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你说的断联?到底是怎么个新式断联法才能做到另一方毫无被断联的自觉,我很好奇啊,社交天才夕明君?”托雷基亚咬牙切齿地说。
“只要加个定语就好。”夕明有些心虚地别开头,“‘单方面的’。”
她只是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而已。然而这位友人早就摸清了她的性格,既不指望她回消息,也不会贸然打来电话,精准地控制着她们之间的距离感,不愧是能和方圆百里性格乖僻的流浪猫都搞好关系的女人。
“给我改成‘自以为单方面的’。”托雷基亚翻了个白眼。
“所言极是……”她小声嘀咕着,发现刚扎好的头发不知何时散开了,彩夏给的发圈也不知去向,“托雷基亚,你有看到彩夏的发圈掉哪里了吗?”
“我没看见哦。”托雷基亚脸上的表情没入黏腻浓稠的午夜,哪怕夕明歪着脑袋仔细端详,也无法透过夜色看到他的表情。虽然她还想折回去仔细找找,但彩夏已经把车子开了过来。
警局停车场里,红色的丰田异常显眼,她打开车后门,对夕明做了个“请”的手势,用像是牛郎一样的语气说:“这位小姐,要去哪里呢?没地方可去要不要来我家呀?”
夕明没有理会她的搞怪,平静地报出一串地址,那间出租屋临近河流,非常偏僻,因此价格低廉。
“离彩夏家应该还挺远的吧,半路把我放下来就好,不然就太麻烦你了。”她记得彩夏家应该在相反方向,听到她的回答,友人却一脸困惑。
“不远啊,这不刚好在我新家旁边嘛,完全顺路!我记得两个月前搬家时有给你发过邮件啊,难道是太忙忘记了吗……”
“你肯定没看到吧?那段时间你正忙着自我放逐呢。”托雷基亚幽幽地说,紧盯着夕明因心虚别开的侧脸。
对不起,彩夏肯定是通知过的,是我根本没看到,她在心里给彩夏道歉。
彩夏家的车从内部完全看不到岁月流逝的痕迹,因为它本来就足够老旧,每次发动都像老头在咳嗽,跑起来就像关节要散架一样咔咔作响。这辆破车原本属于彩夏最尊敬的哥哥,而那位兄长和父母大吵一架后就带着爱车私奔,直到后来葬身于博物馆都再没和父母见面。彩夏的父母害怕睹物思人,曾考虑过把车卖掉,最后还是彩夏说服他们把车留了下来,之后每年他们一家都会开着这辆车去给彩夏的哥哥扫墓,按彩夏的说法就是“让哥哥他们夫妻团聚”。
“对了,月渡小姐呢?我听说火灾没造成死伤,她应该也没事吧?”开出停车场后,彩夏不经意地询问道。
“老师半个月前出了交通事故,去世了。”夕明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仿佛彩夏只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彩夏握着方向盘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片刻的沉默后才缓缓开口:“……节哀顺变。原来如此,因为这个小夕你才回石滨市的吗。法事方面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尽管说,至少给你当个司机还是可以的。还可以把拓海那家伙喊来,不过他明天要去海外,似乎是有什么商业会议,要代表狭间集团出席,真是个大忙人。”
“彩夏不需要道歉的吧。我和老师都举目无亲,并不打算举办葬礼,这方面就不劳你和拓海君费心了,你们都很忙的吧。”
“真的不用吗……我知道小夕你和月渡小姐关系不好,可是葬礼不是为了死去的人,而是为了活着的人而办的哦。为了能更好地接受亲人的死亡,在这个前提下走向未来,葬礼是最直接的方法了。如果你改主意了,我随时愿意帮忙。”后视镜里,彩夏的眼角垂了下来,她对夕明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毕业时,并不清楚友人已经命不久矣。
“那对你来说就更没必要了呢。一方面,你很清楚那个女人已经死掉了,还大哭了一场;另一方面,你已经没有未来了,啊,准确来说是我们呢。”托雷基亚冷笑着反驳道,虽然彩夏听不到他说的话,“真是肤浅又自我的大道理,看来她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对你来说有多残酷,就像是给快死掉的植物浇温水一样,只是自我感动罢了。”
夕明不动声色地用手肘怼了一下托雷基亚翘起的二郎腿,大概的意思是“看看你说得什么话呀”,然后硬着头皮无视了对方不满的视线。
“嗯,我会考虑的。”一如既往,她用模糊的回答回避他人的关心,试图岔开话题,“可以打开收音机吗?还有一段路程,我不想现在就睡着。”
“好呀,这时候应该还在播夜间新闻吧。”
彩夏打开旋钮,失真的电波从老破音响里磕磕绊绊地爬出来,汇聚成沙哑的音色:
“下一条新闻,我田议员宣布参加本届石滨市市长选举。我田议员在应援演说中提到,会尽力查明那起‘令人心痛的事件’背后的真相,并且会积极追寻失踪人员儿童抚恤金的去向,给在那起事件中成为孤儿的孩子们一个交代……”
“哼,什么交代啊,早就被他们吞掉了吧!父母遗体无法确定身份,花费快两年时间才完成死亡宣告,那些孩子在这期间根本没办法申领生活保护金和抚恤金!要不是有身份不明的好心人捐助,真不知道那些孩子要怎么活下去!石滨市财政因为袭击事件也入不敷出,整个经济救助体系都要崩坏了,根本没钱给受害者家属们,哥哥的丧葬费都是我们自己出的呢!”彩夏一巴掌拍到车载收音机上,愤愤不平地说。
有大量人员在十年前的事件中行踪不明,还有部分遗体损毁严重,根本没办法辨别身份,光是确定死者身份就是笔烂账。幸存者的儿童们都出现了严重的记忆障碍,包括夕明,有些孩子直到现在都完全回想不起来进入博物馆后的事情。
“真是的,也不知道事件的犯人到底在哪里晃悠,肯定是有人在包庇犯人,我绝对饶不了他们!小夕,如果能见到犯人,你打算怎么做?”
“……我没资格审判他人,只是想问他个问题。”她顿了一下,“我想知道到底是怎样远大的理想,才值得这么多的牺牲,造成那样的惨剧后他还觉得这值得吗。”
“肯定是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吧,只是空中楼阁罢了,因为浮在空中,所以也不会在意地面众生的死活。宏伟的理想自然会带来庞大的诅咒,要实现一个巨大的愿望必定要将其他人的渺小愿望踩在脚下,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哦。”耳边响起托雷基亚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从远方山谷中飘来。
“你这句话也很高高在上。”她握住托雷基亚之眼回应道,自以为了解世界的人才是最无知的。
“是啊,所以我还有很多要向你学习的呢,夕明君。”托雷基亚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让她背后汗毛直立的笑容,听不出来是真心话还是讽刺。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往角落里缩了缩。
“唉,我从以前就觉得,小夕你太不看重自己的感受了……‘没资格’什么的,不要说这种话啊。换个频道吧,听到十年前的事情我除了生气什么都做不了。”彩夏叹了口气,切换了收音机的频道。
下一个频道还是关于我田议员的事情,彩夏听了一秒就嫌弃地切掉,最后停留在音乐频道。
“那个议员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啦,之前我的编辑去参加出版社的活动,我田选举应援会的成员居然劝诱他加入一个奇怪的新兴宗教,跟宗教团体有牵连的议员能是什么好人吗!”
宗教团体!夕明像弹簧一样从后座角落里弹起,扒着前座椅子瞪大眼睛,脸差点要凑到彩夏眼前:“什么宗教团体?彩夏你知道名字吗!”
彩夏被她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抓住方向盘:“具、具体我记不清了,好像是叫个什么顶会、或者天花板会的样子?”
“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情报了呢,你的人脉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嘛,夕明君。”托雷基亚把她从前座拉回来,“看来要请那位死鱼眼警官好好查一下了。”
“是加纳警官,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好记住其他人的名字呢,托雷基亚?”
“我干嘛要费力记除你之外人类的名字?给我个理由,合理的话我倒是可以破例为你考虑一下。”托雷基亚用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反问。
被这么一说,她反而愣住了。托雷基亚并没有实体,一切的社会活动其实都依赖于身为人间体的夕明,这种情况下他的确完全没必要和其他人类打交道,更没必要记住这些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名字。
但那一天不同,救下玲奈后的那天,托雷基亚受神秘能量的影响拥有了短暂的实体,可以被除夕明外的其他人类观察到,甚至进行接触和交流。虽然结果上把加纳先生、小玲奈和夕明自己都折腾得够呛,但她还挺喜欢看到托雷基亚不情不愿与其他人类交流的模样,这也是一种第三类接触。
如果托雷基亚能有实体就好了,她第一次这样想。
但假设彩夏真的见到了托雷基亚,自己该如何向友人介绍他呢?
彩夏,这位,啊不这个家伙是托雷基亚,是自称渺小恶魔的外星人,在各个宇宙各个星球干过不少缺德事。说来话长,我和他都死过一次,现在绑在一起吊着一口气,另外我们的寿命只剩一个月了哦。
只是想想而已,她的头就开始痛了起来。彩夏是个说好听点有着强烈正义感,说难听点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和托雷基亚一定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彩夏指着托雷基亚鼻子大喊“邪恶宇宙人”的画面。
她们认识的契机也是因为彩夏想要帮助被霸凌的拓海,准确说是试图鲁莽地以卵击石。只要看到自己认为错误的事情,无论犯错的是强者还是弱者,彩夏一定会站出来阻止,她心中自有明确的判定标准,这点很令夕明羡慕。
对于自己来说,一切的标准都如此模糊不清,正确与错误的分界线就像云彩的边缘一样善变。
流经石滨市的河川横断城市的东西两侧,于最北端汇入海洋,在大河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小末枝旁,坐落着一幢两层的老旧公寓。夕明的房间就位于二楼,邻居两侧都还没有租客,因此分外安静,只有鸟鸣、虫鸣和管理员的赛马广播声在楼道里回响。
“外面看起来破旧,里面条件意外还蛮好的啊小夕。你怎么租到这里的?不需要保证人吗?”彩夏在楼梯上探头探脑。
“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中介介绍的,不违法就好。”这不是谎话,她其实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租到这间房子,只能归结为中介神通广大。
“唔……”彩夏欲言又止,“算了,我之后会亲自问他的,拓海这家伙真是……”
“嗯?你刚刚说什么了吗?”开锁的声音盖过了彩夏的话语,她并没有听清楚后半句。
“没什么哦!快进去吧小夕!”彩夏半推搡着她进了房间。
打开灯的瞬间,分别站在她左右两侧,水火不容的人类和外星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
眼前是杂乱无章的一居室,书本以一种完全随机的方式堆成形状不对称的小塔。屋主明明买了收纳盒,却让它们像被拆开的俄罗斯套娃一样空置在桌子上,体现出她收拾屋子时半途而废的决心。
没那么乱吧?你们两个至于这么夸张吗!夕明在心里默默吐槽。
“果真是个让人叹为观止的垃圾屋,我的担忧居然在这种时候变成了现实。这屋子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难道是倒挂在房梁上睡觉的吗?”托雷基亚捏着鼻子说。
为了维护名誉,她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进行辩护:“那些不是垃圾!也没有味道!我只是不擅长收纳而已!再怎么我也不会把杂物堆到床上,睡觉当然还是可以睡的!”
彩夏深深叹了口气,毅然决然地抓住夕明的肩膀:“小夕,来大扫除吧!我今晚就留下来帮忙好了。”
“哈?这个碍事的居然要留下来?脸皮太厚了吧?”托雷基亚听到后一脸嫌弃地扭过头,她已经很熟悉这个表情了,意思是“快把脏东西弄走”。
她疑惑地看着托雷基亚:“你不是嫌房间乱吗,彩夏愿意帮忙收拾是好事啊,对帮忙的人可不能这种态度哦。”明明是他挑三拣四,却对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如此排斥,心思真是难以捉摸啊。
托雷基亚语塞了一秒,然后仔细环顾杂乱的房间,他的视线停留在茶几上,嘴角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夕明君,再不阻止她的话,你的小秘密就要暴露了哦,你不想被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吧?”
托雷基亚手指的方向是她的抗癌药物和止痛药,这小小的定时炸弹离彩夏只有不到一米。她大惊失色,赶忙把外套脱下来扔到茶几上遮住药盒。
“彩夏!非常感谢你今天送我回来但是已经很晚了我现在除了睡觉以外什么都不想干请你明天再来帮我收拾房间吧真的非常抱歉!”她一口气说完,不顾友人诧异的神色,强硬地把还抓着抹布的彩夏推出门外。
“等——小夕你的手机——”彩夏的话被关上的门截断了,明明是个老公寓,隔音却意外地好。
她气喘吁吁地弯着腰,等到能直起身子时跌坐在堆满衣服的沙发上。
“托雷基亚,虽然我知道你讨厌人类,但还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相当讨厌彩夏?”
“哎呀,你终于发现了?”托雷基亚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蓝色恶魔的利爪搭在她的肩膀上,“过剩的正义感,仿佛要灼烧周遭一切事物的光芒,偏偏那些光之使者和你们人类都很容易受那种光吸引呢。”
“可是彩夏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与我无关吧?不要把我卷入你的友情游戏中,夕明君。友谊不过是脆弱不堪的细线罢了,当你所有的秘密暴露在她面前时,你还能坚定地说出这句话吗?她还会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你最清楚不过了。好好想想吧,她是不可能接受你的一切的。”托雷基亚血红的双目中,倒映着她绝望的脸。
是啊,她最清楚不过了,彩夏是不可能接受的。为了维持她们的友谊,星野夕明只能举步维艰地用谎言掩盖谎言,不断地将秘密隐藏下去。她到底还要隐瞒多久?难道只有死亡才能结束这种痛苦吗?
恶魔没有温度的手轻抚她的头顶:“所以啊,别选错了哦,我亲爱的人间体……”
耳边似乎传来他的轻笑声。
“只有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吧?”
我觉得差不多可以让托雷基亚先生重力展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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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3 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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