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吴哲上完一节课就匆匆放下书出了学校,他拿出那天的那张纸片看过,那家交易所就在法租界,离他教书的这所学校也不远,用不着找车,他就打算下了课走路过去看看袁朗在不在。
天气已经热起来了,这个时间街上人也多,吴哲顺路买了几只小包子,拿几张草纸垫着,就那么擎在手上,走进交易所的时候已经热得额头有些冒汗了,一楼大厅里有个柜台模样的地方,一个戴着银框眼镜、穿着长衫的老先生正坐在那里翻书。
吴哲向左右略微看了看,走过去问道,“您好,请问袁朗袁先生今天在不在?”
那人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人来问一样,抬眼看看他,又笑着指了指一旁的楼梯,“您从这里上二楼,他就在右手边第二间,门上写着2号,我这会儿走不开,劳烦您自己上去了。”
吴哲向他道了谢,轻快地上了楼,走到那扇被漆成深棕色的门前,抬手敲了敲。
他以为要等等里边的人问是谁,正想着万一袁朗现在没在里边一会儿怎么要怎么跟人介绍自己,门却忽然一声不响地从里面拉开了,一个肤色挺白的青年一手端着杯子,一只手臂正夹着一沓材料,仿佛也没细看外面的人是谁,直嚷道,“怎么这么慢啊,我快饿死了……”
吴哲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对方看清门口的人后也愣了愣,随即吴哲举起那几只包子,笑道,“那真是抱歉,我买的这些肯定不够两个人吃的。”
齐桓开门的时候还以为是他们打发去买饭的人回来了,结果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正想问他是谁、有什么事情,屋里袁朗听见他的声音,也放下电话走了过来,笑道,“哟,这么快就想好了?”
“情势所迫,”吴哲摊开手耸耸肩,“我只能先来求助一下了。”
“快请进。”袁朗拍拍还没反应过来的齐桓让他让个路,后者一下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哦,”他恍然道,“你就是吴哲啊,难怪了。”
“什么难怪?”吴哲笑道,又把手上的包子递过去,“你不是快饿死了吗,赶紧吃一个吧。”
齐桓被他逗得直乐,不客气地拿了一个,边吃边道,“我是齐桓,跟袁朗是朋友,之前就听他说起过你。”
吴哲对他微笑着点点头代替了正式的握手,这人看起来是个随性洒脱的,他也就觉得不必太拘束。
“这个点儿了你也没吃早饭?”袁朗引着他到屋子中央一个皮质的沙发上坐下。
“早上有些匆忙,赶着去学校上课。”
吴哲边说边稍微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间屋子应该是他们办公的地方,一面墙上是个上下连通的巨大书柜,里边摆着不少大部头的书和成捆的报纸,还有许多陈列整齐的资料,有些已用牛皮纸袋封好了,书柜前就是一张黑沉沉的桌子,样式不中不洋的,桌上摆了许多材料,还有台灯、电话、笔筒之类的,看着有些杂乱。
“别看了,”袁朗笑道,“你以后就也在这里工作。”
“这地方缺点儿植物,”吴哲评价道,“没有绿色多死气沉沉的。”
“行,以后你来了就你养,我养杂草都养不活。”齐桓插话道,说完他就起身出了门,说要去看看去买饭的是不是也饿得在路上迷路了。
吴哲知道齐桓大概是觉得别人在这他不方便说谢世瑛的事,心里感谢他让自己避免了尴尬,不然他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他又去找你了?”袁朗问道。
“变本加厉了,”吴哲道,“原先只在学校堵我,这会儿到我家门口堵我了。”
“哦,“袁朗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玩笑道,“听你这说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找你打架。”
“我倒真宁愿他跟我打一架,”吴哲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含混道,“好歹直接有个输赢也就没事了,你那天说可以帮我,现在还作数吗?”
“作数啊,”袁朗道,“不过现在是你主动找我帮忙了,我得加点条件。”
吴哲嚼着包子的动作一顿,诧异道,“怎么还能坐地起价了?你是奸商啊?”
“你不一直都觉得我是奸商吗,”袁朗笑道,“我当然得对得起你对我的偏见啊。”
“行了,我对之前在我心里对你的偏见道歉,”吴哲叹口气,又拿起一个接着吃,“虽然现在你的品行依然有待商榷,需要以后实际的依据和观察。”
“我可以帮你,并且保证是有效果的,”袁朗早上也没吃饭,这会儿看他吃得那么香,也忍不住拿了一个,“就看你同不同意了。”
“什么同不同意?”吴哲有点疑惑,“你就算有条件也要先说清条件是什么吧。”
“条件的事以后再说,不急,”袁朗同样边吃边道,“我的意思是,我帮你,但需要你配合我,不然帮忙就不起作用了。”
吴哲的思维一向聪明灵活,一下子就意识到袁朗这句话仿佛是给他往后的路上挖了足足两个坑,只是他现在确实受情势所迫,明知道有问题,也只能往前走了。
“行吧,”他道,“快点把这个麻烦解决了就行,不然我今天傍晚放课后还得请他吃饭去。”
“放心,他今天没时间去学校。”
袁朗边说边伸手想再去拿一个包子,吴哲一下把纸包挪开,“行了,你尝一个就得了,我真吃不饱了,一会儿还得赶回去上课呢。”
“太小气了。”袁朗瞥他一眼,又叹口气,起身走到那张桌子旁,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老大房的松仁枣泥糕,拆开了纸包上打着结的细带子,吴哲用余光看着他,想着一会儿要怎么抢一块走,袁朗却把糕点袋子拆开了直接放到他面前,弄得他因为刚刚的护食还有些惭愧了。
“一起吃一起吃。”吴哲放下包子,很平静地装作刚刚就很大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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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多拿着一只有些陈旧的钢笔,十分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那块窄小的黑板。
那块小黑板就挂在一捆柴垛上,有些摇摇晃晃的,教他们写字的是个十分干练的瘦高的女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穿着粗布衣衫,却很有精神和气韵,仿佛真的是位女教师。
许三多的个子算是有些矮,他坐的位置很靠前,这间屋子是纺织厂后院清理出来的,原来看厂子的人把这里当做放柴火和杂物的地方,每天下了工要是有想读书认字的就可以过来这里学学。
教书的女人原先是南方的,上过学也读过书,嫁人后跟着夫家落魄了,就来上海做纺织女工,这间厂不是那种要工人日夜不停做工的,还专门聘请她免费教认字,想要上进些的年轻工人就会过来听讲,但大多早成了家的还得回去做饭拉扯孩子,也不愿多费心力。
自从几日前那个名叫石丽海的人带他来到这间纺织厂后,许三多就一直有些迷糊地跟着熟练的工人学做搬纺线、调机器之类的细碎的杂活儿,他做事认真,记性也好,带他的工人喜欢聪明的徒弟,对他也很是宽和,让许三多再次来到陌生地方的不安冲淡了些。
他在向原来的小餐馆辞职前先去找了趟成才,毕竟他在那里工作的时间也并不久,就这样辞了又去做别的活儿,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便下意识地去找了成才求助。
许三多原本有些惴惴不安,觉得成才会责怪他不肯踏实做工,辜负了他为他介绍的工作,但成才听了他的打算和想法之后却很支持他选择去纺织厂的决定。
“别担心,”成才宽慰他道,“我知道许叔和你哥他们有困难,我刚给我爹寄回去一笔钱,让他先拿着给你家用着,你就宽心去厂里干活,比在餐馆里好,又是有人介绍你去的,和他们打好关系,你这前途比我好。”
“钱的事儿不用你帮我,真的,我也攒了钱寄回去了,”许三多有些无措,“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人打好关系,要是你能跟我一起就好了,我就可以跟你学了。”
“你以为我不想啊,”成才两手一起揉他的头,“不过我打算辞职了,正好趁这次机会,我得找点新的工作做了,一直在饭店做工,多久都出不了头。”
“那你打算做什么?”许三多问道,他对成才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觉得他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还没想好,”成才叹道,“这世道做什么都要先有钱才行,我打算也先应聘你们的纺织厂,看还缺不缺人,要是能成功,咱俩就可以在一起了,等以后攒够了钱就一块做生意去,那才能真出人头地呢。”
许三多看着眼前的用灰白色的粉笔写的一个个小字,想着如果是成才的话他一定能学得很快,教课的时间结束了,他还留在原地看自己写的字,身后有人拍他一下,他回过头,看到是今天跟他一块抬过一箱纺锤的女孩儿,名叫百红,毕竟纺织厂里还是女工多男工少,有的体力活也少不了用到她们。
“你写的字借我学学行不行,我今天没赶上,刚咥了饭过来就下课喽。”她笑着问道。
这少女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是从渭北平原过来的,说话带着些口音,年龄不大却长手长脚长得十分结实活泼,同许三多一样是从小做农活的,肤色有些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十分清澈灵动。
“行。”许三多笑笑,把几页纸递给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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