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某些尚未查明的原因，哨兵比向导更容易出现精神失控，历史比例一度高达20：1。
后来通过各种抑制剂和介入治疗手段哨兵的失控率才有所下降。
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种抑制剂或治疗手段可以与向导直接的精神疏导相媲美。
哨兵濒临崩溃时必须依靠向导及时介入恢复正常。
如果介入不及时或失败，失控的哨兵会化身一头嗜血的野兽造成无法预估的伤害。
不过，若有等级比较高，精神体强势的向导，依然可能使失控的哨兵恢复正常。
反之，如果向导失控，情况更加棘手，必须由精神力更强的向导为其提供精神疏导。
否则，向导一旦失控就没有回转余地，不仅会像哨兵失控发狂，屠戮生命，还会出现类似小型“黑潮”的“精神爆发”。
从军十余年的凯隆见惯生死。他目睹过太多哨兵暴走的惨剧，也亲历过几次向导失控的噩梦。
每个哨兵都被反复告诫：必须远离失控的向导——这些精神暴走者甚至无需动手，仅凭“精神爆发”一次性发散出的巨量精神压迫就足以扼杀周围的哨兵。
可此刻，他像脚底生根般钉在原地，根本没有就此离去的打算。
他清楚地知道，若就此离去，卢米娜安必死无疑。
眼下没有另一位向导为她疏导，就只剩下一个更极端的方法——建立临时Bnod。
Bond过程中消耗的巨额精神力，能为她争取宝贵的缓冲时间。
这正是拉格纳对她下药的目的，也是凯隆执意留下的代价。
金星挂上天际一角，树林尽头的天穹乌云密布。
凯隆从黑匪们遗弃的临时据点里搜刮来一些他们来不及或忘记带走的物资，悉数搬回树屋。
房门闭合，最后一丝天光从门缝里消失。
听到枪支落地的声音，卢米娜安勉强掀起眼帘看向前方。窗外的月光给凯隆半跪在她面前的身影镀上一层冷硬的轮廓。
他干脆利落地打开营养剂瓶盖递到她嘴边，乏味干涩的营养剂味道让现在五感异常敏感的她嫌弃地皱起鼻子，抬眸望进对方被夜色笼罩，呈现出军械般冷绿色的眼睛
“这没用。”她毫无感情地宣布道，气若游丝。
凯隆不为所动，依然拿着药瓶，轻声道：“至少保存一些体力。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卢米娜安合上双眼，语气平淡得像听不出一丝起伏：
“你还有子弹。”
凯隆早就料到对方会这么说，浅绿色眼眸微微收缩。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后者冷笑，将发烫的额头用力埋进他的胸口。胸前防弹插板冰冷坚硬，让她感到一丝难得的凉意和清醒。
“你应该离开了，离得远远的。”她咬牙，最后一次警告道，额头汗水濡湿了他的胸口。
凯隆伸手覆上她冷汗涔涔的额头，指腹上象征无数痛苦磨难的厚茧摩挲过被汗水蒸得白里透红的肌肤，掌心被打湿，带着过热的温度像炎炎夏日的灼伤。
卢米娜安靠着他的掌心叹了口气：“你会死的……”
“或许。”凯隆不咸不淡地回答，目光始终坚定不移地落在她身上。
卢米娜安闭上双眼，浑身忽冷忽热如受冰激火烤，本来还很清醒的意识在长久的精神痛苦中渐渐消沉下去，像沉入一片充满杂质的深水潭，灵魂原本光滑的边缘变得毛躁，现实与记忆的边界开始模糊。
在彻底失去理智之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瞄准镜中的红点——一定要让拉格纳那个杂碎血债血偿。
“这是你自找的。”她将自己从对方怀里撑起来，抬眸望进一双质地柔软的绿眸，一刹那晃神，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如果再不逃，事情很快就会失控。
然而，凯隆望向她的目光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好像已经坚定地选择了她。
星光洒上窗棂，密林里寂静无声。
卢米娜安一只手扶住凯隆肩膀，二人额头相抵，周围不停翻飞的金蝶全落到他身上。
他先是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像一柄铁锥缓慢地刺入脑仁，默默咬紧牙关，喉咙里泛上一缕腥甜。
接着，他直起腰，伸手将全身虚弱无力的卢米娜安拥入怀中，动作坚决，像拥抱一团火焰般奋不顾身。
卢米娜安软趴趴地倒进他的怀抱，全身高热，意识在炙热的呼吸间融化。
一股浓郁的栀子花香突然充斥房间。
数以百计的金蝶扇动翅膀，烈酒般的金光在蝶翅间跳跃。
肆意流散的意识流在车厢内旋转，像一个流光溢彩的漩涡紧紧包裹住漩涡中心的二人。
卢米娜安意识模糊间，用力抱紧凯隆，头颅深埋进他的脖颈，全身高热与混乱的意识如同洪水决堤一股脑倾泻而出。
浓郁的栀子花香一丝一缕地渗进凯隆骨骼间的每个缝隙，填满每一分血肉。
栀子花香旖旎，沾了些许潮气变得更加厚重，结结实实地压在心头。
他神思蓦然恍惚，脑海里闪过一些纷乱的记忆碎片。
窗外的阴云。破碎的窗户。落满大雪的院子。杂乱的棚户区。一群在树林里行走的孩子。
毫无关系的记忆片段雪片般飞来。
一簇簇栀子花开在记忆中，海浪般蔓延开来。
卢米娜安背对着他坐在花里，卷曲柔软的棕发垂到腰间，阳光透过她的轮廓，像隔着一层薄雾。
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她发梢的光晕，远得触不到一片衣角。
"卢米娜安。"他轻声唤道。
没有回应。这个名字悬在空气中，像一片未落的树叶。
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她的真名。
他从未真正了解她。她也没对自己敞开过心扉。
他早该料到这一点，却一直在欺骗自己。
直到现在，他明知这一切都是谎言但还是忍不住走向她，心头悸动，只为了她。
他看风吹动她的发丝，看阳光在她肩头流转。
他第一次这么想知道一个人的真名，但同时又明白自己永远无法知道对方的真名。
一股悲哀从心底涌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猛地睁开双眼，耀眼金蝶在眼前形成一片波光闪闪的光幕。
窗外月光温柔，晚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
他眉头微蹙，没想到向导的精神失控远没有想象中可怕。
可当他低头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卢米娜安的右臂不知何时已被鲜血浸透，还在不断流血。
他慌忙将她轻放在地，小心翼翼地拨开被血粘住的衣袖，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出现在她的小臂内侧，伤口还很新鲜，鲜血汩汩直流。
地板上，不远处，一把小刀上沾着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他瞳孔骤缩，立刻反应过来，回身在之前搜刮来的一堆物资里翻找医疗包。
卢米娜安脸庞血色全无地瘫倒在地，湿漉漉的卷发贴在脸颊，像被暴雨打落的玫瑰花瓣，睫毛轻颤，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
他一把扯开医疗包，利落地撕开绷带，替她止血，一边颤抖着手摸了摸卢米娜安的脉搏。
“Chaos！Chaos！”他的低声呼唤染上从未有过的慌乱。卢米娜安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对方在他心中掀起一场混乱，一场他无法阻止的混乱。
一瞬间，他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心跳加速，胸腔阵痛。
他想要用一切换卢米娜安活下来。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卢米娜安活不下来，他也活不下来。
浓郁的栀子花香彻底裹住他的灵魂，变成他身上看不见的镣铐。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能再忘记这一刻。
半小时后，卢米娜安从剧痛中醒来，睁开双眼，汗水滚进长发，视线内的凯隆身影清晰又模糊，手臂传来撕裂的剧痛。
手臂上的割伤还很新鲜，伤口不断朝外冒血，染红了她的衣袖，浸透地板。
“别动！我会处理好。”凯隆嗓音沙哑，专心致志地处理她的伤口，急切地说。
他双手沾了血，带血的匕首被他踢到木屋角落。
那是拉格纳留给卢米娜安的匕首，让她好好选择接下来的路。
凯隆先替她将伤口消毒，消毒酒精伸进伤口疼得她止不住颤抖。
然后带上止血绑带，裹上纱布，手法细腻娴熟，如果不看他紧蹙的眉头和忧郁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他声音发颤，湖绿色眼眸里盛满卢米娜安不敢承认的痛楚。
她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膀：“受伤，可以削弱我来保全你。”
强行削弱向导的精神力。
这样她就不会影响凯隆，事情就不必滑入无法挽回的深渊。
但实际效果似乎没有她想的那样好。
她从恢复意识的那一刻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闻到凯隆身上常有的火药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苦艾酒味。
这是他的信息素。
向导和哨兵身上都有特殊的信息素。他们平时都会注射少量抑制剂控制信息素释放量，以免在战场上暴露自己。
所以平时他们很少能闻到自己或别人的信息素。
如果闻到了信息素，那只剩一种可能：结合热。
结合热会破坏所有抑制剂的效用。
“你闻到了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凯隆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当然。”
“我们没有Bond吧？”
这是个很蠢的问题。因为大部分Bond都会产生□□关系。但凡事总有例外。
“没有。”凯隆淡绿色瞳孔古井无波，“只是结合热。”
结合热就是Bond的前兆。
“……”卢米娜安低头，煞有介事地打量了一下凯隆身上的装束，作战服没了装备，外表稍微脏了点，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没事吧？”
凯隆扯下挽起的袖子，不明所以地看她：“什么意思？”
卢米娜安扬起唇角，橄榄绿的眼睛有些沉，透着一股精疲力尽的酸涩，轻松地打趣道：“幸好我们停在了这一步。你得感谢我，中尉。”
对方无动于衷地直视她，绿眼睛甚至透出一股淡淡的怒气，但转瞬即逝。
“你了解结合热吗？”
“什么？”
“我们没有抑制剂。你会死于结合热。”
“……”卢米娜安愣了一下，缓缓摇了下脑袋，“不会的。我们可以物理降温。这附近有一条河，我一直能听见水流的声音。”
凯隆漠然无言地从地上站起来，从肩膀处落下一道阴影遮住卢米娜安的眼睛。
月光被遮住时，她眼前就只剩下他孤独的剪影。
他俯视着她的眼神像淬了冰，可眼底翻涌的暗流却灼热得骇人。
卢米娜安喉头发紧，不自觉地别过脸去。
“黑潮——”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碾出来的，“在哪里？”
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耳膜上。她几乎无法呼吸，又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像好不容易上岸的溺水者，心跳如鼓。
深夜，天空繁星点点。溪流潺潺，河边草丛里虫鸣不断，雾气浓郁，唯独不见任何黑潮迹象。
周围安宁得像一个普通的夜晚。
冷汗顺着卢米娜安的脊背滑落，她又在心里问候了拉格纳无数次，咬紧双唇：“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声音气若游丝。
“那我给你一个答案。”
卢米娜安心头一震，掀起眼皮看向对方。
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片微弱月光。
雪白光芒照亮凯隆半边身子，挺拔轮廓在黑暗中格外锋利，像无法逾越的高山，隆起的眉骨投下深深的阴影，浅色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藏在暗中的老虎盯住了它的猎物。
“根本没有黑潮。”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利刃，精准地扎进她胆战心惊的心脏。
她惨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又立马很好地控制住。但这丝慌乱还是清清楚楚地映在他的眼底。
月光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流动，照亮了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愤怒、失望，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痛楚。
她的脸色变得更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拉格纳给了她一条死路。
她纵然有能力强行控制住自己的精神失控，但她也不能这么做。
因为如果让凯隆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他们之间的小把戏就会被轻易看穿。她必须让凯隆陷入意乱情迷之中。
可是她没有这么做。现在她必死无疑了。
她还不想就这么完蛋。
她可是下定了决心不想害死凯隆，结果反而害死了自己。
“你想说什么？”她抬眸看向对方，冷漠地问。
凯隆在黑暗中向她伏低身子。沉重的呼吸声落在卢米娜安脸颊，周围空气变得炙热。
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清。凯隆的目光却如有实质地穿过黑暗落在她的眉间。
她耐心等待着最后的审判，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栗。
然而，抬起的手没有伸向脖颈，犹豫良久，握住了她发冷的肩膀。
“你可以选择让我留下来，或让我走。如果我再次遇见你，我会抓住你。”
如果他在此刻离开，她在野外生还的几率为零。
她根本没得选。
卢米娜安看不清他的五官，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更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她想要活下去。无论接下来还要面临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投进凯隆的怀抱。火药味搀着苦艾酒的味道涌入脑海，从此再也不能分离。
同时的精神震荡令凯隆呼吸急促。两人的意识海一同展开，并互相融合。
凯隆又走到了那片栀子花丛。这一次，卢米娜安从花丛里站起来，转身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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