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雪停尽了，地上覆盖着一层不薄不厚的积雪，北风吹过，星星点点的碎雪卷入闺阁，重重帐幔摇曳不定。
林浅被这冷风吹得心凉了半截。
她瞧见站在外面的司空长风和司空千落，一颗心瞬间高高悬起，浑身冷汗刷得冒了出来。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发声。
三城主怎么会到这来？
她该怎么解释现在的局面？
突如其来的意外来得太过草率，林浅以前设想的坦白局完全没了用处，一时间脑海混乱一片。
而且萧瑟还在雪月城恢复武功，而天启的王爷们对萧瑟不怀好意，如果换做林浅是司空长风，也不可能不怀疑无双城夤夜探雪月城的真实目的。
林浅蓦然意识到刚才自己作了个多大的妖，就让无双早些离开又如何，何必贪图这么一点时间。
这样突兀又不合时宜的见面实在太过糟糕。
“三城主，”
所有的思绪仅是一两息之间，林浅轻吸一口气，跨出房门装作没看见司空长风黑如锅底的脸和司空千落震惊的表情，“不知寻我有何事？”
司空长风负手而立，眼神威严而肃然：“蛛网弟子来报，今夜有外人潜入雪月城。我和千落不放心，过来看看。”
他的目光一闪，带着压迫地扫向林浅身后的无双，“既然是无双城主大驾光临，浅浅，怎么不引见给我？在你的地盘见这位客人，未免有些冒险了。”
林浅一滞，张口欲解释，然身后的无双已经一步跨到了她跟前，对前方三丈开外的司空长风拱手行了一礼：
“司空城主。”
风吹雪浮，少年直起身时脊背挺直，双目湛然有神，背后无双剑匣坠着的穗子在风中飞扬，乍一眼看上去就是少年子弟相貌堂堂，良材美玉好儿郎。
可这块良材美玉是别家的，还在觊觎他家的人。
“无双城主，夜探我雪月城所为何事？”
司空长风的声调变得森冷，“还探到我小女儿的府邸来了？”
后面的林浅脸皮一臊，“三城主，是我让他来的，与他无……”
“浅浅！”
司空千落突然出声，欲言又止地看着林浅，接着小幅度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
“司空城主此言差矣，我只是来此见一见心上人。不为探听雪月城私隐，也不为挑衅。夜半前来非我有意，乃是雪日出行，朝始而暮至，才至于夜晚叨扰，还请司空城主见谅。”
无双微垂眸，姿态恭谨。虽然无双平常一副懒洋洋不通人情的单纯甚至有些傻样，但好歹是名门之后，基本装样子的礼节还是有的。只是平常没有遇见需要他装的人。
但可惜再怎么有礼节也无法弥补他这一嘴诚实的“心上人”给在场另外三人的惊吓。
虽然这是实话……但你真的不觉得这样说会被打吗，少年？
莫名其妙好像被炫了一脸的司空长风：……
往那死小子身后一瞅，他那向来不爱和生人说话性子冷淡的小女儿脸色一会红一会黑，却唯独没有一丁点愤怒。
林浅的桃花缘不浅，往年也不是没有胆大的追求者直接闹到他跟前，但无一例外都被林浅叫人当众赶了出去，过分一点的被挂在城墙上。然而这次这个……
摆明了她自己也不是没有意思。
但怎么偏偏是无双城……
这还不如上一次的苏昌离，好歹已经脱离了暗河算个自由人。
司空长风心情复杂。
司空千落直接上前一步骂人：“放……放肆！你说见心上人就见，深更半夜你跑来我妹妹一个弱女子房中，焉知不是心怀不轨？”
无双：本来是没有不轨的。
“千落。外面冷，和你妹妹进去多穿件衣裳，别受寒了。”
司空长风有点糟心，对上了无双的眼神，对于无双单纯为风月之事而来已经信了七八分。可就算不因探听萧楚河而来，为了林浅……
也好不到哪去。
如非必要，他也不愿做这棒打鸳鸯的棒子。
伸手拿过司空千落手中银月长枪，司空长风在林浅惊恐的眼神里对无双道：
“无双城主，移步外间说话。”
他不是迂腐的老东西，但也不代表他能心大到喜闻乐见身弱的小女儿和对立势力的新秀结缘。
从利上讲，对如今的雪月城的弊大于利。从情上讲，无双不算良配。
司空千落给了枪一边给林浅打眼神一边过来拉她，“妹妹，外面冷，我们进去，啊。”
林浅站在原地，司空千落拽了两下没拽动，也不敢用力，只能惊讶看向她。
“三城主，”林浅越过司空千落和无双，对手持长枪的司空长风急道：“是我让他过来见我的。我想见他他才会来，他也只来看了我，没有夜探，也没有不轨。三城主可否让他先离开？”
一手紧攥着袖子，以至于指尖泛出了失血的白色。
林浅一双冰雪清眸里隐隐透出些微乞求，司空长风微皱眉，没料到林浅会这样激动。
他这小女儿看着外冷内热，实际上内外都冷情冷性得很，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没几个。甚至是上一次那个暗河的人……
也没有这样上头。
“浅浅，”司空长风伸出手掌，轻轻按了下她的发顶。
“三城主有分寸，也知道他只为你而来。不会为难他。”
掌心下的少女抬头，目光依然带着担忧，司空长风温声道：“外面冷，和千落进去吧。”
林浅还想再说什么，司空长风已经伸出一手，示意无双出去，司空千落也拉住了她。
“浅浅等我一会。”
无双对司空长风微垂首，错过林浅往外走时回头看向林浅的一双漆黑的眼睛明亮异常，炯炯有光，甚至还带着一点叫人安心的笑意。
他进雪月城城门的那一刻就料到可能会有意外，所以才想只短暂看上一眼就离开。后面没走成，他倒也做好了打一场的准备。
反正早晚都是要被知道的，早一些还省得她忐忑。
林浅和司空千落进了屋内。
合上门，将外头的冷风碎雪隔离，闺阁中灯火葳蕤，帐幔曳地。司空千落看着一脸心不在焉还时不时望向窗外的林浅，忽而问道：“妹妹，你和他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林浅看不见无双和司空长风，泄气地用手拖着下巴，“就你们出海那段时间。我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时间跟三城主解释，可偏偏……唉。”
她叹气，“怎么办呢？”
司空千落想了想，还是理不清这林浅到底怎么就能看上无双了，他俩不就上次九龙寺见过一次然后浅浅还拒绝他了吗？
“是因为他救了你吗？”
想来想去想到当初林浅和李寒衣被暗河追杀而林浅被无双城所救，司空千落便问。
“有一部分是。”
“他本身也很好，如果不是因为身份不适合，或许我会更早喜欢他。”
林浅垂眸，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矫情让人家大晚上留下来陪我了。”
司空千落这回可是真惊讶了，“所以你原本是要留他过夜的！？”
不是，她就出了个海，怎么妹妹的感情生活已经从单身进展到共衾了！
“浅浅！你、我、这……我的天！”
虽然说江湖儿女敢爱敢恨，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但婚前就夜宿还是太放荡不羁了。
“你莫不是被骗了！？”
江湖人不在意男女大妨，遇上了喜欢了就能在一起，可这种事却不能等同，哪怕是最最落魄的浪客好歹还知道要先拜了天地结了夫妻再行事，除非这人根本就是心怀不轨！
林浅被她这好几嗓子吓了一跳，见她怒气冲冲连忙拉住了她，解释：“没有没有，没有你想的那样。我和他没有过实质上的关系，只是一个房间里睡着而已。还没到那份上，我们都有分寸的。”
主要是这破地方各种稀奇古怪的医术毒术一大堆，可偏偏避孕技术落后得很，中医学上无害人体的紧急避孕药根本没有，林浅还不想为了一点皮肉之欢就喝凉药。
连番解释司空千落才信了，稍稍安了心，“那便好，若是真的……阿爹今夜少说也得打得他只剩半条命。”
确定林浅没被骗身骗心，司空千落也有心情八卦了，搓搓手掌，好奇问她：“你真喜欢他啊？即使他是无双城的人，还有尹长老的先例在前？”
林浅放下手肘，随意拨了拨身旁梨花白的帐幔，点了点头：“真心喜欢。”
“所以我愿意相信他。如果信错了，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束着帷帐的玉钩下坠着葡萄花鸟纹香囊旋转着飘出袅袅香云，林浅抬眸凝望窗外枝桠蜿蜒的梅树，语调缱绻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司空千落讶异，却觉得这样才对，好歹不至于让人轻易骗了去。
蓦然想起前些年林浅的那个死情人，好像现在这个无双更得心一点，于是她好奇问：“那相比你上一个情，呃，就留你一个人大冷天发烧的那个，你更喜欢哪个？”
林浅乍然被提及那件不算开心的往事，恍惚了一瞬，又细细想了一会，才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上一段和苏暮雨在一起时本就不多的甜蜜和温馨，关于那段情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年轻漂亮女孩子的示爱。
不过才几年呢，竟然忘得只剩下不堪了。
“我也不知道，但现在自然是更喜欢无双。”林浅隐隐听见不远处无双飞剑破空的飒飒声响，心料三城主会有分寸，稍稍安了心。
“你喜欢他什么？”司空千落挑剔道，“他长得也没有很好看吧，也就武功比以前那些人好一点，性格拽得尾巴翘上天去了，还偏偏是无双城的门人，说来说去也就是武功高一点，剑多一点，你怎么会突然喜欢上他呢？”
“我喜欢他热烈、直率、勇敢……很多很多，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他年轻，有热情，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很明媚，很真诚。他也很可爱，有时候让人心疼，有时候又很成熟，明事理却不事故。我很喜欢他。”
林浅回答时眼睛微微闪烁，好似有星子点缀其中，司空千落心想完了，妹妹真栽在那臭小子手里了。
右边耳朵一动，外面原本飞剑飒飒的声音不知何时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长枪破风的锋利呼啸愈演愈烈，连林浅这个没有内力的人都感受到了。
她脸色一白，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即夺门而出。
“哎！妹妹！等等我！”
司空千落比林浅耳聪目明，其实一会前兵器交锋的声音停过一瞬，但那臭小子好像说了什么：
“无论如何……我心不改……司空城主……我娶定她了……情之所至……”
然后阿爹的枪就越来越狠了。
此时月上中天，地上白雪浅浅，映照着一片霜白光影。
林浅飞身到了外头，只见枪风烈烈，剑光闪烁，卷席着一地的雪又不断散落。
烈风阵阵，月光闪着兵器的寒，司空长风出枪如风，带着能碎裂万千的刚猛向无双挥了过去！
而无双的十二飞剑在如此刚烈的枪势下只能勉力支撑，节节败退。长江后浪推前浪，但前浪还没搁浅，百晓堂冠绝榜前三甲的实力还没有到被新起之秀取代的时候。
任谁都能看出司空长风的怒气.焦除了急赶来的林浅，萧瑟不知为何出了草庐，出现在此地不知看了多久，此刻站在月下看着这一场精彩的“比试”。
听见动静，他回头瞧见林浅和紧追其后的司空千落，忽然眼睛弯成狐狸状，面如冠玉的脸在月下更显俊美，出口的一句话却让林浅想打人。
“哟，二小姐。巧了不是，你也来看三师尊教训……哦不，赐教无双城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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