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叶沅而言,宿醉就是一个酣畅而又痛苦的事情。
她原想醉酒后在悦樊楼的房间里酣睡一整个白天,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迷迷糊糊被人大力拉起来,脸上被拍上一块温热的毛巾,她朦胧中感受到有人摇晃自己肩膀,一下接一下地拍着后背,嗡嗡嗡不停地喊自己“醒醒”。
更过分的是,她在半梦半醒中,被灌了一大口苦涩无比的醒酒汤。
叶沅下意识地想要把苦汤吐出去,嘴巴被一个干燥温热的手掌捂住,强迫自己尽数喝下。苦中带辛的气味彻底清醒了叶沅的大脑,她带着满腔怒气睁开眼睛,抬手就要朝始作俑者脸上挠,不出意料地被叶白衣一把抓住。
“我可是衣不解带照顾了你一夜,你怎么还要挠我!”叶白衣一手抓着叶沅挥过来的手,一手揽住叶沅的腰,挑眉道。
叶沅的脸皱成了一团,呲牙咧嘴:“苦。”
“这有糖,”叶白衣松开叶沅,递过来一块糖糕,十分嫌弃,“挺大的人了,还像小孩一样怕苦。”
“昨晚......多谢你了,”叶沅缓解了口中苦涩,看见叶白衣皱巴巴的衣袖,尴尬挠头,“我昨晚......没干什么......”应该没有做什么坏事的......吧......
叶白衣摊手,掀起衣袖露出发青的手臂:“我不知道是哪个没良心的喝醉了以后翻脸不认人,我不过说了某个傻子的小情郎一句,某人便扑过来把我搞成了这般模样。”
叶沅吓得险些从榻上滚下去,她她她......她何时来的小情郎?惊疑不定地瞪向叶白衣:“休要胡诌,我何时......”
“怎么,害羞了?我又不笑话你,”叶白衣看她这副羞恼的模样很是有趣,继续逗弄,“你都醉成什么样了还不忘喊小情郎出来给你撑腰,怎么现在不让你家阿止来扎我了呀?”
叶沅闻言,有些气恼自己酒后胡言乱语,推出一掌,叶白衣顺势躲开,她理了理散乱的衣衫,又恢复了平日淡淡的样子:“她叫叶止,是我师姐。”
叶白衣恍然大悟,却贼心不死:“原来是你师姐呀,不过你都多大岁数了,受欺负了还哭着喊着找师姐,害不害臊,丢不丢人?你师姐若是知道你还这么幼稚,会不会气得转世投胎也要过来教训你呀?”
“叶白衣!”叶沅听不得任何人对叶止放肆,她有些生气地瞪着叶白衣,又落寞地垂首,苦笑道,“她若是能转世投胎来念叨我就好了。”
叶白衣意识到自己撩拨得有些过了,潜意识里见不得叶沅不高兴,忙转移话题:“那什么,甄如玉真的是你的徒弟?”
“不是徒弟,我没有收徒,只是代为教导。”叶沅听到“甄如玉”三个字,更加失落,头埋得更深了些。
见叶沅更加不高兴,叶白衣头一次在心里抱怨自己这张破嘴,却只得继续挽回:“我昨夜答应了你,不欺负你家孩子,你总得告诉我,你家孩子还剩下谁啊。”
“义庄那晚跟着我的两个,”叶沅抬头看向叶白衣,眼眶微红,“不许欺负他们。”
“好好好,不欺负,”叶白衣见小姑娘被哄得差不多了,看看窗外天光渐亮,遂起身,“你且歇一歇,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有缘再会。”说完将剩下的糖糕递给叶沅,自己破窗而出,还不忘把窗户关好遮风。
留下叶沅一人慢吞吞吃光了一碟的清甜糖糕,望着窗外湖光,不知所思。
过了许久,天光大亮,楼外湖面小舟中传出悠悠琴笛相和,乐声不似寻常丝竹,曲调和鸣中透着一派逍遥自在,琴音与笛鸣或扬或抑,完美配合,颇有伯牙子期之风,上古清风遗响。
叶沅神往,推门而出,巧的是门外不远处的观景台上,是一对熟悉的身影——温客行与周子舒。
叶沅静静地听周子舒讲述“安吉四贤”的往事,大为触动。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
温客行与周子舒相视一笑,他们之间已经不需更多的言语来表达情感。
此时温客行的眼神大胆而热烈,眼里饱含着对对方的爱重和依恋。
周子舒则简单了许多,这是对知己的信赖与看破生死的洒脱。想到自己的伤可以治愈,寿数足以陪伴温客行好多年,周子舒的眼中又闪烁着几分雀跃与期待。
可在叶沅眼中,周子舒的眼底有着和温客行同样炙热的情感,只是因为主人一贯的冷静克制而不自知。
叶沅旁观他们的情愫暗涌,想到自己少年之时,似乎也有过这般情景——
“阿止,以后我学成出关,我便日日待在止水居,陪你一起整理典籍!”
“阿止阿止,待你的徒儿能够独当一面,我们一起游历江湖可好?”
“等我们出了云梦,我就随你行遍山川,你只管悬壶济世,我来抡灯保护你!”
“阿止......”
叶沅脑海中回响起自己曾经许诺过的话,竟然一句都没有兑现过。阿止,你可不要怪我......算啦,你能起来骂我一句小骗子也好呀。
可是不知为何,自己莫名想到了叶白衣,她想起了昨夜,他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安抚醉酒痛哭的自己。
看来是酒还没有醒,叶沅头痛地揉了揉额角。
“阿絮阿絮!”温客行欢快的喊声惊醒了叶沅。
叶沅看着眼前相携走来的青年,笑容明媚,一如当年的叶沅和叶止,他们朝自己笑着说:“叶前辈,走啦,我们一起去吃饭呀!”
“来啦。”叶沅笑着回应,有她在保护,他们的结局一定可以如愿的吧。
可是温情的时刻总是会发生一些事情来煞风景的。
“哎哎哎姑娘,您和那位公子从昨晚到现在,还没给钱呐。”小二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拦住了叶沅,“那位爷说,账面全是您......”小二察言观色,声音在叶沅愈发暴躁的气压中低了下去。
叶沅黑着脸掏钱,看来在感激叶白衣之前,还要先把他修理一顿,她发誓这次绝不心软。
“哈哈哈哈哈前辈,你昨夜吃了多少饭,喝了多少酒呀,居然花了足足十三两,”温客行作死地嘲笑了叶沅一路,不顾周子舒的警告,在叶沅眼前晃悠,“你和那位......公子,咳咳,他是何方神圣呀?”
是个老不死、老东西、老混蛋!叶沅方才对叶白衣升起的那点子感激和好感,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别让自己再遇见他,她咬牙切齿,小绿灯忽明忽暗。
“我养了一个大饭桶。”叶沅面无表情,想到昨夜叶白衣面前摞起的小山高的碗碟,不禁心痛自己的荷包。她又不像周子舒那样有钱,她的钱尽是自己辛苦得来的诊金,却不想白白满足了叶白衣的肚子。
“行了老温,安静些吧。”周子舒示意温客行见好就收,惹毛了叶沅,他俩谁都打不过她,“叶前辈,别跟老温一般见识。”
“别喊前辈,我不老。”
三人打打闹闹,一路上行人渐多,合路武林门派弟子结队出行,一时间人来人往。
温客行此时缠着周子舒不放,问来问去:“阿絮,那帮穿的跟青头第一次逛窑子似的,是哪个门派啊?”
“是华山派,华山派向来注重服装整洁,衣冠不整是违反门规的,”周子舒也肯耐心解答,“阿湘嘴毒看来都是你教的。”
现在的华山派竟是如此讲究的,叶沅称奇。她对华山的记忆还停留在云梦时期,那时候的华山穷的只剩一身正气,她拜访华山时还曾遇到过武当上门讨债。
“阿絮,那俩瞪着牛眼睛的呢?”温客行喋喋不休,言语犀利丝毫不减。
“铁掌门,荆襄霸主,一山不容二虎,私下里与岳阳派素来不合。”
果然威武,敢和岳阳派叫板。
“阿絮,你怎么对江湖门派如数家珍了如指掌,”温客行对周子舒过人的记忆力很是佩服,不禁继续追问,“那你可识得我的门派师承?”
周子舒想了想,缓缓道来:“你的武功驳杂,变化多端,若非你师父集各家武功之所长,便是你不止有一个师父。”
这话周子舒说错了,温客行长于鬼谷,哪里来的师父。叶沅暗自摇头,这孩子的武功,只怕尽是游走生死边缘之际自己摸索的。
“老温,你这总是让人猜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周子舒无奈摇头。
温客行不语,三人一时沉默。
“英雄大会,说英雄,唱英雄,”温客行打破了沉闷的氛围,“叶前辈,你说这些下脚料,可配做英雄么?”
叶沅神色悠悠,不急不徐:“少侠初入江湖总是想要成为英雄,殊不知‘英雄’二字可不是随意吹吹便能捧上神坛的。”
“那前辈以为,如何才当得起英雄?”这是周子舒追问。
“牺牲,流血。”叶沅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不免感慨,“无论怎样的英雄,最终都逃不过流血牺牲,取舍难明。”
“有人舍生取义护佑一方安宁,以一命换天下乐,此为天下之英雄。”
“有人立誓舍本心弃善意,挣扎于乱世之中,纵然深陷泥淖仍初心未泯,此为乱世之英雄。”
“亦有人舍天下为一人,人去我亦去,人来我自迎,此为一人之英雄。”
人人说英雄,可谁又担得起成为英雄的后果呢?
云梦以身殉道的弟子是英雄,周子舒这般天窗首领乱世神针是英雄,温客行如此鬼蜮留白亦是英雄。
可是他们在走向英雄的荆棘路上,又怎能不会痛呢?
三人沉默良久,各怀心事。
温客行言语切切,笑问周子舒:“那阿絮你,是想做天下之英雄,还是一人之英雄呢?”
“天下人的英雄太累,此生能与知己共游世间,既得一人英雄畅游此间,岂不美哉,”周子舒拿出酒葫芦晃了晃,拉着叶沅与温客行朝客栈走去,“走走走,打酒去。”
“一人英雄......”温客行笑得满足,“唯君与吾足矣。”
这是老温和阿絮逐渐互相奔赴的爱情!!至于叶白衣和叶沅之间,毕竟叶白衣曾经有容长青(纯知己,没有别的感情!!CP粉不要冲我谢谢),叶沅有过叶止,他们还需要接下来剧情长长久久的磨合。
岳阳这里的剧情拉得太长,如果不是提前列好了大致纲要,我都快要混乱了。
悄悄说一句:我想看你们的评论——
还是谢谢大家喜欢看这篇故事啦,我会一直努力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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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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