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醒醒!金莲,醒醒!”
——是梦吗?顾怀秋迷迷糊糊地想,连梦里都放不下毕业论文啊!
“金莲,醒醒,醒醒啊,金莲!”
混沌中,有人在拍她的脸。胸口憋得几乎要炸开。
“哗啦——”
她终于忍不住一个翻身,吐出了堵在胸口的东西——清水。
好受多了。
顾怀秋的意识渐渐聚拢,半趴在地上,抬头看向面前半跪着的人——穿古装的女生。
“金莲!”那女生眼睛一亮,“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快起来!”她嘴里不停说着,伸手就来搀扶。
等等……
金莲?
顾怀秋一时懵了——自己不是叫顾怀秋吗,怎么又叫金莲了?
她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身边围了好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穿着古装。有人提着灯笼,昏黄的光在众人脸上跳动。
“阿嚏!”
冷风嗖嗖地往身上钻,顾怀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金莲,你也真是的,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要去投井呢?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就是,快去换身干衣裳,井水这么凉,非染上风寒不可。”
“对对对,快去吧!”
……
周围七嘴八舌,一片嘈杂。
这……
是什么情况?
几个年轻女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来扶她。顾怀秋刚借力站起身,迎面就传来一个尖利刺耳的男声:
“哟!没死啊?你倒是挺有骨气嘛!”
众人顿时停下动作,齐刷刷地福身行礼。
顾怀秋抬头望去——只见两个人站在那儿,一个瘦得跟麻杆儿似的,另一个膀大腰圆。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但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麻杆儿是个贼眉鼠眼的小老头,而那个壮实的是个一脸刻薄的老婆子。两人正用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哎呀,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咱们的小金莲这是怕她那好郎君缠得她出不了门呐!”老婆子拖长了调子,声音又尖又腻。
“出不了门?是怕下不了炕吧,哈哈哈……”麻杆儿立刻接上,猥琐的笑声在夜色里回荡。
顾怀秋冷冷地盯着二人,暗暗攥紧拳头——她本科时好歹也混到了跆拳道社副社长,虽然读研后没再练,但对付眼前这两根“老朽木”,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
此刻的这具身体,用王熙凤形容林黛玉的话就是:“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
她现在连拳头都握不紧。
左边扶她的女生,刚才一看到猥琐二人组就下意识松了手,只剩右边的女生稳稳扶着她。
“薛主管,贾嬷嬷,” 扶着她的女生朝二人微微欠身,语气恳切,“金莲才刚醒,这初春夜里寒气重,天也黑了,还是赶紧让她去换身衣裳吧!”
“那是自然,总不能叫小金莲的好郎君明天接个病秧子回去,倒显得咱们张家不厚道,送了个病婆娘给人家。”老婆子嘿嘿一笑,和麻杆儿交换了一个猥琐的眼神。
“去吧,给咱们的小烈女换身整齐衣裳,再给煮碗姜汤灌下去,明儿夜里就是咱们小烈女的好日子,可别死在大喜当前喽!”麻杆儿邪笑着挥了挥手,侧身让出一条路。
两个女生扶着顾怀秋向前走去。
与猥琐二人组擦身而过时,顾怀秋抬起眼,仔仔细细将他们打量了一番,把这两张丑脸牢牢刻进了心里。
顾怀秋已经搞清楚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没错,穿越了!
她原本是L大研三的古代文学硕士,被某音搞得一到下雨天就盯着天空——找龙。那天下暴雨,她和往常一样,站在阳台上盯着天空观察。
突然,一道金色闪电疾掠而过,紧接着惊雷在她面前轰然炸响。她不知道是被雷劈晕了还是被吓晕了,总之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意识仿佛坠入漆黑的漩涡,不知挣扎了多久。再睁眼时,耳边响起的,就是那一声声“金莲”。
毫无疑问,上下五千年,最有名的“金莲”只有一个,即所谓的“千古第一淫、妇”——潘金莲。
“你啊,就是太犟了,”远离了猥琐二人组,一直扶着她的女生便开口了,“你不愿意跟老爷,也不该直接向婆母告状啊,你这一状告上去,倒被老爷反咬一口,说是你勾引他。婆母就是心里再明白,也会向着自己的夫君,这下老爷和婆母都恼了你,可不就……唉!”
可不就被张老爷卖给武大郎了?
……
巧了吗这不是?
她的毕业论文题目,叫“性别研究视角下《水浒传》中女性形象研究”。她始终觉得,书中对潘金莲的塑造前后存在明显矛盾。
《水浒传》原著中对潘金莲的身世只有寥寥数语,说她是清河县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长得“颇有颜色”,因不肯顺从男主人的骚扰,直接向女主人告状,结果招来男主人的记恨。那男主人倒赔了一些嫁妆,把她嫁给了武大郎。
这就是矛盾所在!
一个丫鬟,敢于反抗男主人的威逼,还选择向女主人坦白——这样的行为,不正说明她本性刚烈、坚守尊严吗?
在封建社会,对于没有生产资料、难以独立谋生的贫寒女子而言,如果能成为男主人的妾室,往往是条不得已的出路。
后世很多古言小说中,勾引男主人的丫鬟常被塑造成反派;即便是“怜惜女儿”如曹雪芹,在《红楼梦》中那些不讨喜的角色里,也不乏企图攀附主子的丫鬟形象。
对比之下,潘金莲在绝境中仍选择反抗,不正是她骨气与勇气的体现吗?
顾怀秋始终认为,如果按照施耐庵为潘金莲设定的后续命运轨迹,那么她最初的形象设定就应该是“主动勾引男主人,被女主人发现后,怒而将其嫁与武大郎”,而不是“抗拒男主人的纠缠而遭报复下嫁”。唯有如此,人物行为逻辑才能前后一致。
这样看来,施耐庵对潘金莲的塑造,只不过是为了衬托他最偏爱的武松,才刻意将潘金莲写成一个面目可憎的符号。
相较之下,98版电视剧《水浒传》的改编则更为客观、更具人性深度。剧中,潘金莲与武大郎因不堪地痞骚扰,从清河县搬到阳谷县。搬家后,她一心一意与武大郎安稳度日,终日闭门不出。
而她对武松的情感也并非世人所斥的“淫、念”,而是一段真挚却错付的倾慕。直到感情受挫,又被王婆与西门庆联手设计,才在心灰意冷中一步步走向堕落。
当然,杀人是不可饶恕的,但那些诱人堕落、推人入深渊的魔鬼,更加可恨!别忘了,那杀人的主意,正是王婆这个“马泊六”出的!
作为一名“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现代进步女性,顾怀秋对封建制度下的所有女性抱有深刻的同情,对施耐庵笔下那种极端化、符号化的女性塑造实在难以认同。
或许正是“心诚则灵”,老天爷看她天天义愤填膺地砸键盘、查文献,于是特意安排她穿越时空,亲手改写这位所谓“千古第一淫、妇”的命运。
好,那就让她来改写这个可怜女子的结局吧!
顾怀秋被两个姑娘搀扶着,穿过几道回廊,走进一处院落的小屋。从房内的布置来看,应是下人住所。屋子中央摆着一个热气氤氲的浴桶,旁边木架上整齐叠放着干净衣物,澡豆、布巾等沐浴用具一应俱全。
看来,金莲还是有几个真心相待的朋友。
“金莲,快泡个热水澡驱驱寒。” 一进屋,始终扶着她那位姑娘便动手帮她解衣,又对另一人说,“锦儿,你去厨房煮碗姜汤来”。
灯火通明中,她终于看清了二人的样貌。一直搀扶她的姑娘年纪稍长,容貌虽不惊艳却温婉端正;被唤作“锦儿”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稚气。
“知道了,秋霜姐姐,” 锦儿转向她轻声说,“金莲姐姐定是冻坏了,快沐浴吧,我去去便回。”
顾怀秋感激地点头示意,锦儿便轻手轻脚退出去,细心带上了门。
原来潘金莲一直在抗争。
不屈从男主人的威逼,毅然向女主人揭发;不甘心嫁与武大郎,宁可投井自尽。
哼!如果不是本女侠穿越过来,金莲恐怕要么香消玉殒,要么就是书中那个悲剧结局了!
“金莲,别愣着了,快洗吧!”秋霜的催促打断了她的思绪。
外衣已经被秋霜脱下,只穿着贴身衣裳。她朝秋霜点点头,脱掉鞋袜,抬腿跨进浴桶。
不用看,没有缠足,这具身体完整得很。
据史料记载,宋神宗时期,缠足之风仅在贵族阶层零星出现,且只是对足部稍作束缚,并未伤及筋骨。而脚骨弯折形成的“三寸金莲”,实为十六世纪后随着高底鞋兴起才逐渐形成的陋习。
因此,像潘金莲这样的下人——不,这样的劳动人民!
像金莲这样的劳动人民,是没有缠足的“资格”的。
“我的头好像有点晕……”这是顾怀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大概是着了凉,有点鼻塞,声音听起来像蒙着一层雾气。
她是河北保定人,清河县属于邢台市,且不说两地的方言本身差别就大,即使没有差别,但一个地方的方言古今差别那也是巨大的。
不过幸运的是,她有个舍友的研究方向恰好是“河北方言的历史演变”,当时还跟她分享过很多资料。
由于自己的研究方向是《水浒传》里的女性角色,当时便对宋代清河县方言研究过一阵子。
命运啊!
“合乎尺寸的命运” 啊!
“定是染了风寒,”秋霜柔声安慰,“待会儿喝碗姜汤,夜里捂紧被子发身汗便好了。”
顾怀秋轻轻“嗯”了一声。
秋霜帮她洗头发,大概是怕她想不开,便开口安慰她:“听说那武大郎虽然长得一般,但为人老实,虽算不上如意郎君,但也算有了依靠,好过在这儿累死累活,还要看人白眼,受人骚扰。”
顾怀秋希望她多说话,既为模仿当地方言,也为多探听些消息,便轻声问道:“秋霜,我们做姐妹多少年了?”
秋霜手上动作微顿,略作思忖答道:“整整十年了。我被买进府时十一岁,今年二十一。你年长我一岁,那时已被买来一年了。”
顾怀秋心中了然——原来金莲十岁就被卖作奴仆。《水浒传》中潘金莲曾问武松年纪,武松答二十五岁,潘金莲说比自己大三岁,算来她当时应是二十二岁。
而且,书中金莲与武松初见是在冬季,那时她与武大郎刚搬至阳谷县不久。眼下正值初春,明日便要嫁给武大郎,时间线上应该是同一年。
顾怀秋借口自己脑子混沌,又诱导秋霜聊其他话题,主要把清河县城的布局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沐浴完毕时,锦儿正好端来姜汤。顾怀秋依言饮下,由秋霜扶着躺下。秋霜又抱来一床棉被仔细为她盖上,轻声叮嘱好生睡一觉,发发汗。说罢便与锦儿掩门离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