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平平无奇的一眼，他甚至还蒙着白绫。
但这一眼却带着石破天惊之力，朝我看来的那一刻，凛冽压迫感令我毛骨悚然，如坠冰窟，冷汗淋背。
就这一眼，我明显感觉到身上的幽月隐被破除了，我整个人有虚脱之感，踉跄一步跌倒在地。
也就在幽月隐失效的瞬间，我方才感受到的强者威压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殿内，端坐在桌案前的顾时夜随之起身，衣摆翻飞间，他便已来到了我身前。
我下意识抬头。
头顶冷月如霜，披了顾时夜一身。
他低头，静静望着我，面容一如既往的漠然无波。
这让我猜不透顾时夜在想什么，他对我的出现没有任何惊讶，对我身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月隐之力也没有追问。
他只是淡淡地朝我伸出手。
顾时夜：起来。
地上确实有些凉，我也没矫情，把手交给了顾时夜。
顾时夜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精致，他微微收紧便轻而易举地包裹住了我的五指，无声拉着我起身。
我站起来后，发现旁边几人正在惊讶地看着我。
唤灵长老甚至激动地掐着干叶长老。
唤灵长老：千叶千叶，我莫不是老眼昏花了?……君上居然真的找到她了……
闻言，站在我身前的顾时夜朝唤灵长老的方向侧了侧头，声线冰冷。
顾时夜：你们都先出去。
唤灵长老连忙噤声，和千叶长老挤眉弄眼，然后便拉着石宗主和浮生掌柜离开了此方天地。
很快，这里只剩下了我和顾时夜两人。
我下意识看向他。
月光之下，从我的视角看去，顾时夜神色沉静，玉骨霜姿，是那样的高不可攀。
我心中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憋闷之感。
为什么顾时夜骗了我，他看起来却还是如此淡然?
察觉到我的注视，顾时夜缓缓偏头。
顾时夜：我刚刚可有弄伤你?
他一身仙法收放自如，除了破了我的幽月隐，并未伤我分毫。
我摇了摇头。
我：没有。
顾时夜：嗯。
顾时夜转身往殿内走去，微冷的语调随之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顾时夜：随我先进屋。
殿内，我和顾时夜面对面坐着。
顾时夜素衣白绫，端坐在灯下，望向殿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内烛光昏暗，明明是温馨的暖色调，但笼在顾时夜身上，却始终暖不了他分毫。
他自始至终一身冷意，像雪山之上万年不化的冰川。
我叹气，到底心软，先喊了他一声。
我：……顾时夜。
顾时夜：嗯。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我小声问他。
我：顾时夜，你是不是没失忆?
顾时夜：是。我一直都记得。
果然如此。
我心情复杂地问他。
我：那你为什么假装失忆?
隔着白绫，顾时夜看向我。
顾时夜：权宜之计。
我：……权宜之计？
顾时夜：不然，你想要其他人做你炉鼎?
说到最后，顾时夜语调渐冷，薄唇淡抿。
我：……
所以，顾时夜伪装成重伤失忆，是为了留在金合欢圣教，留在我身边，当我炉鼎吗?
可是，我依旧不解。
我：你可以骗青娆她们，但为什么也骗我呢?你告诉我真相，我也许也会留你当……炉鼎……
我越说越小声。
但顾时夜并未因为我这些话而有任何动摇，他只是淡淡摇了摇头，神情漠然地告诉我。
顾时夜：瑾禾，我算不出你会如何。所以我不赌，我要做最万无一失的选择。
听到他的解释，我愣怔片刻，突然间想起一件事。
顾时夜既然没有失忆，那他就不可能会沦落到金合欢圣教。
除非，他是特地来找我。
我：……你怎么知道我在圣教?
顾时夜：算出来的。
是了，无尽天人最擅长预言卜算，更何况是身为君上的顾时夜。
但是，我想起之前，顾时夜曾经告诉过我的话。
我：可你和我说过，你算不出我的命……
顾时夜轻轻颔首，黑发白绫随着他的动作轻拂。
顾时夜：是。
我：那你怎么算到我会出现在圣教?
顾时夜：事在人为，总能有些办法。
我：……什么办法?
顾时夜望我一眼，语气平静地为我解惑。
顾时夜：观星、望气、排阵……有很多。你想学?
我：想。
我一直对卜算很感兴趣，也确实有点想学。
顾时夜：嗯，不过此事非一朝一夕能成。……日后我再慢慢教你。
我开心地点头应下。
我：好。
顾时夜没再说什么，我便也没开口，只托腮望着端坐在对面的他。
在我的注视下，顾时夜依旧神情平静，他只是轻轻低下头，伸手欲去取堆放在一旁的竹轴。
随着他的动作，我下意识看向他蒙眼的白绫。
我记得，上个任务里见到顾时夜时，他便已是白发盲眼的模样。
他那时候便已经伤了眼睛。
思及此，我轻声开口。
我：顾时夜，那你的眼睛……
还未等我问完，顾时夜便一脸若无其事地淡淡打断我。
顾时夜：旧伤。
他抬手轻抹了一下白绫。
顾时夜：不要紧。
我的目光落在他调整白绫的指节上。
自从那日，我在合欢轩里见他摘了白绫，要他照顾好自己后，顾时夜就一直未曾再取下过白绫，都有好好带着。
但白绫覆眼，定然不舒服，顾时夜也时常会去调整束带的位置。
想到这些，我心里有些难受，明白了他那日之所以摘了白绫的原因。
我：顾时夜，白绫对你的眼伤是不是根本没有用?
顾时夜：嗯。
果然。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
顾时夜似乎有些不解，问我。
顾时夜：怎么了？
我：顾时夜，你别动。
顾时夜：……好。
我走到顾时夜身边，在他面前坐下，而后伸手，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顾时夜眼前的白绫。
我和顾时夜的距离一下子拉近。
白绫擦过发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我闻到顾时夜身上传来的冷冽气息，也能清楚看见他浓密的眼睫翕动的幅度。
我将白绫随手放在桌案上，想起上个任务里，他白了的发，又问。
我：顾时夜，你现在是恢复黑发了吗?
顾时夜摇摇头。
顾时夜：不，我用了法术遮掩。
顿了顿，也许是想让我看清楚，顾时夜阖上双目，伸出指尖，淡淡灵光流转间。
眼前的顾时夜摇身一变，换了一身装束。
只见殿内柔和的烛光下，身着黑色绣金袍服的顾时夜缓缓睁开黑眸。
殿中有风从开着的门窗灌进来，吹乱他一头银白长发。
我静静看着面前的顾时夜。
虽他那双黑眸中没有神采，但我能从中清楚找到自己的倒影。
顾时夜的眼睛，哪怕如今看不见了，却依旧璀璨如星河。
一时之间，我忍不住仰头，不管不顾地亲了亲顾时夜的眼睛。
这一刻，我能明显感受到顾时夜的身形一顿，纤薄的眼皮也在不住轻动。
但顾时夜并未阻止，还顺势伸手扶住了我的腰，在我耳边淡声安慰我。
顾时夜：眼盲白发于我而言没有影响。你不必担心。
我才不信。
眼睛如此重要，怎么会没有影响?
我从顾时夜怀里仰起头看他，小声嘟囔。
我：顾时夜，你又骗我。
顾时夜摇摇头，低眸淡淡扫我一眼。
顾时夜：没有。小小年纪，别想太多。
我：……
闻言，我在顾时夜的怀里直叹气。
但不管如何，我好像已经没有办法责怪顾时夜骗我了。
他骗我，从来都不是为了害我。
而且，我突然间想起来，我偷偷来到这里，想偷听他和长老们谈话，但顾时夜却始终不曾问我半句。
在我身上其实有诸多疑点，甚至有不符合常理的部分。
顾时夜不会看不出来，但他一直没问过。
我：顾时夜，你没有想问我的吗?
顾时夜神情疏淡。
顾时夜：没有。
我：……可是我……
我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我好像没法说。
说我来这个世界，其实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来的吗?
规则所限，这些我都不能开口。
似乎感知到我的难处，顾时夜松开我，开口打断。
顾时夜：回来了就好。其他都无关紧要，我并不在意。今夜我找干叶和唤灵，是想询问妖兽潮一事，你可要听?
我当然想听，忙不迭点头。
我：要!
屋外月光和殿内烛光交织之下，我看到顾时夜抬手，在空中随意画了几笔我看不懂的灵咒符文。
很快，符文化成一道道荧光，朝殿外扩散而去。
这一刻，我恍然大悟。
当时在客满的客栈门口，我看见顾时夜的那个手势，原来是他在联系他的人。
我：顾时夜，原来浮生客栈也是你安排的。
顾时夜：嗯。浮生是无尽天在万古镇的暗桩。
我：……
那看来当时我夸错人了，贴心和有钱的其实都是顾时夜。
在等待的间隙，我又想起顾时夜擅长预言卜算，可窥天命的传说好奇问了句。
我：顾时夜，你擅长卜算一道，还需要亲自询问吗？
顾时夜：……
顾时夜眼睫轻动，沉黑色的眸子淡淡斜扫我一眼。
顾时夜：这要问你。
我：……
我被这一眼看得有些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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