魇住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只蜷成一团不停地发抖,直冒冷汗。叶初阳又是擦身又是换衣服,折腾了大半宿,人才渐渐缓过来,沉沉睡去。叶初阳见晨光熹微,和衣眯了几刻钟便下楼来了。
他将手中的凉茶一饮而尽,方觉得头脑清醒了些,心里记挂着叶白衣还未起,正欲转身上楼,便看见金铃娘挎着个篮子打门口进来,后头还跟着个男人牵着小金铃儿。
金铃娘眼尖,一进门就瞧见自家的恩人捧着个小茶盅站在楼梯口,忙上前屈身见礼,“真是巧了,我们还怕找错了地方,谁想到一进门就遇上小叶公子了。”
叶初阳忙忙还礼,“坐下说坐下说。”扬声吩咐小二上茶。
金铃娘将手中的篮子放在桌上,身后的男人便上前来长长一揖,“在下方茂松,小女金铃的眼睛多蒙恩人救治,今日特携全家前来,向两位恩人致谢。”
叶初阳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似笑非笑道,“不敢当,在下几次拜访贵宅,见尊夫人接人待物井井有条,无怪乎主人面南垂拱,清静无为。今日才见主人金面,也是难得得很。”
方茂松听出对方话中揶揄之意,微微赧了脸色,“在下一介书生身无长物,在村中私塾混口饭吃,不得日日着家。家中内外皆是拙荆一力操持,让贵客见笑了。”
叶初阳自悔失言,他几次送药去金铃儿家,皆见金铃娘一人忙里忙外颇为辛苦,不由便对那个甩手掌柜般的父亲有些不满,又兼这几日惦着叶白衣的病,心下烦躁,说话难免讥刺刻薄了些。好在人家不同他计较,金铃娘在一旁笑嗔自家男人,“我就不爱听你们这些读书人酸唧唧的说这些场面话,小叶公子又不是外人,何苦来?”一面说一面掀开藤篮上雪白的屉布,“两位恩人最爱吃咱们的包子,我今早寅时三刻就起来和面铺笼,头一锅刚出来就给你们送来了。怎么不见叶大公子,还没起吗?”
叶初阳听金铃娘言语爽朗,也跟着舒展了眉头,“他这几日病了,还在休息,二位的心意我收下了。”说着看向金玲儿,“眼睛可全好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小姑娘自打进门起见父母与人叙话,便安静的跟在旁边,黑葡萄般的眼睛咕噜噜转着东瞧西看,见叶初阳问她,脆生生道,“都好啦!爹说要谢谢小叶哥哥,两位哥哥是小金铃的恩公!金铃儿要以身相许!”
叶初阳哭笑不得,“你爹娘在家里就是这么教你的?”
话音未落,金铃爹便轻斥道,“小女孩儿家嘴里胡说些什么。”言毕红着脸看向叶初阳,“小女无状,让叶公子见笑了。”
金铃儿想了想,“也没有,爹只说了要谢谢哥哥。可是茶馆里说书的先生说,被救了的狐仙狸妖都是要给恩人以身相许的。小叶哥哥,什么叫以身相许呀!”
“不妨事不妨事。”叶初阳一把抱起小家伙坐在膝头,“以身相许就是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许调皮捣蛋,让爹娘稍许放些心。”
一旁的金铃娘早笑得不能自已,被自家丈夫瞪了一眼,方强忍住笑意,自怀中拿出一个扁平的木盒子放在桌上。“这是我们夫妻二人的一点心意,小叶公子请一定不要推辞。”又担心道,“大公子病了?可曾请了大夫?防不妨事?立秋早晚天一凉就要咳嗽,你们仗着年轻总不爱添衣,万万要经心些。”
“不妨事,大夫嘱咐要多休息。”叶初阳听着妇人絮絮叨叨的嘱咐心头微暖,打开木盒,印入眼帘的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玉色素面香囊,只两条穗子颜色不同,一色月白一色雪青。穗子上各缀着一枚蚕豆大小的掐丝镂空缠枝纹金铃。金子的成色虽非上佳,但做工极为细巧,最外层的镂空花纹竟是金丝编就,放在市面上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叶初阳合上盖子,“这东西我不能收。”
方茂松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这香囊是内子亲手所绣,里面缝着自庙里求来的平安符,保佑二位恩人平安顺遂,福星高照。”
叶初阳敛眉道,“既然如此,香囊我收下,只是这对金铃并非凡品,应该完璧归赵才是,在下万万不敢受领。”
方茂松忙笑道,“寻常的黄白之物我们自然拿不出,也入不了恩人的眼,只是这对金铃儿却有个缘故在。在下的老泰山是位金银匠人,这对金铃便是当年内子出阁时,老泰山为她打制的嫁妆。”
金铃娘笑盈盈道,“我爹说这叫同心铃,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是盼着我们夫妻同心的好意头。我出阁前,娘将这对金铃供在菩萨面前,足念了九九八十一日平安经。”说着便红了眼圈,“若不是这对金铃儿保佑我们一家逢凶化吉,遇上两位恩公,我们原打算卖了屋子外省投亲戚去,孩子的眼睛能不能好都不知道呢。两位恩公于我们一家便如再生父母一般,所以我们两口子商议了,要将这对金铃儿送给两位恩公做谢礼。东西不值什么钱,我们一家三口的心意都在里面,请小叶公子莫要拂了我们的心意。再说了大公子这几日身子既然不好,小叶公子就更该收下了,说不定这对铃儿能保佑大公子吉人天相,早早痊愈呢。”
“同心铃?”叶初阳拂过铃铛上细腻的花纹,沉吟了半晌,“既是有这样好的意头,那我便却之不恭了。二位一大早赶来,就在这里用了饭再走吧。”
方家夫妇连忙站起身推辞,却见金铃儿抱着叶初阳的脖子,细声细气地问他,“小叶哥哥,我能去看看大叶哥哥吗?我还没有当面跟他说谢谢呢!”
叶初阳略一沉吟,点点她的小鼻头,“可以,不过大叶哥哥懒得很,还在赖床呢,他要是没起床,咱们就悄悄看一眼好不好?”
“好!”
“你可不许对他说什么以身相许的话哦!”
“为什么呀?”
“因为大叶哥哥读书少,听不懂以身相许是什么意思。”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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