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长大了？鬼也能长大？”
敖丙对哪吒这模样很是新奇，拉着小孩转了半天，哪吒乖巧地任对方搓圆捏扁，每次敖丙抬头与他对视，他都会露出腼腆的笑容，再眨巴下眼睛，就能惹得心心念念的敖丙哥哥发出抽气声。
“笑什么笑，别笑了。”敖丙粗声粗气假装训他，“我还没问你是怎么回事呢，你怎么突然消失了？”
哪吒蹲下来摸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回答他，但湿润的泥土反射灯光，敖丙看了半天难以辨别写了什么，他想到让哪吒用手机打字，但哪吒死得太早，没用过智能手机，敖丙还得教小孩打字。
力量消耗太大，失去理智，怕伤害到你。哪吒艰难敲下这几个字。
好在哪吒学习过拼音，村里小孩有去镇里上学回来的，他也会跟着学习一二，不至于变成一个文盲。
“那我问你，之前有个阿姨跟我说你烧了别人的房子，害死了人，但我去问过那个女鬼了，她说是自己放火烧的，到底怎么回事？你又是被谁割喉了？”
哪吒用起手机来很生涩，他用手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戳，时不时还要需要找找字母在哪。他思考了几秒，慢慢打出一行字。
敖丙哥哥，你见过文姐姐了？
“你说那个女鬼？不对，你打字慢还问东问西，真是的，快回答我。”
哪吒无辜瞅他一眼，又慢慢敲字。敖丙看他一字一句：说来话长，有些事情要解释我可以带你去见文姐姐，她能说话，好沟通。
“行吧。”敖丙捂脸，被这小孩噎得说不出话，哪吒看上去并不为自己的清白着急，他好像对真相并不上心，对自己的死亡也十分坦然，他不关心这些，那他在乎什么呢？
“你到底有什么想做的，哪吒。”敖丙认真问他，“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被他这么询问，哪吒眼中染上笑意，他准备接着打字，却听敖丙不爽地再问他。
“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打字写字吧，真的没办法说话吗？”
哪吒犹豫下，没有选择打字，而是举起手放在嘴边做了个舔舐的动作，接着两只手小心翼翼靠近，最后做出捏东西的样子上下游动。
欠缺生活常识的小少爷一脸茫然，表示自己看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哪吒难以置信看他，但看到敖丙双手柔软白皙，没有一丝粗糙后又有些莫名高兴，打字回答他。
缝起来就行。
“啊……你是这个意思啊，那我去拿针线。”
敖丙立马准备回去，被哪吒拽住衣角，指指自己喉咙，又指了指河水。敖丙震惊。
“你的意思是缝合你的尸体？在水底怎么缝？不会要我捞上来吧。”
麻烦鬼连连点头，一脸期待。
“那再见，我回家了。”
小少爷甩手就走，又被某只鬼拉住，这次哪吒蹲在地上可怜兮兮抱住他大腿，泫然欲泣的脸透着死气，敖丙突然想起这孩子已经死了。
俗话说死者为大，敖丙脱下鞋袜就准备下河堤，哪吒难得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再一次把人拉回来，被连拉三次的敖丙咬牙切齿，比恶鬼还像恶鬼，凶神恶煞的脸被月光照得幽蓝，给死了十年的哪吒看得心惊。
“干嘛？不是说下河给你捞尸体吗？！”
哪吒连连摆手，打字给他看。
我给老师托梦，他有办法帮我们，再等等。
“老师？谁？”
太乙老师。
敖丙看这个名字很是眼熟，他想了好久才想起来，之前管理公司时看过公益项目，里面有提到他们捐款建造的希望小学，有个校长就是这个名字，挺特别，他留心看过一眼。
“行吧，那我等着，回去吧，好困。”敖丙打了个哈欠，“那个塔我帮你处理了。”
哪吒乖乖跟他回去，那座塔果然失效了，进门进屋都毫无限制。
出门时敖丙就披了件外衣，衣服一脱就滚上床，昏昏欲睡，但在床上辗转半天也没睡着，他有气无力问。
“你打算就这么看着我一晚上吗？”
哪吒回答不了，他也没想得到哪吒的回答，思绪在睡意中愈发混乱，敖丙感觉自己睡着了，但好像又醒着，能感知到哪吒的目光，这感觉很奇怪，最后他昏昏沉沉地说。
“赶紧睡……上来睡觉吧……”
敖丙绿发洒满枕头，他睡得不太安稳，睫毛不安地颤动，脸颊被压出一团雪白的腮肉，今晚他太累了，是需要好好休息。哪吒又爱怜又疼惜地看他，无法跳动的心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想要拥有，想要占有。
太喜欢了，从十年前的第一眼，敖丙一头红发闯进这个贫穷灰暗的小山村开始，哪吒就喜欢他，不管是当初暴躁却又按下性子哄自己玩的十六岁敖丙，还是现在嘴上嫌麻烦却为自己清白奔走的敖丙，他都很喜欢。
哪吒俯身，手指摸上那块嫩白的肉，反复摩挲，敖丙受不住似的往后缩，将自己大半张脸埋进枕头与被子之间，没过一会又因为太热探出头，哼哼唧唧地蹬了被子两脚。
我上来了。哪吒无声说，他爬上床，将自己缩进敖丙怀中，这房间没有空调，敖丙睡得昏沉又燥热，哪吒身上很凉，还带着莲香，敖丙无意识把这只恶鬼搂紧怀里，心满意足睡去。
沉塘村小，人来人往很不方便，要找女鬼只能晚上行动。
第二晚敖丙就跟着哪吒去了那栋闹鬼的房子，女鬼还是在房里呜呜哭泣，哪吒将手放在墙壁上，透过缝隙敖丙能看到那些黄符逐渐变暗，直到彻底变成黑色。哪吒做完这一切后敲敲墙壁，女鬼的哭声戛然而止。
敖丙看到他吃力的表情，猜到哪吒过度使用力量又导致自己难受，但也没说什么，只伸手让哪吒用自己做支撑。
两人静默地等待，互相依靠。
房子内许久才传来沙沙声，像是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厚重沉闷，一个人影迟缓地出现在眼前，她匍匐在地，从屋内爬出，只一眼敖丙就撇过头，不愿再看。
这具人影焦黑，不是因为夜色，而是本身就呈现出这可怖的颜色。由于尸体碳化的缘故，她极度瘦小，四肢蜷缩，以不自然的姿势趴在地上，面部损毁惨重，五官变形，脂肪和软组织都被烧熔了，脂蜡从断裂的皮肤中溢出。
太惨痛了。敖丙受不了女鬼的模样。
他没见过如此惨烈的死法，先不提哪吒的模样跟活人没太大区别，就说之前三具尸体的死状，也顶多只算面目狰狞，并没有这样让人看了无比痛苦的样子。
敖丙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想要呕吐，从未有过的诡异负罪感和同理心让他心理防线崩溃。哪吒察觉到他的异样，用头蹭蹭敖丙胸口，想让他转移注意力。
女鬼没注意敖丙，她的注意力都在哪吒身上。
“你居然也死了？是我害死你了吗？”女鬼忧心忡忡。
哪吒无声摇头，连连否认。
见哪吒否认，女鬼知道他在撒谎，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哪吒怎么可能变成这样？她不愿旁人被自己牵连，面对这个曾扬言要来救自己的小孩，她很难过对方的死亡。
“抱歉，哪吒现在说不了话。”敖丙依旧躲避她，“所以想问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女鬼抬头，她一只眼睛烧毁了，另一只眼睛勉强能看清哪吒颈上的刀口，许久她才出声：“那晚你撞上他们了吗？”
闻言哪吒将敖丙抱得更紧，他轻轻点头，动作微不可察。
“我是被拐卖来的。”女鬼平静地开始诉说，“我被一个自称梅姨的女人下套，她和同伙把我运到这里，一开始我被关在后山山洞里，后来同伙里叫小马的男人看到我，说自己老大不小了，也该讨个媳妇，就要了我。”
“我听到梅姨还问他知道怎么管女人吗，他说我知道，锁起来关起来，不给饭吃就没力气逃跑，不乖就打，生了孩子总会认命的，不认命也没关系，一个手无寸铁的瘦弱女人做不了什么事……我真的很害怕，我知道我必须用尽方法逃出去，就算死在半路上也好比呆在这里。”
“被关了几天，有天夜里，我被人喊醒，发现有人……就是哪吒，哪吒问我里面有几人被抓来了，我说就剩我一个了，本来有四个女人，但她们都被买走了，那个男人说等过几天来接我。”
“哪吒安慰我说要救我出去，但第二天我就被男人带走了，他极其狂妄，甚至举办了婚礼，宴请村里人，我被迷晕了，绑了手脚、堵了嘴巴丢在房间，我醒来从床上挣扎起，发现门窗全锁，于是我打翻了喜烛。”
哪吒突然收紧手臂，他整只鬼埋入敖丙怀中，身躯有些发抖，敖丙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开始紧张，但还是放任他的动作，如同母亲般护住哪吒。
“因为哪吒跟我说，他们沉塘村靠近镇子，还有扶贫项目，并不算偏僻，不是无道德和无法律的地方，没有买女人的习惯。”
女鬼伸出黑炭般的手，抚摸哪吒后背安慰他，留下一条条黑印，但哪吒也不是人类，这些黑印很快消失，如同他们短暂的生命。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是勇敢救我的小英雄，哪吒。”女鬼柔和了声线，“我本想着等火烧起来，大家来救火发现我，我就能从男人身边逃离，但我没想到时间太晚，吃喜宴的人都散了，男人怕我活着说出他的秘密，硬生生让我烧死在里面。”
“我不怪你，我也不怪上当受骗的自己，我只恨世上有这种丧心病狂的人，他们才是罪魁祸首，随意掠夺他人自由和生命，他们不配为人，犯下这种罪恶就应该付出代价。”
“我们会帮你们的。”
敖丙终于鼓起勇气去看她，焦黑的人体扭曲、恐怖，但掩盖不了女人美好的心，她感受到敖丙的视线，甚至有心情打趣。
“你真好看，比我还漂亮。”她努力撑起身子，摸了把敖丙白皙的脸，留下三条细细的黑线，像半边猫胡子，她乐得直笑，“好久没这么清醒了，那些黄符真讨厌。”
哪吒拍拍敖丙手臂，示意他回复女人：“哪吒现在还是被镇魂的状态，等帮他解除掉，他会帮你们复仇的，那些人一个也逃不掉。”
“谢谢。”女人微笑，虽然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笑容了，“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太难过，我投胎后还会去找他们，再当他们的女儿。”
哪吒蹲下来与女人对视，他伸出手放到女人头顶，女人的身体慢慢舒展褪色，随着她的恢复，哪吒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一层朦胧的轮廓。
女人变回原来的样子，她真的很漂亮，像是杂志封面的模特。此时她浑身笼罩光晕，向两人挥手道别，随后消失不见。
她一消失，敖丙就忍不住责怪哪吒。
“你又要消失了？这次是几天？”
哪吒乖巧伸出三根手指，敖丙怒气冲冲：“就知道帮别人，怎么一点都不想着自己！”
看敖丙真生气了，哪吒缩起脑袋，踮起脚在对方脸上留下一个冰凉的吻。
消失了。
这次哪吒倒是准时，说三天真就三天。
敖丙依旧大半夜从河边把他接回来，哪吒看上去又长高了一些，看上去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扎着两个丸子头，又可爱又漂亮，哪吒深知自己的优势，用脸撒娇，哄了又哄才把敖丙哄好。
他还挺喜欢哄敖丙的感觉，要不是太在乎自己，敖丙才会这么生气。
这次修养回来，哪吒就不喜欢消失了，他总待在敖丙身边。
有时敖丙看他大大咧咧站在屋里，总有种不真实感，哪吒在他眼中跟活人没什么区别，但除了他没人能看见哪吒，李贞英找他玩时会穿过哪吒身体，这种感觉太过奇怪。
敖丙也问过为什么只有自己能看见哪吒，哪吒告诉他，他收了荷包，就是荷包的主人，荷包里有他与世间的联系，所以只有敖丙能看到他。
但这点也挺烦，因为哪吒跟幼童学步一样，紧跟着敖丙，晚上也是，敖丙烦了，勒令哪吒晚上也睡觉，鬼不需要睡眠，但哪吒还是点头赞同，转头跟那晚一样爬上敖丙的床。
后面每晚敖丙都会跟哪吒同床共枕，倒没别的什么原因，单纯只是因为房间太闷热，电扇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但只要抱着哪吒，夜晚就能睡得舒服。
在等待太乙老师期间，敖丙还让哪吒去找一遍那个关押女人们的山洞，哪吒说他们上次抓来的女人还被关在里面，虽然很虚弱，但没有生命危险。
敖丙放下一半的心，另一半还在忧虑该怎么办，虽说女人暂时安全，但只要谈好价钱就能把人带走，太不稳定了。
今日在他跟哪吒商量方案时，李靖来喊他：“小丙，这几天你都闷在家里，要不要去镇上玩。”
“去镇上？”
“对。”殷十娘在给李贞英绑头发，附和道，“我们准备去镇上给贞英买新衣服，一起去逛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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