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默飞承认，刹那间他的确心动了一下。
慕强是天性，苏梦枕作为强者现身说法，足以勾起任何人对变强的渴望和热血，但同类型的饼系统喂过不少，温默飞早已学会理智看待。
“何为上乘武学？”他不急着做选择，而是先问出自己的疑惑，“武学虽是杀人之技，却也不是以杀人数量取胜的。杀难杀之人算上乘，做到难以被杀也算上乘，看似一山高过一山的孰强孰弱，背后是不同人功法、悟性、天赋、时间交织出的不同结果。因此单论武学是否上乘，靠习练者的强弱来评判，恐怕难以定性。就拿练到极致可以刀枪不入的‘铁布衫’来说，我观卷宗方知，铁布衫需童子功，练至仅有一个罩门时为大成，薛西神便是此中高手。”
薛西神是苏梦枕的心腹爱将之一，金风细雨楼内战力顶尖的西天神煞，曾化名“赵铁冷”卧底背刺六分半堂，正因如此，那日六分半堂的卧底莫北神一出手便是薛西神的罩门死穴。
“薛西神的‘铁布衫’进可攻退可守，的确称得起上乘武学，”杨无邪补充道，“只是练成不易，如他这般境界也是苦修了二三十年，即便你感兴趣，十年之内所成依旧有限。”
上乘武学一般传承严苛难以流通，但薛西神对苏梦枕忠心耿耿，又曾被温默飞救下一命，温默飞想练‘铁布衫’也并非不可能。
“我知道，”温默飞望向苏梦枕，“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薛西神比王小石如何？”
杨无邪一时哽噎，他发现温默飞是懂对比的。
话说两年前，王小石二十一，和白愁飞、温柔一道，撞上化名“赵铁冷”的薛西神办事。因被王小石诈破卧底身份，薛西神本想将他灭口，然而仅过一招，王小石左手对左手，把薛西神的手腕打到骨折。
杨无邪皱眉，他在想温默飞到底知不知道这事，提这茬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其实温默飞真不知道薛西神的黑历史，只是对‘铁布衫’和新交的朋友王小石都很感兴趣，苏梦枕又抽走了王小石的资料，他出于好奇才想做个对比认知。
“王小石出自‘自在门’，年纪尚轻却天资过人，”苏梦枕直言不讳，“我看好他并非因为‘自在门’，但论起绝学和实力，‘自在门’可不比那些底蕴丰厚的老字号宗派差，隐世云游之人且不提，明面上六扇门中的诸葛派系接续了老四大名捕的官场地位，听从朝廷号令行事，捉拿江湖上以武犯禁的法外之徒。”
“我先前觉得江湖风气差乱无序，朝廷竟还控得住局面，原来制衡点在这里，”温默飞道，“这‘自在门’听名字逍遥自在，像王小石那样无拘无束的才是少数吧。”
苏梦枕冷笑一声，态度很是耐人寻味。
温默飞瞬间了悟，王小石虽身负绝学看似自在，但‘自在门’立场特殊且交错在朝廷和江湖之间，搞不好背后麻烦事一堆，是个大坑。
苏梦枕显然也这么认为，但他只认可王小石，至于那些日后可能会有的麻烦，他并不放在心上。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自在门’寥寥几句介绍，已经迅速打消了温默飞对别家武学的想法，并且心头升起了更深的顾虑。
苏梦枕应该知道他习武要的是“安全”，所以才以“上乘武学”为邀，先予他所需，试探温默飞对名望的追求，又顺着话题以‘自在门’为引，考量他对官场的态度。
但思维误区就在于，武功高可以提升一定的安全感，但绝不等同于“安全”。
试问，武功天下第一的关七，他安全吗？
再说王小石，进入江湖至今，要数在汴京落魄无名的那两年最“安全”。
也就是说，远离危机四伏的环境才能称作“安全”，而形势所趋，一个人在江湖中武功名望越高，受到的威胁伤害和打斗频次也会越多，这就和温默飞明哲保身的理念背道而驰了。
在他看来，人与人之间不涉及生存资源的争斗大都是无意义的，包括浪费人生中宝贵的精力和时间用来打架斗殴。
温默飞来自秩序相对安定的时代，因此深知世道混乱人命如草，面对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困境，大部分“武林高手”都是江湖利益纷争下的耗材。
这个圈子里的繁荣、忙碌和平衡是用人命填充成的，铲奸除恶也好，生杀掠夺也罢，看似各有各的阳关道，实则难得出路，至死方休。
主意已定，温默飞道：“看来我是无缘领略苏公子的心意了，倒不是我急于求成，只是‘上乘武学’我练十年，别人也练十年，为了胜负高低卷生卷死没个尽头，届时还免不了各种麻烦，有违我自保的初心，依我说，拜师之事不如作罢。”
学了谁的武功就等于沾了谁的关系，这点温默飞还是很慎重的，更何况自保是一种生存的智慧和手段，与进攻和防守重合度不大，他自创的武功或许在这两方面欠缺优势，但也曾于生死极限间打磨数遍，只要顺着思路继续改进，在乱世中苟全性命还是能做到的。
如此权衡利弊，改换武学就更没必要了，目标本就定得低，别的武学再强，效率比不得他重修，真要投入十年光阴用于练武，还不如拿来做更重要的事。
苏梦枕被拒也不生气，翻起眼皮道：“你不找麻烦，麻烦就不会找你吗？”
“那就是我要仰仗金风细雨楼的地方了，”温默飞姿态乖觉之余，不忘拉人下水，“我可没听说麻烦找上过杨总管。”
杨无邪武学平平，却被苏梦枕护得极好，几乎从未出过金风细雨楼的大门，仅有的遇险还是在苏梦枕被雷损偷袭时试图帮忙。
像这种军师智囊的定位，不论强弱都会受主公庇护。不止杨无邪，六分半堂的狄飞惊之前也被雷损圈着不见人，苏梦枕多番安排刺杀打探，结果都难以确定他会不会武功。
杨无邪对温默飞的说话习惯已经有所了解，闻言不禁审慎起他的用意来。
若只是保护还好说，但这人不加入金风细雨楼，麻烦未必就比加入后少。
杨无邪隐隐有种预感，温默飞虽然为人低调，但他的谈吐思想乃至有意隐藏的学识，用好了将会成为足以搅动风云的力量。
苏梦枕定定看了温默飞一眼，瞳孔中的倒影似在灼烧。
顷刻，他咳嗽着恹恹道：“只要你不自找麻烦，金风细雨楼可以摆平一切麻烦。”
温默飞笑了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苏梦枕的承诺让杨无邪有些不安，但事已谈妥，他只能跟着苏梦枕起身离开，留树大夫和温默飞交流医术。
“无邪，”两人默契地走了一路，直到进入白楼上层，苏梦枕忽然道，“他若做谋士，想必是个极好的谋士。”
杨无邪微愣。
苏梦枕一向求贤不嫌人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因此很快得到白愁飞和王小石这两大助力。
白愁飞要权势，苏梦枕就许以副楼主之位。
王小石有原则，苏梦枕就示以诚意和清誉。
只有温默飞态度游离不定，无欲无求，极难招揽。
杨无邪为此忌惮过，苏梦枕只让他稍安勿躁。
一个好不容易摆脱苛刻东家的人，又怎会急着寻找下家呢？
但现在苏梦枕似乎已经想好了，他觉得温默飞适合做“谋士”。
“你太辛苦，”苏梦枕对自己最器重的谋士道，“刀还得多练。”
杨无邪是会刀的，因长时间与苏梦枕相处，他练的也是袖里刀。
但他的心力更多放在情报和知识的收集上，为苏梦枕分担了不少事务，没什么时间练刀。
他分担了苏梦枕的，自然没人再能分担他的，所以苏梦枕才会说他太辛苦。
但这不是杨无邪接受温默飞的理由，因为他觉得温默飞很有想法。
太有想法的人未必好控制，更难的是这个人的想法还不好猜，就比如温默飞放弃提升武功这件事。
杨无邪再忙也不至于懈怠了练刀，因为他知道人总有最后关头拼死一搏的时候。
对此，苏梦枕亲自探过温默飞武功的虚实，甚至很快看穿了路数。
面对杨无邪，他是不吝于说真相的：“温默飞不在意武功的高低，是因为找到了取巧的方法，这法子旁人学不来，和他自创的脉络流转有关。”
紧接着，苏梦枕用笃定的语气道：“若非取巧，温默飞内功尚浅之时必死无疑，也不必靠自伤保住性命了。”
查了一下“自在门”设定，门派理念很新颖啊，不仅鼓励原创武学，而且传授后原发明者还不能使用，否则被反噬，这不就是专利转让，自用罚钱。
若真是纯创新性学术门派，温默飞说不定还真想去，但一听跟官府扯上关系他就知道没好事了。
温默飞的武功是出于一半研究一半保命的目的搞出来的，改改还能用，好就好在无论面对多强的对手都不会轻易狗带，而且不需要再练十年八年，算是性价比比较高的闪避 防御 减伤型内功。攻击力不必担心，他还有压箱底的武器和以后的自创招式可以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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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居安思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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