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下雪了。
巍巍皇城静静矗立在大地之上,纷乱的鹅毛大雪倾洒而下,凛冽北风刀子一样无情刮过,这皇城即使落了一层洁白的雪也不显丝毫温柔风雅,尽是冷冽无情。
夜阑珊时,林浅从梦中惊醒,初醒时视线有些模糊,等眼睛清晰了,入目只有昏暗的灯烛映照着的天蓝帷帐轻轻浮动,她还身在古色古香的床帐之内,并非柔软的席梦思床垫。
梦里妈妈的声声斥骂和爸爸冷漠的表情叫她头疼,也没心情睡了,披衣起身掌了灯,挥退了侍女后随手取了书架上一本史书随意翻看着,不过半个时辰,外头的风呼啸起来,卷折了不知道什么的树枝,哗啦哗啦地刮过她闺房的玻璃折页窗,发出吓人的声响。
林浅惊了一跳,放下书透过不通亮的玻璃往外看去,雪花和碎枝纷乱地混在一处,呜呜地在院子里盘旋着刮过,下刀子一样让人害怕。
北方的冬天寒冷而凛冽,林浅一向是不喜欢的。这风刮得吓人,林浅的心沉了沉,往身后一看,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摇曳的灯烛和帷帐,人气都没多少,心底有些孤单,脑海里不自觉浮现无双的样子。
他是个热闹的人,若是他在身边,她估计就不会觉得孤独了。
他现在又在干什么呢?
林浅突然很想见他,奈何此刻是注定见不到的,她便更加失落,干脆写了封信讲述这鬼一样的天气和她心里的不痛快,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纸,装了起来压在书案上,等明天寄出去。
外面的风稍稍静了些,林浅吹灭了灯,心想等千金台的事完了,她就去无双城看看他吧。
又是三日,风雪稍憩。关于重返天启的六皇子在千金台宴请天启豪贵们的事情像纸片一样传遍了整座城池。
没拿到请帖的人不禁有些懊恼,这证明了在六皇子的心中,他们还不足以被邀请参与这场盛大的宴会。而拿到请帖的人也没多轻松,六皇子久不在天启,天启大大小小的势力都差不多被白、赤二王瓜分干净了,可当年永安王的盛宠余威犹在,谁也拿不准皇帝对这个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是什么态度。所以很多人拿着那薄薄一张请帖,却觉得有千斤重。
整个天启九道上四道的达官显贵和下四道的商人地头蛇们接到了请帖,却各自有各自的考量,真正打算出席的寥寥无几。
林浅不知道萧楚河有什么底牌,但就她对这人了解,敢大张旗鼓办这个宴席,一定是胸有成竹。所以她挺期待,明天不止有一场难得的好宴,也会有一场有趣的好戏。
翌日午后,千金台。
千金台里原本摆着的赌桌都被撤走了,换上了精致的楠木桌。千金台上造了一个高高的架子,架子上似乎挂着什么,却被一块巨大的红布垂下盖住了,看不清其下具体藏着什么事物。
无数的小厮在场内步伐轻快地行走着,紧张地做最后的布置。两侧站着几个面若冰霜的护卫,带着金属狼首的面具,腰间的长刀拔出一半,亮出雪一般的光芒。
这场宴席将从傍晚,一直延续到夜半,天启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摆出如此盛大的宴席了。
这一天,天启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不同的人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出去。
萧瑟和司空千落坐在正厅之中,屠二爷陪坐在一旁。但是众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
按照天启城世家贵族傍晚开宴的规矩,在正式开宴前两个时辰,宾客们都会陆续而来,可是如今离开宴还剩下一个时辰,诺大的千金台里,却依然只坐着他们寥寥数人。
屠二爷喝了口茶,笑道:“客人们还真是好耐心呢。”
千金台外叶若依和雷无桀一绿一红站在那里迎客,可一个时辰过去宾客还是小猫两三只。雷无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急躁,身边叶若依却是面色冷静。
第一个赴宴的,是天命斋的九九道三位兄妹。
千金台的侍从拿出手中的宾客单,立刻朗声报道:“三门十九府盟主独孤孤独先生,到!”
侍从依次念过三人名号,九九将礼盒递给侍从,带领其他几人走了进去。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各个府上。
白、赤二王听说了这个消息,却依旧稳坐泰山,天启城下四道势力虽不容小觑,但到底只是些市井之徒,若整个千金台只有这些人,那么倒不如一个人都没来。
林浅是第二个到的,乘着香木百鸟青顶鹤纹的宝马香车,林浅一身紫烟罗长裙,披着银鼠皮大氅,扶除下车时腰间玉环琳琅,只是站定了却瞧见千金台外空空荡荡,便知第一场好戏还没开始呢。
叶若依和雷无桀具是一怔,等林浅款款上了阶才回过神来,叶若依笑道:“天命斋的九九道比你先到了,等你进去,怕是又要像当初一样给你的天启第一美人写上三大篇文辞不通的文章了。”
“那还是少写点吧,看的人眼晕。”林浅让侍女把礼物交给一旁的还在发愣的侍从,对叶雷二人轻声道,“放点心,萧楚河的本事大着呢,这个风头他出定了。”
言罢侍从的唱名已经结束,林浅带着侍女们走了进去。
“妹妹。”
萧瑟身边的司空千落见到林浅来了,面上有了点笑影,“你今天很好看。外面好冷的,怎么不等太阳大一点再出门?”
语气里带着一点嗔怪的埋怨,林浅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昳丽容貌如明珠映雪一般盛丽,照得原本金碧辉煌的千金台更加满堂生辉。
“自然是想念千落,匆匆忙忙梳了妆就来了,不想竟然还来早了。”
她环顾一圈因排场大来人却少而显得空荡的千金台,再看看一旁坐着一下一下敲着茶碗的萧瑟,眼底流露出一丝看好戏的兴味,“殿下总不是让我们来看空荡荡荡千金台的吧?”
言语间有戏谑却没有一丝怀疑,似乎笃定了萧楚河还有底牌。
萧瑟切了一声,“请你来你还挑上了,放心吧,人不会少的。要是到时候坐不下了就把你的位置腾出来给别人。”
“好无礼的主家。”
林浅白了他一眼,径直往座上去了。
不消半刻,门外响起一声马嘶,骑着一匹白色骏马,身着华美金衣,腰间挎着长刀,面容俊秀如天上皓月的金衣兰月候策马而来,身侧抬着一顶纹着仙鹤的精美轿子。
兰月候亲自下马,撩开了轿帘,伸手将中之人牵了下来。
轿中走出一个老人,头发有些花白,脸上的皱眉如刀刻一般,但那一双眸子,却依然清亮无比。
老人语气慈祥地和门口迎客的雷无桀说话,侍从翻看着手里的宾客名单,却怎么也想不起眼前的老人是谁了。
但是叶若依认得他。
三朝元老,百官之首,朝堂之上独有一把鹤椅的太师董祝。
“宾客至!”叶若依朗声道,“北离监国,太师董祝大人,到!”
千金台中兴致缺缺喝着茶的林浅眼睛一亮,好戏开场了。
如今皇帝重病昏迷,由兰月候和太师董祝共同监国,现在萧楚河一下子把两个监国都请过来了,那么剩下的文武百官不论投了赤王还是白王,都没法按兵不动,千金台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了。
果不其然,自从太师董祝和兰月侯踏入千金台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门口就开始热闹起来了。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掠过,千金台外头停着的各色马匹都不下百头,构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宾客至!户部尚书李若重大人,到!”
“宾客至!刑部尚书周德大人,到!”
“宾客至!兵部尚书吴惊城大人,到!”
……
从太师董祝和兰月侯踏进千金台后的半个时辰之内,天启城里几乎所有二品以上的官员都陆续赶到了,原本空荡荡的千金台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官员们四下交谈着,太师董祝和兰月侯等人连同几位来自龙图阁的大学士坐在上桌,有细心的官员发现董太师面前的茶水,已经续了三杯。
还是没有开宴。
萧瑟不止请了庙堂之上的官员,还请了天启的各大豪商甚至是他的两个友爱异常的兄弟,可到了现在各大豪商除了林浅这一方来了几个,其他一个都没有。
林浅给上首的萧瑟打了个眼神,要不要让她出手施压一二,天启四大豪商里就有一家贩盐一家开钱庄当铺的,她别的不说,在天启这些行业里头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萧瑟轻轻摇了摇头,面上却一派闲适笃定,林浅便知这人还有后招,就继续看戏了。
只是没料到的是——
门房忽然唱了一声:“公孙府公子潇,到!”
林浅和萧瑟眼里同时滑过疑惑。
千金台走进来一个身穿青衫,面容俊秀的少年。
公孙不是一个大姓,但在天启却拥有极大的势力。他不做直接的实体生意,却几乎承包了天启城一大半的钱庄、当铺,是谁也不能忽视的大豪。可是这门大家族如今掌事的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的父亲四年前患重病死了,母亲紧跟着也去世了,只留下他一个儿子。当时很多人都认为一个孩子撑不起这样一个大家族,跑来钱庄讨要钱财的人在某段时间里几乎排满了长队。
可他却奇迹般的继承了父亲的产业,甚至将它发扬的更加广大,最后终于成为了能和天启有头有脸的几个豪商平起平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谈话的人物。
“林姑娘。”
同是商贩大户,林浅的位次和公孙潇距离不远,少年穿着青竹长衫,风度翩翩,不像个精明的商贾,反而像个文采斐然的文人才子。
少年笑容干净,坐在了林浅侧边的位次上。
“好久不见,姑娘近来可好?”
林浅:“……”
看见这一幕的萧瑟:“……”
司空千落悄悄问:“这人认识浅浅?”
“天启第一美人的桃花之一,这个公孙潇估计是冲着你妹妹才过来赴宴的。”萧瑟悄悄和司空千落咬耳朵,叹了句,“也是性情中人啊。”
敢冒着违背保护伞意愿的危险,就为了见了美人一次。怎么不能说有胆色呢?
消息不够灵通、过了一个多时辰才知道林浅来了千金台又立马动身前来的公孙潇见了林浅,轻轻一笑,拿了一只酒杯,“林姑娘许久不来天启,这天启城的颜色都缺了几分神采。”
林浅同样执杯,虚敬了一下。
“公子言重了。”
她那宛如远山的黛眉轻轻舒展着,双瞳清冷,映漾着一抹雪色的光华,又是难得的盛装,即使只是商业性的客气假笑,也足够让人心驰神往。
公孙潇怔了一瞬,继续和她攀谈着,即使只得到几个冷淡的音节也依旧乐此不疲。
然而一刻钟之内,青州沐家沐春风浑身闪着金光,在天启大街上丢了十箱子金子和十箱子银票,以一种浑然天成的金钱气息强势入局,借青州沐家岛鼎鼎大名,硬生生把天启四大豪商剩下的三个也逼了过来。
沐春风和萧瑟他们在说话,林浅泰然自若坐在楠木椅子上,纤纤素手执起白瓷茶杯,肤色如雪,竟分不清是白瓷更润一些,还是美人肌骨。
倒茶的小厮已经‘不经意’把茶水倒出去四次,擦了四次桌子了。
公孙潇还在和林浅说着话,见此不免有些好奇,就问了:“人都到齐了,怎么还不见开宴呢?”
“还有六皇子的手足兄弟们呢。”
林浅随口回了一句,公孙潇面露惊讶,“他们怎么会……”
正说着话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纷纷往门外看去,
却见一个老人,牵着一个小童从门外慢慢地走了进来。
全场寂静无声。
只有萧瑟垂首道:“国师莅临,千金台蓬荜生辉!”
林浅笑了,眉目间透出绝世容光,那厢倾城国色,仙姿玉骨,浑然不似凡尘中人。
身侧的公孙潇昏昏沉沉,竟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还不止是他,不少人刚从国师出席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无意瞧见了美人破冻一笑,犹似江南四月春盛,陌上繁花十里,更震了一回心神。
国师与萧瑟等人闲谈一两句后入座上首,不消半注香,最后的客人也来了。
门口千金台侍从高亢的声音再度响起。
“宾客至!白王殿下,到!”
“宾客至,无双城城主无双,到!”
眼前蒙着白布的白王萧崇在书童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他身侧跟着的是背着一个大大剑匣的白衣少年,浑身萦绕着悍然剑气,犹如一柄藏锋于内的宝剑。
少年背后的剑匣纹饰精美,右侧坠着一条长长的黄白拼色剑穗,正随着他的行走微微摆动。
原本喧嚣的千金台再度安静了下来。
萧瑟、司空千落这两知道无双和林浅关系的眼神不自觉就瞟向了林浅。
林浅豁然站起,差点被自个口水呛死。
不儿……
无双怎么跑天启城来了?
她的信寄出去还没两天吧。
她的目光紧紧凝注着白王身侧的无双,无双如有所感地抬头,正正好对上了林浅的眼神。
目光相望的那一瞬,林浅的心尖颤了一下。
无双目光一亮,眉目间立刻有了笑意,但好歹记得现在是什么时候,于是向林浅的方向歪了歪头,眨了眨眼。
还不等白王一方人安稳落座,穿着一身华服的赤王萧羽踩着匆促的步伐走了进来,一路上见到挡路的就踢开,看到不顺眼的就骂几句,一如往前的纨绔桀骜。
“宾客至!赤王殿下,到!”
天启城的三个王爷,终于在此时聚在了这里。
不过这兄弟三人的官司林浅可没心情看了,她的心有大半都被突然出现的无双占据了,分不出其他去关注别人。
“林姑娘,林姑娘!”
公孙潇唤了林浅几声都不见回应,不由加大了声音,却将林浅吓了一跳,“你在看谁呢?”
公孙潇顺着林浅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白王赤王分座主台两侧,神色不明。
林浅坐了下去,懒得应付这些外人,拿起茶杯,随意道:“快开宴了,公子还是归座吧。”
随着屠二爷憋了一下午的一声“开宴”响起,这一场盛大的宴会终于开席了。
穿着白色长衫的婢女们端着精致的盘子行走在千金台之间。
绣花高一行,乐仙乾果子叉袋儿一行,缕金香药一行,雕花蜜煎一行,砌香咸酸一行,脯腊一行,被她们一盘一盘地端了上来,很快就摆满了一张张的桌子。
白王身边无双用筷子戳了戳眼前精致的菜肴,抬头去看侧席之首的林浅,对上视线时那双眼瞳在瞬间变得粲如繁星,闪动着星子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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