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红烧肉”事件后，新兵连里关于高粱和顾一野的“风言风语”算是彻底传开了。大家看他们的眼神都带着点心照不宣的调侃，偶尔还会起哄两句。高粱对此是甘之如饴，甚至有点洋洋得意，仿佛已经被官方认证了一般。顾一野则依旧是那副冰山脸，对所有议论充耳不闻，只是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些，试图用更冷的姿态隔绝一切。
然而，命运的齿轮（或者说是连队的排班表）总是喜欢在这种时候凑热闹。这周夜里站岗，高粱和顾一野的名字，被排在了一起。
得到消息的高粱，兴奋得差点在宿舍里来个后空翻。月黑风高……不对，是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只有他和顾一野！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电影里男女主角在月光下互诉衷肠的浪漫场景，虽然男主角换成了顾一野这朵“高岭之花”，场景换成了军营岗哨，但丝毫不影响高粱内心澎湃的激情。
顾一野得知后，只是面无表情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军容，然后提前十分钟到了岗哨交接点。对于和高粱一起站岗这件事，他内心是拒绝的，但军令如山，他只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就当是磨练意志力了。
夜晚的军营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和燥热，显得格外宁静。夏末的微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着路边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月亮挂在天边，清冷的光辉洒下来，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
高粱穿着整齐的作训服，抱着枪，站得笔直——至少在顾一野到来之前是笔直的。一看到那个清隽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他立马就觉得浑身骨头缝里都透出欢喜，那故作严肃的表情也维持不住了，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
交接完毕，前一组哨兵离开，哨位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虫鸣。
顾一野目视前方，姿态标准得像一尊雕塑，完全把旁边的高粱当成了空气。
高粱憋了五分钟，就觉得这沉默比五公里越野还难熬。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开启话题：“咳，今晚月亮挺圆啊。”
“……”顾一野没理他。
“风也挺凉快，站岗不热。”
“……”
“你说这会儿，会不会有兔子跑过去？”
“……”
连续几次碰壁，高粱也不气馁。他眼珠子一转，换了个策略。他稍微往顾一野那边挪了一小步，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语气：“顾一野，咱们玩个游戏呗？干站着多没意思。”
顾一野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侧过头，月光下他的眼神显得更加清冷：“站岗是严肃的任务，不是游戏。”
“哎呀，我知道！精神高度集中嘛！”高粱嬉皮笑脸，“咱们玩‘真心话大冒险’，不用动，就动动嘴皮子，既不违反纪律，又能保持清醒，一举两得！”
顾一野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显然觉得这个提议荒谬透顶。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啊！”高粱充分发挥了他“脸皮厚吃个够”的精神，“我先来！真心话！顾一野，你除了军事书，还喜欢看什么书？”
问题抛出，空气再次安静下来。高粱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顾一野的侧脸，生怕他直接来一句“滚”。
出乎意料的，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顾一野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竟然淡淡地开口了：“历史。人物传记。”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平时没有的、近乎柔和的质感。
高粱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狂喜起来！他回答了！他居然回答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历史好！人物传记更好！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顾同志你果然有深度！”高粱激动得差点语无伦次，赶紧趁热打铁，“该你问我了！随便问！我保证实话实说！”
顾一野似乎被他的咋呼吵得有点头疼，微微蹙眉，但最终还是随口问了一个：“为什么来当兵？”
“为了你啊！”高粱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顾一野：“……认真回答。”
“嘿嘿，开个玩笑。”高粱挠挠头，收敛了玩笑的神色，难得地正经了起来。他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自己来的那个小山村，“我以前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村里人都对我好，但我总觉得没根，飘着。来当兵，就是想找个家，找个能让我踏实待着、使劲儿的地方。”他顿了顿，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顾一野，声音坚定，“现在，我还多了个目标——变得足够好，好到能配站在你身边。”
月光落在他眼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嬉笑和不羁，只剩下纯粹的、滚烫的真诚。
顾一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避开了高粱的视线，重新望向前方，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回应高粱后半句近乎再次告白的话，而是将话题拉回了原点：“军队……确实是一个能让人找到归属的地方。”
这算不上安慰，更算不上承诺，但能从顾一野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对高粱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嗯！”高粱重重地点头，笑容在月光下格外明亮，“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
后半句的潜台词，两人心照不宣。
气氛似乎不再那么僵冷。高粱趁势又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真心话”，比如“你最佩服哪个军事家？”“你觉得咱们班长凶不凶？”，顾一野虽然回答得依旧简练，但至少没有再沉默以对。
夜渐渐深了，凉意更重。一阵稍大的风吹过，穿着单薄作训服的顾一野下意识地轻轻瑟缩了一下。
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高粱的眼睛。他立刻关切地问：“冷了吧？”说着，就要动手脱自己的外套。
“我不冷。”顾一野立刻阻止，语气带着警惕。他可不想再上演一出“披衣服”的戏码。
“你看你，嘴唇都有点发白了！”高粱不满地嘟囔，眼睛四处瞄了瞄，突然灵机一动。他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站到了顾一野的侧前方，刚好挡住了吹向他的那阵风的方向。
他这个动作做得自然无比，仿佛只是随意调整了一下站姿，嘴里还在说着：“这风还挺会挑地方吹哈……”
顾一野看着那个突然挡在自己身前、比自己稍微壮实一些的背影，愣住了。高粱没有像以往那样莽撞地直接凑上来，而是用一种更笨拙、也更体贴的方式，试图为他挡住夜风。
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情绪，悄然在顾一野的心底滋生。不是厌烦，不是无奈，而是一种……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暖意。
他沉默地看着高粱的背影，第一次没有因为对方的靠近而产生排斥感。
时间在寂静和偶尔的低语中流逝。交接哨兵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道路尽头。
站岗结束。
两人交接完毕，一前一后往回走。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宿舍楼门口，顾一野停下脚步，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夜风里：“谢谢。”
高粱正准备上楼，闻言猛地回头，眼睛瞪得溜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啊？谢啥？”
顾一野却没有再重复，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转身率先走进了楼内。
高粱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随后，巨大的狂喜像烟花一样在他脑海里炸开！顾一野跟他说谢谢！为了什么？是为了他挡风？还是为了……别的？
不管为了什么，这声“谢谢”就像是一道特赦令，瞬间点燃了高粱所有的希望。
他抬头望着头顶那轮清亮的月亮，只觉得今晚的月色，真是美得前所未有。
“野火燎原……”他低声念叨着，嘴角咧到了耳后根，“我看这原，马上就要着起来啦！”
而走在前面的顾一野，感受着身后那几乎能实质化的、炽热的喜悦目光，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只是那微微加速的心跳，和耳根处尚未完全褪去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热，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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