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听着玉帝那看似宽宏大量的“赦免”，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寒意与讽刺。他敏锐地注意到，玉帝只字不提他母亲云华，对那被推出来当替罪羊的九尾狐族的命运更是轻描淡写，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蝼蚁。
他怎能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这看似了结的背后，是毫不掩饰的敷衍。
他脑海中闪过在仙船幻象中看到的，那个心系于有穷涅星的妘昊虽然心思沉重，但尚存几分少年意气，处处护着妹妹，然而眼前此人，完全已深陷权欲、冷漠无情。
“不行。”杨戬嘲讽一笑，桀骜的声音回荡在大殿：“杨戬今日闯上凌霄宝殿，不是为了向你摇尾乞怜，换取你所谓的‘赦免’！”
他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冰夷和玉帝：“九尾狐族？哼，你们不会真以为我是三岁稚童，随便推出一个替罪羊，就能将这一切遮掩过去吧？九尾狐族中最强盛的涂山氏，纵然擅长揣摩人心，又岂敢、岂能凭空臆测出‘天命所归’这等关乎天庭立场的重大风向？最懂你心思的，莫过于你身边的心腹近臣。若非你平日言行举止中流露出某种倾向，让他们得以揣测上意，这种消息又怎会传到九尾狐耳中，并让他们甘冒奇险前往朝歌辅佐帝辛？”
这番话，剥开层层伪装，直指核心，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冰夷，甚至是在暗示玉帝本人！
玉帝闻言，刚刚缓和几分的脸色瞬间又阴沉下去，怒火在眼中升腾：“放肆！杨戬，孤已退让，你不要不知好歹！”
杨戬毫无惧色，依旧直视玉帝，语气铿锵：“我只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即便是九尾狐族真的做错了事，也不该不明不白地承受所谓‘天罚’！他们通过什么途径得知‘天命在商’？是谁向他们传递了这个信息？又是谁授意或默许他们前往朝歌？这些最基本的事实尚未查清，就要急着降下惩罚，这真的是公正吗？这难道不是为了掩盖真正的源头，杀人灭口？！”
冰夷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天庭办事，自有章程法度！调查核实之事，本君自会负责，幕后之人，本君也绝不会放过！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详查！眼下更紧急的，难道不是殷商即将举行的人祭吗？我们在天庭观望，凡间时间流逝飞快，为了效率，为了阻止惨剧，只能先行降下天罚以儆效尤，震慑宵小，后续追查，自当徐徐图之！”
众仙闻言，也不由得将目光投向那面水镜，只见镜中祭坛周围的准备工作似乎更加紧迫，时间确实不等人。
杨戬却嗤笑一声，一语道破了其中的荒谬：“阻止惨剧，需要那么复杂吗？冰夷星君，玉帝陛下，直接下一道旨意，阻止这场人祭，很难吗？”
他接着说道：“定罪处罚，关乎一族生死清誉，需要慎之又慎，反复核查。但救人性命，难道也需要再三权衡、犹豫不决，才能下一道简单的旨意吗？”
此言一出，如同暮鼓晨钟，敲在众仙心上！
饶是巧舌如簧如冰夷，此刻也被这最简单、最直接的道理噎住，张了张嘴，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反驳他的质问。
玉帝看着杨戬那固执而清亮的眼神，听着这无法辩驳的道理，再感受到殿内一些神仙目光中的微妙变化，沉吟了片刻。
他知道，在“救人”这个大义面前，再玩弄权术已失人心。
最终，他似乎妥协了，沉声道：“罢了。”
随即，他拟出一道旨意，内容正是勒令所有干预凡间事务的仙神即刻回归天庭，并直接阻止殷商的人祭。
就在他准备颁布旨意之时，一道冷酷、威严的女声，突兀地从凌霄宝殿外传来。
“杨戬，你想要的真相，本座可以给你答案！”
众仙皆是一惊，连忙循声望去。
只见先出现在殿外的，是一只覆盖着洁白如雪绒毛的兽足，接着，一颗豹子头微微低下出现在门框中，一双深邃的豹眸，带着令人悚然的压迫感，扫视着殿内众仙。
那雪豹身形一晃，周身光华流转，瞬间缩小，化作一位身着华贵雪白裘袍、风情万种却又不失凛然神威的女子，款步走入殿中。
不少人都认出了这只雪豹，无论是冰夷，还是瑶姬、慈航等上古之神，均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来人正是执掌天之刑厉、昆仑之巅的女神，西王母！
杨戬与大司命、少司命，俱是瞳孔一缩，心中大为惊骇。
西王母？
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们不是刚刚联手，将她连同整个昆仑秘境一起封印了吗？
她是如何挣脱封印，又是为何……在此刻现身天庭？
在众仙惊诧的目光注视下，西王母优雅而从容地挥了挥衣袖，飞身而起，极为自然地在那仅次于玉帝、一直空悬的尊贵座位上落座。
那本就是为她预留的位置。
“昊天。” 西王母侧首，目光幽深地停驻在玉帝身上：“你乃万界之主，切莫被任何人的言辞所胁迫，乱了方寸。”
玉帝笑了笑：“西王母，你久居昆仑，孤原本正思量着派人前去迎你归来，共商大事，没想到你倒是不请自来了。”
他掂了掂手中那道已拟好的圣旨，“不过，杨戬方才所言确有道理，人祭之事关乎生灵，刻不容缓，确不可再推脱了。”
杨戬听闻玉帝并未因西王母的出现而改变阻止人祭的决定，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西王母却立刻抬手，出言阻止：“且慢。”
她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真相已然在我手中，耽搁不了多少工夫。待真相大白，再行旨意不迟。”
杨戬心中焦急，担心节外生枝，急忙开口：“西王母，此事……”
“杨戬！” 西王母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眼中寒光乍现：“你连同大司命、少司命，将本座封印于昆仑秘境之事，这笔账本座还未与你们清算！你若再敢多言，信不信本座立刻便治你们一个亵渎尊神、扰乱天庭之罪？”
杨戬握紧了手中的三尖两刃刀，指节泛白，却不得不将后续的话语咽了回去。
一旁的冰夷则不由地将目光投向缩在仙班之中，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大小司命。只见这两位平日里积极议政的神君，此刻竟如同受惊的鹌鹑一般，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西王母似乎另有所图，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她话锋一转，又将焦点拉回了人祭之事上：“罢了，本座今日暂且不与尔等计较。”
她挺了挺腰杆，斩钉截铁地说道：“人祭之事，祸乱朝纲，荼毒生灵，确实是九尾狐族犯下的罪过！”
说着，她掌心光华一闪，赫然出现了三样物事。分别是一颗兀自微微跳动、金黄色的七窍玲珑心、一封烙印着清晰狐爪印记的羊皮书信、一尊女娲雕像。
西王母运起法力，将那封书信凌空展开，使其上的字迹清晰地展现在众仙面前：“此乃本座在来天庭途中，截获的有苏狐族送往涂山狐族的密信。信中写得明明白白，这颗七窍玲珑心，正是那苏妲己，欲进献给你们涂山狐族的掌门涂山暖的！”
她又一指那尊女娲雕像：“还有此物，上面至今仍残留着一股狐狸的骚味，分明是被九尾狐妖魂附身、亵渎过的证据！九尾狐族玩弄人心，蛊惑君王，意欲挑起下界战火，搅得生灵涂炭，罪不容赦！”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在天庭担任仙官的几位九尾狐族成员，瞬间面无人色，纷纷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为首的涂山暖更是脸色剧变，冷汗涔涔，急声申辩：“冤枉啊——陛下明鉴！西王母天尊明鉴啊！”
涂山暖的声音带着颤抖：“我从来不知什么七窍玲珑心之事！我乃清修狐仙，要此物有何用处？定是那有苏氏的苏妲己胆大包天，自作主张！还有那女娲雕像之事，也与我涂山狐族绝无干系，这都是苏妲己一人的罪行……”
众仙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在此时出声。西王母突然回归，携雷霆之势，谁也不知道她这把火下一步会烧到谁身上。眼下九尾狐族被她抓个正着，不死也得脱层皮，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西王母居高临下，冷笑一声：“涂山暖，念在你们涂山狐族先祖曾辅佐大禹治水，于天地间有大功德的份上，本座内心，也是愿意相信你们涂山狐一族是清白的。”
她语气稍缓，却又带着无形的压力：“你们听得风声，欲辅佐商王，以求在新时代谋得一席之地，这份进取之心，本座倒也并非不能理解。”
“然而，你们千不该，万不该，竟然胆大包天，与那混沌恶神有所勾连！”她的目光饱含厌恶，声音陡然转厉。
“混沌恶神”四字一出，涂山暖如遭五雷轰顶，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骇欲绝。她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天尊明察！冤枉、冤枉啊！我们万万不敢与恶神有丝毫牵连！此事绝无可能！”
提到混沌恶神，西王母仿佛被触及了最深的逆鳞，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煞气：“不敢？”
她恶狠狠地瞪着涂山暖，再次举起那封密信，法力灌注其上：“那你给本座看清楚！这信上的狐爪印记之下，潜藏的是什么？”
随着她的法力激发，那原本看似普通的狐爪印记深处，竟隐隐渗透出一缕极其隐晦、象征混乱与堕落的混沌之息……
在西王母的刻意提醒和法力激发下，殿内众仙这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顿时一片哗然！
涂山暖不敢置信地感受着那缕混沌之息，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冰凉。她完全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偏偏西王母还在步步紧逼，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九尾狐族，全部给本座抬起你们的手，让本座看个分明。”
殿内所有的九尾狐，无论官职高低，皆已吓得魂不附体，颤颤巍巍地抬起自己的手。他们到现在还如同身在梦中，完全搞不清楚为何自己就和混沌恶神扯上了关系。
然而，法力探查之下，结果所有在场的九尾狐，其爪子上或多或少，都显现已沾染了的混沌之息。
涂山暖看到这一幕，面如死灰，彻底瘫软在地。这些身上带有混沌之息的九尾狐……无一例外，都是她曾派去与苏妲己联络过的亲信。
苏妲己……她怎么会？她怎么敢！真真该死！无尽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瞬间淹没了涂山暖，她所有的恨意，此刻都集中在了远在朝歌的苏妲己身上，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就在涂山暖心乱如麻、百口莫辩之际，西王母眼中寒光一闪，不再多言，直接屈指一弹。两道蕴含着寂灭之力的神光瞬间射出，精准地笼罩了其中两只混沌之息最为浓郁的九尾狐。
那两只九尾狐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凄厉的惨叫，便在神光中形神俱灭，连一点痕迹都未曾留下。
西王母看也不看那消散的虚影，对着涂山暖冷冷说道：“念在你们先祖辅佐大禹的功德，本座暂且饶过你们涂山狐族主体性命。但是，对于罪魁祸首苏妲己，必须施以天罚，昭告三界，言明其勾结混沌恶神、祸乱人间之罪，降下九天雷罚，即刻处死，以儆效尤！”
涂山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跪倒，声音干涩沙哑：“……多谢……天尊饶命……” 她知道，这已是西王母开恩，牺牲一个苏妲己和几个替死鬼，保全了她涂山狐族的大部分根基。
然而，西王母的审问还未结束。她目光如炬，再次锁定涂山暖，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仍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说！将谎称殷商是天命，引导你们下界做局的……究竟是谁？”
涂山暖闻言，眼睛一阵酸胀，心中充满了绝望与挣扎。为了狐族复兴，她确实不惜重金，买通了玉帝身边极为亲近的人，时刻传递消息……
在她愣神的短短瞬间，西王母已然彻底失去了耐心，厉声喝道：“本座在问你话呢，还不从实招来？莫非你想尝尝那天罚的滋味吗？”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瞬间笼罩了涂山暖，让她如坠冰窟。
涂山暖抬头看向冰夷，冰夷有恃无恐，冲她挑了挑眉头，似乎并不怕她说出自己的名字。
然而她抬起手，竟是越过了他，指向他肩膀后方，侍立在玉帝身侧的宫女：“是她一直在给我们传递消息……”甚至比冰夷告诉她安排更早。
冰夷眼中露出微不可察的诧异，心想涂山暖居然没将自己供出去，难道这不起眼的宫女真有蹊跷？
被指认的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不是我！涂山大人……您为何要这样冤枉我？”
她声音凄楚，转向杨戬的方向，惨然一笑，“我既非天生贵女，不过是个卑微的宫女，又怎敢揣测天意，卷入这等纷争？既然百口莫辩……那我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话音未落，她竟毫不犹豫地催动灵力，瞬间引爆丹田！
众仙皆惊，一时怔在原地。
涂山暖最先反应过来，急声道：“我没有说谎！就是她让我们挑起争端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害我们……”若不是这宫女先前主动透露消息，后来冰夷的安排又恰好印证了那些信息，她又怎会如此深信不疑？
冰夷收敛了先前的从容神色，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宫女消散的方向。
西王母缓缓吐出一口气，竟是气极反笑：“好拙劣的手段。混沌恶神果然擅于隐藏……一个宫女竟有这般决绝的心志，绝非寻常仙女。”
杨戬心中一片冰凉。为了维护玉帝的声誉，为了保全冰夷，西王母竟不惜牺牲一个卑微的宫女，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有苏狐族……这般作为，何其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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