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九，宜：订盟、出行、经络。忌：破土、造船、伐木。】
黄历翻到了新的一页。
金风细雨楼的庆功宴已是过去式，月末逢上休沐，该热闹的地方热闹，该安静的地方安静，一切恢复井然有序的样子。
清晨，温默飞洗漱完毕，如约来到青楼。
青楼即金风细雨楼发号施令的枢纽所在，楼中一些重要人物也都在此处有住所。
温默飞还是第一次踏入这里，有杨无邪带路，他心里已有准备，不过见到苏梦枕时，仍被那人憔悴的病容震了震：“苏公子莫非一宿没睡？”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观之可怖，仿佛苏梦枕熬的不是夜，是命。
不管是不是昨天给出的那些东西导致苏梦枕熬夜，温默飞都得承认自己欠缺了这方面的考虑。
苏梦枕的确远比其他人可靠，但作为病患仍不宜过度操劳，任何新事物都可能成为他的负担，即使那些是很好的东西。
所以温默飞决定重新斟酌自己的行为对他人的影响，尤其是那个计划。
“只是歇迟了些，不打紧。”苏梦枕按下咳意，饮下一盏浓茶后，那双眸子便如同枯火寒烬续上灯油，重又燃起精神来。
“还望苏公子保重身体，”温默飞点点头，选择性只听前半句，对同样没睡好的杨无邪道，“杨总管，等下树大夫到了先给他看，我的事不急。”
苏梦枕睨他一眼：“你就没别的话想说么？”
温默飞认真想了想：“没有。”不给点明示，他怎么知道对方想知道什么？
见他不上道，杨无邪只好切入重点：“金风细雨楼背后不乏官员支持，若你有意将那些东西献予朝廷，进可换取官职，退可一世富贵，你怎么想？”
温默飞恍然道：“你们就是因为这个休息不好？”
棉花作为新发现固然令人兴奋，配套技术也不可谓不精妙，但还不至于紧迫到连夜开会研究决策的地步。
要怪就怪温默飞给的太多，推理动机商榷回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棉花技术又涉及朝廷政策和多方的利益权衡，金风细雨楼的掌权者确实很难睡个好觉。
更何况温默飞“送花”时还曾暗示过，有第一次，未尝不能有第二次第三次，他手中的东西远不止这么点。
这也是杨无邪把话问出口的原因：“你到底所求为何？”
若是别的穿越者，大概会趁机抱上大腿，借着所知所学功成名就，走上金钱权势美色全都要的人生巅峰。
但温默飞一开始就无视了自负才学大展手脚的诱惑，清醒地将生存问题和实用问题放在首位。
“我要的不是利益，而是结果，”温默飞道，“简而言之，我要用，就不可能只有我用，怀璧其罪自不必说，选择你们，风险最小。”
合作的前提是识别伙伴。对地头蛇缺乏认知，成功合作的概率也许还不到三分之一，比起不被重视，最坏的情况是东西留下，杀人灭口。
若非苏梦枕可信，温默飞绝不会主动交出技术图纸，毋谈其他合作了。
“如果昨日我们没能领会你的意思呢？”苏梦枕虽这么问，眼底却含着笑意。
温默飞心中早有备用人选，神色从容地拿出一样东西：“那就需要树大夫替我开这个口了。”
——昨日临走前摘下的那朵棉铃已被处理成棉球，作为《外科缝合术》中各种器具说明的补充样本之一。
亚洲棉适宜作起绒纱用棉、医药用药棉和民用絮棉，因此除了御寒之外，也是非常重要的医疗战备资源。
这正是温默飞积极推动棉花的真正用途，毕竟以目前的生产力，再过五百年都做不到人人有衣可穿，最多只能为未来深远的影响开个好头。
有这些铺垫在前，往后金风细雨楼能做到什么程度，温默飞并无把握，不过既然杨无邪想从他这儿要一个答案，他也不介意多讲几句：“你们进献朝廷没问题，这些东西早晚都是要献的，注意方式避免适得其反，还有……别说是我给的，我喜欢做好事不留名，谢谢。”
这下轮到杨无邪惊愕无言了，因为这些都是昨日他同苏梦枕讨论过的关键所在。
朝廷没有法令，棉花便难以推广，不将其纳入税收，百姓更不可能承担种植新作物的风险。
问题在于将棉花进献给官家，官家几乎肯定不会重视，而在王安石变法失败后，朝中自太后往下守旧一派占了上风，那些官员闻“新”而色变，必然反对新作物和新政策。
如此局面，进献棉花福祸难料，温默飞选择明哲保身而非出人头地，就是很聪明的做法了。
苏梦枕眼神一闪，欣赏之意更浓：“那么依你之见，此物当如何进献朝廷？”
温默飞有此主意，自然早准备好了对策，他没想到苏梦枕会直接问他怎么做，心里隐隐有些高兴，但若想低调做人，该推辞的还是要推辞：“这种麻烦事凭我之力难以办成，东西既已交予苏公子，如何处置便由苏公子说了算。”给出去的东西他不宜再插手，这也是对金风细雨楼实力的考察。
温默飞并不着急，棉花从种植到收获起码也要到明年这时候，他的备选方案虽说当世绝无仅有，却也是剑走偏锋下的无奈之举。
一个通俗易懂的道理是，人们只会认可他们觉得有用的东西。对于权贵豪绅来说，棉花的御寒作用甚至比不上他们常常穿用的裘皮和蚕丝。
若论天然材料的保暖性能，自是以羽绒为最佳，其次为毛皮、蚕丝，然后才能轮到棉花。而在棉花出现前，生**面的百姓填充被褥用的是南方的木棉，亦或羊毛、禽羽、柳絮等杂物。
温默飞不知道苏梦枕的被子是什么衬里，但他在苏梦枕疗伤时看到过中衣料子，质地一般的绸缎半新不旧，以他的身份地位，这生活作风在京城里算是相当简朴了。
至于那些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大人物们，平日里也很难受个伤流点血，那么想打开局面，就需要棉花另辟蹊径，起到不容忽视的作用。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一位聪明的护士将纱布和棉花缝制在一起，从此女性有了难以替代的必需品。
目前，上至皇后公主（向太后已经死了十多年了），下至诰命夫人，用的都是丝绸和草木灰制成的月事带，个中**，换成其他人都难以启齿。但想让她们尝试并接受棉花带来的好处，只需要太医的一个建议——像树大夫就很合适。
当然，这样的“好”办法，温默飞当着苏梦枕和杨无邪的面实在说不出来，这里没有妇女之友的概念，他更不愿意被误解成不正经的男人。
温默飞思量得再多，这场重要谈话也就是三言两语的功夫，在树大夫过来之前，棉花的事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本以为商议完正事，接下来就是树大夫和温默飞一对一会诊，可苏梦枕和杨无邪都没有要走的意思，温默飞疑惑道：“你们这是……准备旁听？”
“旁听？”树大夫还不知道自己未来被赋予了重大的使命，谦虚道，“我擅医而不会武，涉及内力之事，不比苏公子见解独到，亦不如杨总管所知甚详，是以今日之邀，还需二位相助，也算是开了先例了。”
温默飞一时语塞，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最后拘谨地坐回位置上。
树大夫，医学专家。
苏梦枕，武学专家。
杨无邪，信息专家。
说好的一对一升级为三方会诊，确实够重视，够排面，规格比得上一个审讯现场。
压力给到温默飞这边，他不得不重新发动脑筋，想想该怎么解释自己身上的事了。
久等了久等了！努力熬夜更了一章！聪明人的谈话真的很烧脑，总算一口气把想写的点都写出来了，为了便于看懂加了很多补充，可能枯燥了点，不知各位观感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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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好事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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