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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虞京弈番外:风月无忧

(一)

起初,虞京弈并不叫虞京弈。他忘了自己原来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原来在哪里生活,只记得自己被人带在身边一路奔波,送到了百晓生的面前。

他还记得百晓生当时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百晓生是和宫殿门前石狮子一样的座雕,不会说话,没有表情,只会盯着他看。

直到百晓生给予了他新的名字和新的身份。

“此后,你名京弈,虞京弈。虞美人之虞,京城之京,弈者之弈。”

幸好虞京弈当时在母亲的教导下读过书,知道“虞美人”是一个词牌名,知道京城在哪里,知道弈者为何人。

只是这三个字合起来组成的新名字的寓意,他到了很久以后才知道。

“此后,你就是我的座童了。”百晓生牵起虞京弈小小的手,将他带入了内室。

虞京弈没有反对,说来也没有逃走的理由——毕竟他没有家了,能在这里有个地方住下,也算不赖。

百晓生的手握得很紧,虞京弈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在念念叨叨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就和这四周雕像一样凝重。

(二)

虞京弈很少做梦,但他仍然能想起年幼时的一场噩梦,那场噩梦让他记到现在,想忘也忘不掉。

梦中,他从一个宫殿逃到另一个宫殿,迫切地想要寻找这无尽路途的出口在哪里,因为身后是席卷一切的大火与一声又一声令人心碎的呼唤:“快逃……逃得远远的,最好逃到江湖里去,谁也找不到……”

江湖,江湖在哪里呢?

只是梦里的虞京弈无暇分出这一点点的心思去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向身后一望,看见大火像是一个举着刀的刽子手,拼命追赶他,想砍下他的头颅。

刽子手没有追上虞京弈,因为他在那一瞬间被吓醒了。

年幼的虞京弈喘着粗气,在无月的夜半坐在床上,第一次正正经经地思考起自己的身世与由来。

他是谁?他从何处而来?为什么要向江湖而去?

再次躺下试图入睡的虞京弈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不安稳,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举着刀的刽子手追逐他的场面。

于是他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翌日他怀揣着这几个问题跑去见了百晓生,还倒霉地遇上了薛无泪。

那时候他跟薛无泪还没有那么不对盘。

不对,那个时候薛无泪眼里压根没有他这个无名小卒。

彼时百晓生尚在,薛无泪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嗯,至少看起来像是。听说他早年间以貌美闻名,眼角下还有一朵天生的桃花印。

“薛楼主。”虞京弈老老实实站在一边,低着头向他行礼。

薛无泪只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他,继续向百晓生汇报。

可即便只有一眼,虞京弈也感受到了无端的恶意,若有似无,似蛛网一般缠绕着他。这就是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老老实实的原因。可他一点也不惧,眼睛盯着地面,心里还在揣摩着薛无泪的来意。

直到百晓生像往常一样招呼他过来,要考较他的功课。

“先生,我……到底是什么人?”

虞京弈直勾勾地望着百晓生,将心中的那个问题提出,眼里的希冀似乎闪着光芒。他一向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表情才最有可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的手心开始发汗。

他赌,他当然在赌。

百晓生这些年教给了他太多东西。教他读书认字,教他烹茶调香,一步一步,似乎要将虞京弈塑造成了一个有诗意风骨,又有公子风流的人。

他在赌,百晓生在透过他看的那个人,那个影子。

果然,百晓生再度开始动摇。

他叹道:“你这孩子,总是思虑太多。”

薛无泪“哼”了一声,嘲弄道:“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野狗。”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百晓生和虞京弈都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百晓生皱起眉头,呵斥道:“无泪!”

他这一声音量并如何不大,却别有一股沉渊瀚海般的压力。

“先生。”薛无泪顺服地垂下头,依然恭恭敬敬地说,“无泪自去领罚。”

虞京弈不明白薛无泪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起。从记事起,虞京弈每每遇上了他,都会被好一番挖苦。或者说,从百晓生为虞京弈取名字之后。

虞京弈没有多说,仍旧盯着百晓生,期待一个答案。

但百晓生没有回答他。

百晓生只摸了摸他的头,承诺他三年之后,无论身世还是其他的一切,只要他想,自己就会告诉他。

三年……虞京弈掰着指头算了算,三年后他就十二岁了。

只是三年而已,他可以等。

(三)

虞京弈从来没有后悔过去询问百晓生有关自己的身世。

人生在世,清醒地活着未尝不好,了解自己的过去,才能更好地活在当下。

十二岁的那一年,虞京弈得知自己的父母皆是前唐旧人。细论起身份来,他父亲还应是那位白玉京的族弟。

他能理解百晓生的执念:百晓生一脉世世代代为李唐、为白玉京操劳心血,这一代的百晓生也不例外。

至于他,确实不能认同的。前唐旧梦,于他不过梦中一片浮云而已。

这一年,虞京弈成为了薛无泪名义上的徒弟,被安排去了血衣楼学习杀手的种种技巧。

后来,学成的虞京弈偶尔会无聊到思考自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最后他把原因都归结于在血衣楼生活的十多年时光。

或许,每一个杀手都有不同于常人的一面。

尤其是血衣楼的杀手。

虞京弈从不敢担保自己是正常人。而他心里更清楚,薛无泪的癫狂远胜他十倍。

在百晓生面前,薛无泪只是个冲动、看似目无一切实则脖上套着缰绳的年轻人。

在血衣楼之中,薛无泪却是个扭曲的疯子。

血衣楼,血衣楼!这个江湖中最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正是有无数鲜血染红了它的招牌。盛名之下是无数冤魂在哀嚎。

虞京弈初入血衣楼时,就深感这一定是一个不太安定的地方,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血衣楼核心弟子中,总是男子太少女子太多,如展梦魂一流的外楼男弟子虽不在少数,在薛无泪心目中却也不过随手可抛的棋子。

这种情况或许是与薛无泪的怪癖有关,他自从多年前得了一对双胞胎姐妹杀手,便尤其热衷于此道。

血衣楼中人各有因缘,倒显得虞京弈这个半途而来,浑身笔墨书卷气的小书童,实属另类。

薛无泪起初对虞京弈并不留心。他生性如此,对世间万物都不太上心,除去百晓生以外,世上也没什么人能叫他真正关心几分。能将虞京弈安排进血衣楼里,已是看在百晓生器重的份上。

实在弄不清楚这小孩有何特别之处,能值得先生如此在意。薛无泪轻慢地想:罢了,大不了回头再把他捞出来,调教一二。

就是一不小心死了,也是他命中合该如此,想必先生也不会多诘难。

不过虞京弈命大,非但没死,还在血衣楼里学了很多东西。

虞京弈什么都可以学,易容,毒药,武功,暗器……他总是很好学,什么都想学,从任何人身上学,包括他的敌人。血衣楼表达热情的方式非常特别,总是喜欢像草丛中潜伏的毒蛇一样,时不时咬上对手一口。

而他很快习惯了这种热情,大概只用了三个月,很快就表达得比他们还要热情。

就连不喜虞京弈的薛无泪也不得不承认,虞京弈实是一个当杀手的好苗子。

他有野兽般的直觉,却更清楚该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

血衣楼的训练之地没有名字,因为本就是一处荒地,讲究的不是训人而是熬人。

这里有野兽,也有比野兽更残忍的人,甚至青龙会的龙首们有时喜欢往这里堆放一些“杂物”,比如明月心的傀儡,冶儿的机关,还有万雪窟中失败的药人。

虞京弈手起刀落,面对每一只冲上来的野兽,他都毫不留情。

他甚至无师自通,知晓哪里是薄弱点,哪里是痛点。心情好了便给个痛快,心情差了非是要折磨上一时半刻才会结束那些畜生的性命。

寻常人都有的善心,这种累赘的东西,似乎从未在他身上存在过。

他长久保持着这种优秀,直到薛无泪看他的眼神终于流露出了一抹欣赏和忌惮。

“你有一个很聪明的脑子。”他是这样说。

“承蒙师父夸奖。”虞京弈放下了自己拨弄瓶瓶罐罐的手,不卑不亢地说。

他在这个岁数就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什么叫虚与委蛇,什么叫惺惺作态,脸上挂的假笑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无可挑剔。

在血衣楼这不是什么特别的技能,更不是见不得人的品质。在技不如人的情况下,服从强者对他们来说是印在骨子里的印记。

“聪明人一般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虞京弈顿了顿:“弟子明白。”

“不,你不明白。有朝一日你若也背叛了先生,我会亲手杀了你——”

虞京弈一动不动,甚至强行扬起嘴角,逼出一抹笑:“薛楼主只怕没有这个机会。”

薛无泪松开手。

待薛无泪离开后,虞京弈竟畅快地大笑。

他笑着笑着不慎推倒了桌上的砚台,墨水流了一桌,染脏了白纸,一副好好的画卷就这样毁了。

阳光却透过小窗照进来,在空气中稍显混浊。

血衣楼阴柔,女杀手偏多,薛无泪从不在乎手下工具的男女之分,让他自己随意挑个房间住下。虞京弈却选择了三楼最内侧、靠近院墙的一个房间。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虞京弈已经决定好了自己要走的道路。

他从不想做一个工具,也不想做一个疯子,就像楼里的其他人一样。

(四)

虞京弈花了三个月,从血衣楼的训练之地走了出来,又回到百晓生身边侍奉。

百晓生的病越来越严重,居所之中开始使用一味叫苏合香的香料,苏合香有开窍、辟秽、止痛之效,正适合他这样的老人。

虞京弈喜欢熏香的习惯实则不是出于他本人喜欢。虽然这样说有点饶舌,但毕竟没有杀手喜欢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又很容易暴露自己的事情。

他喜欢熏香,只是一种习惯,而这种习惯,则是因为百晓生需要。

这一日,见过百晓生之后,虞京弈便回到了血衣楼总部,独身往药房而去。

而薛无泪破例来寻虞京弈时,却发现虞京弈和血衣楼中一个女弟子起了争执。

争吵,在血衣楼里又是一个奢侈的名词。日复一日生活在这里的杀手们本应早已没有了这种兴致。所以他们都习惯了直接动手。

这一罕见的情况叫薛无泪眉头挑上了一挑,当然也没有上前劝架的意思——毕竟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劝架并不在他的爱好里。

争执了半晌,薛无泪才明白这件事的始末。

虞京弈从今日晨起便不知去了何处,直至刚刚才回来。

那女弟子本是楼中的高阶弟子,性格向来内敛,近日做了一单任务之后,死了搭档。她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染血的前唐瓷杯,整日抱着不松手。今日那瓷杯不知所踪,她发疯似的寻遍了整个血衣楼,才在药房里找到。而找到的这一刻,虞京弈正正好在药房里,手里正拿着那杯子。

“虞京弈!你不要欺人太甚!”那身着黑衣的女子身子前倾,手握蛇匕,匕首漆黑似夜,她嘶哑的声音正像毒蛇攻击前的吐信,而她的神色的确愤怒至极。

“还我,否则今日就是先生来替你撑腰,你也休想善了!”

“嘁。”虞京弈却是毫发无伤,只是袖角断了半截,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瓷杯还给了她,“拿去。”

瓷杯在空中抛做了一条弧线。

那女弟子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她竟松开了双匕,冲上前去,稳稳接住那瓷杯,半跪在地上仔仔细细地观察,如偏执着魔一般以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她似乎是将一个瓷杯当做了自己的心灵寄托。这模样哪像个正常人,分明像个疯子。

或者说这血衣楼中,可还有什么正常人?

“搬出先生的名头,你倒妥协得快。”薛无泪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旁,倚靠在一旁,面带嘲色。

“楼主。”

虞京弈向来不理会自己这名义师父的话,只静静看着那反反复复检查瓷杯是否摔坏的女子,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他又冷哼一声:“记住了,我向来不屑你们这些宝贝,也不屑这种偷鸡摸狗的小儿科手段。”

说完,他转过头看着薛无泪:“我这位好师父不应该陪在先生身边吗?怎的今天有兴致回血衣楼来了?”

薛无泪听得这话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只道了三个字:“苏合香。”

“啧。”倒是虞京弈听到这三个字,皱了皱眉头。

不能说厌恶,却也没有喜欢熏香到什么程度。

不过是一种习惯,这习惯着习惯着,便也渐渐离不开了。

虞京弈足尖轻点便到了房顶,傍晚时刻,凉风徐徐,吹得他的衣摆肆意翻飞。他回眸轻瞥了一眼薛无泪与女子,不带任何的情绪,便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那一眼令薛无泪心生了错觉,仿佛虞京弈生来便是尊贵之人,自然看不上一个前唐的青花瓷杯,更看不上血衣楼。

又有什么东西,能是他心中的执念?

(五)

血衣楼自然不是什么善堂,训练杀手的地方更是坐落荒郊野外,里面野兽聚集,险象丛生,甚至某些地方还有毒雾瘴气,进了这里,几乎就是九死一生的下场。

但比起住在这里的人来说,虞京弈竟更爱这片不会说话的土地。

直到有一天,他在这里,遇见了外界难得一见的草药,百鬼草。

百鬼草,一种奇毒之物,其生长环境十分恶劣,只有在百毒之地才会幸运地生出一两株出来。而出现在虞京弈的面前却有十几株之多,即便是他也不由得头皮发麻,想立马转身离开。

一个人在发现一个重要秘密的时候,必定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这几乎成了虞京弈生存的哲学,所以他下意识就想跑。

但直觉告诉他,此时离开也是死,如果幕后之人想杀人灭口的话,逃跑是跑不掉的。何况不留下来,他必定会错过一个重要的秘密。

虞京弈的直觉向来是很准的。

于是他当机立断,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山洞躲了半晌,没多久便听见了外面传来轻微的走动声。

声音停在了山洞的不远处,虞京弈皱着眉头探了半个脑袋出去,竟见薛无泪采下了百鬼草,以内力融为粉末,与其他的药材混合在一起后,将其生生吞服下去。

那时候的虞京弈轻功练得不是很出色,人也没有完全变态,乍见薛无泪这惊世骇俗的举动,大惊之余脚下便踩断了一截枯枝,引来了薛无泪的目光。

那是一缕有些诧异的目光。

“你竟然还没死。”

“承蒙薛楼主关照,京弈尚且平安无事。”于阴阳怪气一道,虞京弈从来没有输给过薛无泪。他心里清楚,薛无泪已经不会杀死他,自然也懒得做表面文章了。

薛无泪眼中的神情非常复杂,只是还没等到他说话,虞京弈便先声夺人:“若我没看错的话……薛无泪,你是在练血衣重生**?”

百晓生从来不限制虞京弈看书,好的书他看,不那么好的书他也看,索性天下秘闻都掌握了一些,对血衣重生**自然也就有些印象。

这原本是血衣楼的秘密,藉由外界之力激发体内生机,做到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某种意义上的重生之法。

可练成此法的条件也非常苛刻,首要条件便是身体素质必须做到百毒不侵、韧性非常。

“薛无泪,难道你想长生?”

难道他想背弃百晓生?

听得这话,薛无泪不屑地笑了笑,“我?我要这长生有什么用。”

“不过天意如此,我偏要逆天行之。我必须得练成血衣重生,否则……否则……”

薛无泪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沉重悲伤,又带了些扭曲的不甘,但还没等到薛无泪把后面的话说完,他就换了一副表情,“哼……不过是无家可归的野狗,哪里知道先生的良苦大计!”

“既然脑子好用,就要多用用,明日开始,你就出任务吧。”

说罢,他便轻功离开了这里。

先生……

虞京弈若有所思起来。

原来,竟是这样。

百晓生已上年岁,早年间又掏空了心血试图复兴李唐,身体便如残烛,只还固守着一缕执念不肯放手。

血衣重生,要长生的不是薛无泪,而是百晓生啊……

不顾风险,执意为之,以百晓生平时做派,多半还是被蒙在鼓里的,最后只怕薛无泪也落不到好处。他对百晓生就这样忠心吗?

那自己呢……

自己以后,要如何生活?

是要和薛无泪一样,终生侍奉百晓生,还是如梦中所言,逃往江湖?

虞京弈有幸见到了薛无泪的第三面,也有幸把自己心中那蠢蠢欲动的阴暗面挖掘了出来。

他从来不是忠心耿耿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看见薛无泪临走前的表情不同于以往的样子,便畅快到想转身再去折磨几个不识好歹的野兽。

——虞京弈的阴暗就此而生。

(五)

虞京弈接了一个任务。

一个很简单的任务——追杀四盟八荒潜伏在血衣楼里的卧底叶蛱蝶。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任务。在此之前,虞京弈做了不少任务,手下平添不少亡魂,杀手的素养已经被他磨炼了出来。如今他的轻功和藏匿功夫更是登峰造极,是血衣楼当之无愧的第一。

这个任务本应该是很平常的一个任务,按道理说虞京弈是手到擒来的。他追着线索,一直追到了九华一个小镇上。

小镇里有四盟的人,有八荒的人,道路边上有一个老道士。

那老道士头发花白,身上着着道袍,脚下却是一双破烂草鞋。

不知是否天下所有的道士,都会用一句“我观公子近日必有血光之灾”来哄骗过路行人,但这种话于虞京弈却是不痛不痒——毕竟他身为血衣楼之人,日日血光之灾也未尝不可。

虞京弈自恃艺高人胆大,坐在了这位道士的面前,开口想让他给自己来上一卦。

道士却捻着胡子拒绝,“万万不可!老朽道行尔尔,可比不得真武山上的修行人,在三清祖师面前卖弄,老朽可是要折寿的。”

“老朽与公子有缘,观公子面相,应是心藏疑惑。公子有何难事,不妨一说,兴许老道能为公子答疑解惑。”

疑惑吗……

虞京弈的疑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但这岂是区区一个野道士能给他解得了的。

虞京弈觉得好笑起来。

可是转念一想,他却开口道:“这样说来,我确有一事不解。”

“公子不妨说来。”

“尊长为我取名虞京弈,不知道长可为我这名字解惑?”

只见面前的道士掐指算了算,面色有些凝重,“虞美人之虞,京城之京,弈者之弈,看来为公子取名之人是有大抱负啊。”

“抱负?”

“以京城作为弈者棋局,如何不是大抱负呢?只是可惜啊,可惜……”道长摇头晃脑。

虞京弈心头一紧,“可惜什么?”

“可惜为公子取名之人,到底是逆天而行之人,不可为啊!”

道长眼中精光闪过。

一时间,虞京弈耳边一片寂静,只剩下寒风吹过落叶的声音,半晌过后,他的喉头开始滑动。

虞京弈干笑了两声。

“道长所言……言之有理。”

他说:“我与道长一见如故,不妨进前方客栈一叙,我好请道长吃顿酒肉,犒一犒五脏庙。”

道长只轻轻摇头:“老道不沾荤腥久矣,公子请便吧,只是早日回头是好。”

“是极是极。”虞京弈的脚不着痕迹地往后轻挪。

他还真大摇大摆地进了镇上客栈,也如一个正常挑剔的公子哥一般,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慢悠悠地吃饱喝足,再要了一间上房休息。

夜半时分在床上躺着的虞京弈忽然睁眼。

他屏住了呼吸,手脚利索地翻过窗,连踩过小镇上六七**户人家的屋上瓦,落地甚至没惊动墙根处的一只老猫。

虞京弈出了小镇,一到了郊外就开始拔足狂奔。

他的轻功很好,掠过松枝与岩石时只发出了极细微的声音,耳边只有呼呼风声。

虞京弈奔跑了许久,久到内息有些不稳,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他想着:任务失败了啊。

其实任务失败了也好,只是血衣楼对败者的惩罚向来酷烈,薛无泪不像是会对他网开一面的人,即便碍于百晓生在……不如,就此离开血衣楼。

“不如离去”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很快生根发芽。

虞京弈笃定了主意,心头却是如拨开乌云的一片晴空,脚下也轻快了起来。他开始享受四周的草香花香,享受奔跑时带起的风。他想着再过一个时辰,是不是就要天亮了。

他看到了一条河,河边有密密的芦苇荡,还有栖息在芦苇荡里的水鸭子。虞京弈在河边停下,弯下腰想要平复喘息。

望着河中的倒影,虞京弈却忽然僵住了。

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任务可成?”

“尚未。”

“何故。”

“白日那道长疑似真武中人。”

虞京弈忽然在想一个事。

血衣楼中,女子结对杀戮,“光与影”相伴相从。每次出任务时,必以二人为小队,互相辅助,互相提防,以免叛逃。

虞京弈从来都是一个人出任务,他的任务从未失手。所以他不清楚,也从未想过,“影子”是什么东西。

现在他或许清楚了。

闻他此言,对方沉默了许久。

沉默的空气中充满了莫名诡谲的杀意,那一瞬似乎有很久,久到虞京弈错觉今日便是生死之战,他将靴下的匕首摸了又摸,最终还是放下。

没有十足把握的事,他还是不会动手。

他只听那人道:“暂归楼中,已待后效。”

虞京弈扯起嘴角,假笑了一下。这是一个毫不意外的回答,尘埃落定,他却似脱力了一般丝毫不想动弹,搓了搓手,只觉得手心腻歪得厉害,似是出了不少汗。

“我见你一身好轻功,想必是练了很久的吧。对了,以前怎么没有在楼中见过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偏过头,想去看清对方的脸。

然而芦苇荡中却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影子,只有月色照着他罢了。

(六)

虞京弈又回到了血衣楼中,奇怪的是,他并未因任务失败受到任何惩罚,就连当日临阵脱逃之事,也似从未发生过一般,未曾有人追究。

脱离血衣楼之后,虞京弈闲了下来。

他终于有大把的时间游历江湖,不再似以前那样困在小小的方寸之地中,睁眼闭眼尽想着阴暗恶毒之事。

这些年,江湖上也发生过许许多多的大事。

比如明月心和公子羽倒行逆施,比如蓝铮和少侠联手计划嘲天宫一战,比如天峰盟和青龙会成立,还比如……

他竟然在江南见到了他曾经要追杀的目标。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村子,坐落在江南很普通的一个角落,也难怪当时虞京弈没有找到她。

两个素不相识的杀手,一旦狭路相逢,就唯有厮杀一条路。

除非他们属于同一个组织。

或者说,是两个早已从良的杀手。

相遇的那一刻,叶姑娘整个人神经就绷起来。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幽幽地说:“你知道么,为什么血衣楼的人阴险狡诈,却从不会背叛同伴?”

虞京弈知她认出了自己,他站定在那里,手指轻颤了颤,声音却平稳,“只是因为,当他们任务失败时,同伴就是替他们赴死的那个鬼。”

他还补充了一句:“真好啊,我从未有过同伴。”

叶蛱蝶又问:“是哪位老朋友?”

虞京弈不靠近,只是弯下腰,帮她把倒在地上的炉子重新支好,将那掉落的炭火用钳子一块一块拾起来,放回炉子里,升起了火。

做完这些,他的指尖也染上了些许灰烬,忍不住搓了搓。

“一个过路人。”虞京弈淡淡地笑道,“此处好山好水,的确是一个合适归隐的地方。”

“从此不必打打杀杀的话,倒是很适合看风景。”

或许是因为虞京弈身上没有杀意,又或许是因为他说出这句话的样子太过平和,平和到丝毫不像曾经从血衣楼这个魔窟出来的人,而是像极了一个路过的公子哥,身上甚至没了冷锐血腥味,只是单纯的苏合香。

盲女渐渐放松了下来,松开了指尖下扣住的三枚尖锐绣花针。

“原来如此,那公子可要好好看看,四处走走,莫要辜负了这片大好春光,更莫要再妄造杀孽。”

她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上的皱纹,拿起针线,一针一针地重新绣起了手底下的香囊。

“绿如,原来你在这里。”有人遥遥呼唤着盲女。

没走多远的虞京弈忽然停下脚步,回眸看向叶蛱蝶的眼睛眯得很长,眼神也很犀利,不肯放过叶蛱蝶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只见她放下了手中的绣花,沉默了好一阵,原本下撇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回头朝呼唤她的人回应道:“你认错了,我是绿梦啊。”

虞京弈皱起了眉。

他不觉得叶蛱蝶说出自己是另一个人这件事这有什么问题,只觉得非常奇怪——血衣楼之人精神错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为何她在和自己交流之时,那些细节与语气,都和叶蛱蝶如此相似?

于是他停下脚步,遥遥靠着一棵树,观察叶蛱蝶的一举一动。

“是吗?”呼唤叶蛱蝶的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刚看你在绣花,我还以为是绿如呢,原来绿梦也会绣花的吗?”

叶蛱蝶抿唇轻笑:“当然了,哪有女子不会绣花呢?倒是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就是想问问,绿真最近还好吗?”

叶蛱蝶的双眼稍稍瞪大,还被虞京弈看到她稍稍退后了一小步。

绿真……又是谁?

那人也对叶蛱蝶的反应很意外,“绿梦?”

叶蛱蝶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面前人,隔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答道:“我没事……我是绿真,这段时间还是会偶尔做梦,不过好多了。”

“那就好。”那人点点头,“咱们回村子吧,村长做了好吃的。”

两人渐行渐远,虞京弈仍然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去的意思。

接着,他看见自称为“绿真”的叶蛱蝶回过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还扬起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做了一个口型:“公子这般看我,又看出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看出。

虞京弈踢走了一块脚下的碎石,转身离去。

于他而言,叶蛱蝶也好,过去的血衣楼也好,都与他无关了。

他只是一个情愿沉浮在江湖之中的普通人。

在前往开封之前,虞京弈去了一趟芳华谷,向村口的酒娘阮红玉讨了一坛之子于归。不白讨,他留下了腰间的一枚玉佩,那玉佩足够买下十几坛酒了。

阮红玉身边站着她的丈夫,个子不算高,是个不会武功的书生,祖上代代经营着这家酒馆。阮红玉斟酒时,她丈夫刚好运货回来,就在旁边拿一方手帕为她擦去额间的细汗。

她脸上不再愁苦,又有了幸福的笑意,于是这家小小的酒馆又开始酿起了之子于归。

他看着酒坛,脸上不知不觉竟也浮现出一股期待的笑意。

不知道从龙卫的那位大人喜欢喝这酒吗?

只愿其岁岁无忧,年年相见。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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