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
时间被压缩成了粘稠的泥浆,糊在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上。车轮碾过基地大门时,发出的噪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被。
军用车的车门“哐当”打开,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尘土和血腥混合气味的第三中队队员们,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泥,几乎是滚落下来。
章齐乐,脸上蹭着黑灰,作战服撕开了几道口子,露出的皮肤上带着擦伤和凝固的血迹。他落地时踉跄了一下,靠着车身才勉强站稳,眼神有些发直,往日那股子暴躁的劲儿像是被彻底熬干了,只剩下麻木的空洞。他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视线毫无焦点地扫过熟悉的训练场。
然后,他僵住了。
不只是他。旁边正揉着刺疼太阳穴的陈默,战术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搀扶着腿似乎有些不利索的萧知著;还有正从后备箱里拖出沉重装备包、动作明显迟滞的齐桓……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定格在了同一个方向。
基地边缘,那片背风的、阳光最好的草坪上。
一个人影斜斜地靠坐在那儿,背对着他们,沐浴在午后算不上炽烈、却足够温暖的金色光线里。利落的寸头在阳光下泛着一点柔和的光晕,合体的作训服勾勒出挺拔的脊背线条。她一条腿随意地曲着,另一条腿伸直,姿态放松得近乎慵懒。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指尖还夹着一片刚揪下来的草叶,无意识地捻动着。
是凌木。
她就那么坐着,微微仰着头,眯着眼睛,似乎在感受阳光的温度,又似乎只是在单纯地……发呆。像一只终于找到合适角落,卸下所有戒备,只专注于舔舐皮毛的猫科动物。周身那股子曾经挥之不去的、冰封般的紧绷感和疏离感,仿佛被这阳光晒化了,蒸腾得无影无踪。
“我……操……” 章齐乐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嘶哑干裂,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他用力眨了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熬过头出现了幻觉。
陈默扶了扶歪掉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齐桓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那个阳光下放松的背影,眼神复杂,担忧深处,悄然滋生出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冀。
萧知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下意识地看向刚从驾驶位下来的袁朗。
袁朗的疲惫是刻在骨头里的。三天三夜的高压、生死边缘的游走,让他的眼窝深陷下去,下巴上冒出一片青黑色的胡茬。他关上车门,动作带着明显的迟滞,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他顺着队员们的目光望去。
看到那个坐在阳光里的身影时,袁朗布满血丝的眼睛也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欣慰和更深沉复杂的情绪,如同暖流,猛地冲撞着他被疲惫和寒意浸透的四肢百骸。
他抬起手,对身后那几个像柱子一样杵着、眼神里全是紧张和探寻的队员做了个“原地待命”的手势。那手势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却也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
然后,他迈开脚步,朝着那片阳光下的草地走去。他的脚步很沉,踩在沙砾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拖着一座无形的山。三天三夜积攒的疲惫,在此刻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他走到凌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放松的肩背上。阳光勾勒出她清晰的侧脸轮廓,能看到她微微眯起的眼睛,和似乎……真的在享受阳光的平静表情。
过了几秒,也许是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凌木捻着草叶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没有回头,只是保持着那个仰望阳光的姿势,极其自然地、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慵懒鼻音开口:
“回来了?”
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凌木”本人的、那种漫不经心的调子。
袁朗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喉结滚动,咽下喉咙里的干涩和某种翻涌的情绪,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嗯。刚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沐浴在阳光里的侧影,终于卸下了最后一丝力气,如同卸下千钧重担的沙袋,沉沉地、几乎是有些笨拙地,在她旁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干燥的草茎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他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压抑了整整三天三夜。身体一放松,排山倒海的疲惫感瞬间将他淹没。他强撑着,侧过头,看着凌木。
凌木也终于微微偏过头,看向他。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的眼睛依旧深邃,但里面不再是那种冰封的空洞和死寂,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平静,像风暴过后的深海,表面波澜不惊,深处却蕴藏着被洗礼过的力量。
甚至,在她眼底深处,袁朗捕捉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如同阳光穿过冰层折射出的微光——那是属于她原本的、玩世不恭底色里透出的、一丝真实的温度。
“晒得挺舒服?” 袁朗扯了扯干裂的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却只牵动了脸上紧绷的肌肉,显得有些僵硬。他此刻只想躺倒,什么也不想,睡他个天昏地暗。但看到这样的凌木,一种巨大的、几乎让他眼眶发酸的轻松感,压倒了所有的疲惫。
凌木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收回目光,重新望向远处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训练器械,手指间的草叶继续无意识地捻着。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思考了很久的、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队长,我想明白了。”
袁朗的心提了一下,屏住呼吸看着她。
“我是该死。” 凌木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但不是现在。”
袁朗的瞳孔猛地一缩,搭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握紧。旁边的章齐乐等人也明显听到了这句话,身体都绷紧了,紧张地望过来。
凌木却仿佛没感觉到任何紧绷的气氛,她顿了顿,微微眯起眼,迎着阳光,像是在凝视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虔诚的认真:
“我得活着。好好活着。”
“然后,试着……让那些死掉的人,活在我身上。”
她的语速很慢,像是在仔细斟酌每一个字的分量。
“或者说……替他们,活下去。”
一片寂静。
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袁朗死死地盯着凌木的侧脸。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没有悲壮,没有豪言,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通透和……责任。那句“让死人活在自己身上”,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头的迷雾。那不是自毁的宣言,而是背负着沉重过往、却依旧选择向前的宣言。那是属于战士的、最沉重的救赎,也是最坚韧的生机。
他紧握的拳头,慢慢地松开了。紧绷到极限的肩膀,也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楚、欣慰、认同和巨大释然的情绪,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堤坝。他露出了带着浓浓疲惫却无比真实的笑容,点头:
“好!”
那一声“好”,如同解除了某种无形的禁令。
不远处,一直提心吊胆、竖着耳朵听的章齐乐、陈默、齐桓、萧知著,几乎是同时松开了那口憋在胸口的浊气。章齐乐甚至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被旁边的齐桓眼疾手快地架住了胳膊。陈默用力揉了揉发酸发胀的眼睛,镜片后的目光亮得惊人。萧知著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凌木似乎这才注意到那几个快站成雕塑的队友。她转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一张张布满硝烟、疲惫不堪、却写满了关切和紧张的脸。她微微歪了歪头,嘴角竟然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浅淡、却无比清晰的弧度,带着点她标志性的、漫不经心的调侃:
“还杵着当电线杆子呢?”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调子,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催促:“赶紧滚去睡觉。一个个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再熬下去,晒糊了算工伤,队里可不报销。”
那熟悉的、带着点欠揍的调侃语气,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章齐乐咧开嘴,想骂句什么,却只发出两声干哑的咳嗽。陈默摇头开手机无奈地笑。齐桓架着章齐乐,也忍不住摇头失笑。萧知著干脆利落地转身,朝着宿舍楼走去,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队长,抱歉,让你们担心了,这么多天来我抛弃了自己的责任,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凌木站起来顺便架住袁朗,“我赔罪,把你拉去睡觉。”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草地上,暖洋洋的。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凌木指尖捻着那片早已失去水分的草叶,看了看那几个互相搀扶着、骂骂咧咧却脚步踉跄走向宿舍的背影,脸上那抹浅淡的笑意并未消失,反而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真实和……平静。
凌木依旧背负着无法磨灭的过往,但此刻,她选择漫步在阳光里。带着逝者的重量,也带着生者的温度,活着。
“试着让死人活到你身上。”这句话是死啦死啦对烦啦说的,我挪用了。
我会努力向每一个人推荐我的团长我的团的
真的没有人给我评论吗[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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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生命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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