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费勒带人杀入青金石宫的时候,灯影幢幢。
纸醉金迷的乱党,早在腥臭的酒液里淌出蜿蜒的血,染红了寝宫镶金绣丝的软榻。
这般光景,一如当初他和阿尔图在金王座前杀死暴君时刻。
又如阿尔图死在寝宫那夜。
奈费勒站在台阶之下,遥望空荡的青金石宫殿生冷的寒光。
熟悉的帷幕,熟悉的长廊,尽是阿尔图曾经的身影,他很难不去想。
追随者们捷报频传。
“奈费勒大人,宫中乱党全数抓尽,法里斯大人已率兵捉拿逃出王宫的余孽。”
“大人,按您的吩咐,不愿留在宫中的仆从随时可以离开。不过……他们似乎念及陛下,仍旧愿意留下来效命。”
“羁押的乱党已严加看管,待您处置。”
事务繁多,奈费勒仍能冷静安排。
“加派人手,严密搜查城中乱党余孽,不可放过一丝异常,切勿让他们伤害百姓。”
“至于关起来那些家伙,等阿尔图回来——”
他声音戛然,眼前满是追随者担心、关切的视线。
没有人说“您累了”,却在一片沉默里说尽,衬得一方空荡宫殿冷清阴寒。
他怎么又忘了,身边早已没有阿尔图。
也不会等到他的君王,忙完事务回来决定这些乱臣贼子死活。
奈费勒握了衣袖,垂眸改口:
“哲巴尔大人,就请您费心拷问乱党,取得罪证后,将他们依法处置。”
奈费勒理应有许多事去忙,忙到忘记寝宫中的血迹、阿尔图临终前的视线,直至晨曦。
等到宫中残留的账册过半,仆从又送来了名单。
那些曾经侍奉过阿尔图的仆从,铭记陛下恩德,愿意继续按部就班的工作,倒是给他省下不少事。
一切治国理政的秩序都需要恢复。
奈费勒埋头处理事务,麻木自己的情绪,以免重回熟悉的青金石宫殿第一夜,就落得触景伤情,叫人担心。
但他没忘,他们得尽快挑一个适宜动土、安葬、立碑的日子,将阿尔图的尸骨迁回皇陵。
伟大的苏丹,新升的太阳,死于乱党刀下。
在书记官的记述里,也不过是一句:新君在位七十七日,薨逝于乱党谋反。
他们逃离之际,来不及以苏丹的规制将阿尔图下葬,只能在城外挖了一处隐蔽的墓穴,立上一方石碑。
奈费勒领着阿尔图的追随者,在阿尔图领地建起防线,重聚力量。
那段时光苦闷又漫长,可在所有追随者心里,只有这一位陛下。
就连故作轻松的奈布哈尼,也会在酒后时时提及:
阿尔图这样的好人,应当葬在玫瑰花瓣洒满的墓园,而不是像乱葬岗似的荒野。
那副浪漫墓园模样,仿佛是给早逝的公主们准备的寝陵。
恐怕阿尔图知道了,变成鬼也会骂出声。
奈费勒勾起笑意,脑海还没响起熟悉的调笑,来者慌忙禀告:
“奈费勒大人,陛下、陛下的墓出事了!”
他们攻入城内之前,特地遣了一队病残,守在墓碑旁,陪阿尔图等待胜利新日再度升起。
当奈费勒带人赶到时,那方他亲手刻写的墓碑,已经一片漆黑,看不清字迹。
黏稠的污浊,缠缚石碑之上,随风一张一合,仿佛是庞大的蜘蛛,罗织出密不透风的蛛网,静候猎物。
他皱眉去看,黑色黏稠的污渍,已经寻着裂开的缝隙,灌入墓穴之中。
奈费勒心一沉,“怎么回事?”
“这是黑魔法留下的痕迹。”留守的哈桑揉乱了怀中羊毛,“也许是有人或是什么东西,在阿尔图的墓地施加了黑魔法。”
“像龙。”阿迪莱身为屠龙的勇士,笃定出声,“这里弥漫的气息,跟我在恶龙巢穴闻到的一模一样。”
残存的魔法波动,即使是魔力极低的人,也能轻易察觉。
可是龙这样的魔法生物,只会出现在远离人烟的火山、荒漠。
又怎么可能在人类兵荒马乱、争权夺利的时候,来到已故苏丹的墓地,施加毫无意义的黑魔法?
奈费勒顾不得许多,他只关心阿尔图。
“取火来,烧掉这些泥泞。”
再是魔力强劲的痕迹,也抵不过烈火焚烧。
炽烈的火焰,将漆黑的污浊,烧作了一抔黑灰,终于露出了坟墓清晰可见的破洞。
碎裂的棺木现于眼前,奈费勒焦急迈步,想要看清阿尔图的状态。
“奈费勒大人!”
身旁侍卫拦住了他,又熟练的安排,“快去看看陛下如何了?”
如何?
能如何?
阿尔图当场毙命于寝宫,刀穿要害,血流不止,遗体在乱党争斗之中遍体鳞伤,尸骸可怖。
铁卫将军们执意要将这具残破的尸体,带回属于他的领地安葬。
是奈费勒拦下了他们——
“让他葬在这里,亲眼见证我们再一次迎他回宫。”
他们在这远眺青金石宫的荒野,葬下了那位早逝君王糟糕的尸体。时隔多年,重新开棺,里面会是何等惨状,侍卫们想都不敢想,只能主动上前,挡住奈费勒的视线。
没有人愿意自己日夜追随的奈费勒大人,再度遭受陛下遗体受损的打击。
他并没有表面那般冷静。
很快,侍卫们迈步向前,举起火把,拨开坟墓四周疯狂生长的杂草,循着魔法炸开的裂隙,照亮墓中棺。
里面有什么东西感受到火苗跳跃的热度,动了动。
“啊!”
低声惊吓蔓延开来,侍卫亲眼见到破裂的棺木中撕碎的布块、漆黑的蔓藤、烧焦的烟雾……
还有乌漆麻黑之中,褐色手臂紧紧抱住稚嫩的身躯,蜷缩一团。
“呜呜……呜呜呜……”
低声啜泣,仿佛诞生于世的婴孩。
侍卫们议论纷纷。
“这里怎么会有小孩?”
“他那双眼睛,真的是、真的是……”
孩子么?
困惑的声音,引得奈费勒拨开人群,往前探看——
褐色皮肤的稚嫩孩子,瑟瑟发抖,怒目而视,露出了一双金色竖瞳!
片刻的惊诧后,侍卫对孩子担忧的伸出手。
还没触及对方,就听到一声稚嫩凶狠的呵斥:
“滚开!”
孩子瞪着那双属于怪物的竖瞳,敌视所有人。
也让奈费勒得以看清,孩子乌黑乱发遮挡的额间,闪烁着他曾经亲手为阿尔图描绘的太阳额纹。
“阿尔图……”
奈费勒不禁出声。
又听到身旁随侍与护卫按捺不住的惊疑。
“奈费勒大人,他身后有一条龙的尾巴!”
阿迪莱厉声提醒,拔出了佩剑,“这是一条龙!”
众人哗然,揭竿而起的本能令他们抽出了刀刃。
一群手持凶器的侍卫,严阵以待。
眼前的孩子,见状吓得呜咽声化作了恶龙般低声怪叫,手指的狠狠在棺木留下爪痕,四肢戒备得随时准备攻击,更叫人看清他身后覆盖着鳞片的稚嫩龙尾,几乎是野兽无疑了。
阿尔图。
奈费勒无比想要呼唤这个名字,安抚眼前充满敌意的孩子。
但他不能再让旁人担心。
僵持之际,奈费勒抬手,按下了阿迪莱的佩剑,往前一步。
“你叫什么名字?你父母是谁?”
温柔的声音,引得孩子瞪大了金瞳看他,“我……”
又扫过身后持刀拿剑、满怀敌意的众人。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他会说话。
他的肤色,他的额纹,他心存戒备和满是敌意的那张脸。
让奈费勒没法冷静。
太像了……
奈费勒和阿尔图朝夕相处,更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政敌,怎么会不知道阿尔图小时候的模样?
他极快的脱下了外袍,不顾这个像极了阿尔图的孩子怒视,裹住了那具稚嫩的躯体。
孩子似乎是冷,或者畏惧其他人。
以至于温暖厚实的大氅裹上身躯,他就卸下了几分敌意。
一双金色竖瞳,困惑、好奇的眨了眨,又带着一丝孩童般的眷恋,委屈的缩进温暖的大氅,任由奈费勒抱起了他。
阿迪莱率先说道:“奈费勒大人,龙是危险的生物,又有迷惑人的魔法。您不能、不能再——”
哈桑的笑声打断了她的警示。
“龙虽然危险,但他会说话、没有角,仅凭一条尾巴,还不能说他就是龙嘛。你瞧,他额头上有魔法的纹路,也许他是无辜的黑魔法受害者。”
奈费勒抱着孩子,与额间纹路靠得极近。
以螺旋构成的纹路,向外延伸出波浪般的光芒,像跳动的火焰。
即使被孩子脏兮兮的乱发遮盖,又长出了细小的鳞片,鳞光黯淡,他也能一眼认出这是他亲手绘制,祈祷阿尔图赐予众人力量与勇气的太阳。
不会有假。
可惜,奈费勒不能说出这样话。
已经有太多太多人,因为他说出类似的话,展露出怜悯的神色。
奈费勒只能说:“他不是恶龙,他只是个孩子。”
“奈费勒大人,没有孩子会长着一条龙的尾巴!”
阿迪莱握紧佩剑,“您不能再受到魔法的蛊惑,您不能再失去理智。陛下已经死了!”
鸦雀无声。
这样的话,似乎重复了许多遍。
多到奈费勒心头一跳,能回忆出每个人的眼神、每个人的语气,无一不是在提醒他:
阿尔图死了。
“我知道。”奈费勒沉声回答,“但是……”
怀里拥有龙的尾巴、金色竖瞳的神秘孩子,在奈费勒迟疑的时候,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给予他寒风中唯一的温暖。
以及唯一的信任。
奈费勒一意孤行。
“我会弄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需要任何的证据,笃信了这就是阿尔图。
他死去的君王回来了,他不愿再放手。
12号决定写的,写完发现,29号,重阳节,九月初九,2999,小图大奈,敬老(不是,哈哈
好巧好幽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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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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