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手冢坐在角落的隔间里，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没多久小半壶茶就见底了。
他在巴黎的时候就给不二发了想见面的短信，不二很快回复了。他马上便定了最早的航班，下了飞机后回家放了行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
他想，他们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看见不二出现，手冢几乎难以按捺剧烈的心跳。
“抱歉，手冢，我来晚了。”不二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给人以如沐春风的感觉。
“我也是刚来。”手冢放下手中的茶杯，杯中的水微微抖动，显示他的心情并非如神情般平静。
“手冢，恭喜你拿到梦寐以求的大满贯冠军，我就知道你可以做到，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不二给自己倒了杯茶，站起身双手举着茶杯，一饮而尽。
这一幕令手冢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次。他顺利拿到大满贯四强回来找不二的时候，不二的脸色明显有些苍白，很疲惫的样子。
手冢刚想问他是不是病了，就看见他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缓缓道：“手冢，恭喜你顺利进入大满贯四强，我就知道你可以做到。抱歉，以后……请心无旁骛地追逐自己的梦想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然后，他别过头转身离开。
“不二，你说什么？”他追上去拉住他的手，摸到手心一片冰凉。
不二没有看他，垂着眼帘淡淡地说：“我是说，我喜欢上别人了。”
“谁？”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竟然慌了，然而不二并没有给出回答，就此消失在了他的视线。
手冢很快知道，那个人是迹部，而且不二已经和他在一起了，因为他看到他们牵着手光明正大地在校园里行走，但他不信。他们多年的感情怎么会轻易被外人插足呢？
反复找了不二几次后，不二说，手冢，去吧，拿下大满贯冠军，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他别无他法，便将这件事视为约定，倾尽全力努力着。
他就这么一步步地提升自己的基础实力和临场应对能力，并最终稳稳地在公众的预期中拿下大满贯冠军。
这一年，他只有24岁，技术精湛，不骄不躁，万事顺意，意气风发，也拥有了一众实力粉和颜粉，手握重磅代言，前途不可限量。
而今，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不二面前，告诉他自己有资格和他在一起，他不信自己和不二多年的羁绊及不上一个暂时的替代品。
然而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不二放下茶杯，神色微敛：“手冢，我看到报道了，抱歉，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你是指……你不会离开他？”虽然勉力维持面不改色，手冢却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不受控制地拼命颤抖，那迟来的失去挚爱的惶恐终究冲破层层阻碍和自我安慰漫无边际地蔓延开来。
“我不会离开他。”不二重复了一遍，冰蓝色眼眸中流露坚定的神色。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
不二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我爱他。”字字清晰，毫无转圜和幻想的余地，与当初他给予的回答几乎完全一致，只是原本的“喜欢”在这里替换成了“爱”。
凭什么！那个人生来就拥有那么多，脾气那么差，沾沾自喜，高傲自大，还能拥有他和他的爱？
手冢脑子里轰轰作响，他“腾”地一下站起身：“不二，你可能不知道，我偷偷回来找过你好多次，你几乎每次都和他在一起，那么亲密，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凭什么他就可以牵着你的手，凭什么他就可以拥有你的爱？凭什么我都拿到冠军了还是什么也得不到？”他竟如此失态，如此语无伦次，手冢从未如此痛恨此时此刻的自己。
“手冢，抱歉，你也曾拥有我的爱，但我们并不合适。”不二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目光清明地直视他的眼睛。
手冢绝望地发现不二眼里的确没有他了。
“是因为我没有时间和你呆在一起吗？是因为距离吗？”
不二摇摇头：“不是的，手冢，距离从来不是问题，我也不会奢求你的陪伴。那时的症结是你让我没有信心，感到惶恐，不明白这样坚持下去到底有没有意义，你从未给过我明确的信号，也开始离我越来越远。”
“……是吗？我以为我的心意你都清楚，我一直都……”手冢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二打断了他：“可是你还是没有说。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呢？哪怕只是一句话，我就可以凭借这句话一直一直坚持下去。”说到这里，不二的神色里也流露出些许痛心疾首的意味，一闪而过。
“抱歉，我错了。那现在……”
“已经不可能了。”不二轻轻浅浅地笑了，“我现在心里只有他。”
手冢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好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
他定定地注视着对面的人，注视着他柔顺的栗发和恬静的脸庞。这个人，曾与他分享了共同奋斗的三年和远距离的五年，是他完成大满贯路上的人生支柱，他明明那么重要，自己却从未告诉过他，从来不知道他的不安与无助，而今，他要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了。
这是报应吧，就是报应吧，他已经没有胜算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那么——
“你现在幸福吗？”
“我现在很幸福，我也希望你可以幸福。”不二笑起来的时候总是眉眼弯弯的，而此时此刻，他的笑容里流露出尘埃落定、平和以及真挚的祝福。
“那就好。”
那天，那家餐馆的服务员惊讶地发现，在那个约好的栗发男子匆匆离开后，那个卡座的客人始终都没有点单，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到了打烊，才艰难地迈开脚步离开。他的步伐很慢很慢，最后还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目光遥远而空茫，那般痛彻心扉，像是要与某件依依不舍的事物作别。
后来，他才从新闻里得知他便是新晋法网冠军手冢国光。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散落在了风里，从此了无痕迹。
【六】
不二回到家时已接近两点了。他轻手轻脚地脱下鞋、打开灯，却惊讶地发现迹部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垂着脑袋，眼神空洞，简直像个毫无感情的雕塑，空气中飘着浓郁的酒气。
他生生地被吓了一跳：“迹部，你怎么了？”
迹部好半天才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颓然道：“周助，你回来收拾行李吗？什么时候走？”
不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赶我走吗？你不要我了？”
“……我看到你去见了手冢。没关系，我会主动退出的。”说完，迹部还露出了笑容，只是这个笑容真的很难看。
不二这才惊觉迹部对自己产生了什么误会，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迹部顺势就把他抱入了怀里，然后才意识到不对劲，抱也不是，放也不是，僵在当场。
“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只不过有些事要和他说清楚，总共也就见了十多分钟，后来主编通知我有临时报道，我连饭都没吃就回公司加班了，刚刚才下班。”
“你没吃饭？”迹部的注意力却被成功转移。
“吃了，你上次不是帮我买了一些抹茶酥吗？”
“那是给你当零食的。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拉面吧……比较好消化。还有，下次不许这样了。”迹部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站起身来朝冰箱走去。
“那我要辣味的。”
“不许。”
“那好吧，就加一勺辣，就一勺，哦不，半勺就可以了，半勺好吗？”不二露出可怜兮兮的小表情，接收到迹部无奈的目光后在心里比了个“耶”。
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很快煮好了，上面还卧了个溏心蛋，不二开开心心地享受着迹部为自己拉开椅子、递上筷子的一条龙服务。
不二一边吃着，一边听着迹部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下次再碰到这样的事必须吃饭，知道了吗？我家大厨可不是给你当摆设用的，再怎么忙，五分钟吃饭时间怎么可能没有呢？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知道吗？下次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上次说的我说到做到，找人去报社监督你吃饭，或者本大爷亲自去监督你吃饭，如果你不怕被围观的话。”
“好好好，我知道了。”不二吃着美食，点头如捣蒜。
洗漱完毕，不二便看见迹部穿着那件北极狐睡衣靠在床上等自己，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和可爱的北极狐睡衣的反差令不二忍俊不禁。
“笑什么？”迹部冷下脸，但不二知道他是装的。他爬上床，伸手握住迹部的手，在掌心轻轻摩挲，迹部的脸色便显而易见地缓和了不少。
“没什么。你一直等我到现在吗？”
“嗯，我以为你要离开我了。”迹部转头看了他一眼，“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有什么不真实的？”不二将脑袋靠上迹部的肩膀，看着他凌厉的下颌线，看着他的嘴角渐渐地上扬。
“我一直以为，你总有一天是会离开我的，毕竟你当年是为了报恩才跟我在一起的，而我卑鄙无耻地接受了这件事。”
“才没有！我是这种人吗？如果我只是为了报恩，可以从其他方面补偿你。与其说是报恩，不如说是……利用吧。”
“利用？”靠着的肩膀轻轻一震。
迹部的手指很漂亮，白皙修长，虎口处有薄茧，触感很好。不二慢慢地将自己和迹部的手指交叉，与他十指紧扣，然后轻轻地说：“手冢是那种做一件事就力求全神贯注的人，心思都在网球上，我对他来说似乎就像个可有可无的累赘。而我，总是在追，却永远都追不上他的脚步，和他的距离反倒越来越远。我之所以念新闻系，也是想要以后做网球赛事的记者跟着他到处跑。但他真的需要我吗？我的付出真的有必要吗？他一直不提，我也就装傻，所以我们也没有真正确定关系。但我实在太累了，我坚持不下去了，我不明白这样到底还有什么意义。”这些话听得迹部又该皱眉头了吧。
“那时，我想，如果尝试和你在一起，是不是有可能对我和他都是更合适的决定。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他可以心无旁骛地走他的路，我也不用再纠结内耗。”
“那个时候，我的确没有喜欢上你。对不起，我利用了你。”不二的声音低下去，思忖着迹部会不会因这件事而生气，甚至可能会有更严重的后果，但他的确不想再欺骗他了。
谁知迹部轻笑了一声，声音低哑：“那现在喜欢了？”
“嗯。”
“没听见。”
“喜欢。”
“还是没听见。”
“不说了。”
“哼，你从来都不说喜欢我，我觉得我自己真可怜。”迹部振振有词。
这家伙，就知道讨便宜。
不二不禁反驳：“谁会把这种事天天挂嘴边，而且你不也没说？”
迹部的语气委屈巴巴的：“我是怕一直提，之后分手的时候你会有罪恶感，而我会很难堪。而且我的心意你不是一直知道吗？哪个男人会在被你当场拒绝后还愿意作为备胎陪你一晚上的。如果那天手冢赶回来，我肯定一点机会也没有，你看，我连这种事都愿意做。”
不二在心里轻轻地说，是呐，如果手冢愿意为了他赶回来，哪怕只是再关心几句，他都不会轻易放弃他，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抱歉，迹部，让你不安了。我今天已经完全和手冢说清楚了，以后不会再见他了。我见到他的时候，甚至内心一丝波澜都没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你。以后只要你不放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的。”不二在迹部肩膀上蹭了蹭，亲昵地说。
迹部冷哼一声：“本大爷不安还不是因为你？去和手冢见面都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会吃醋，会胡思乱想？”
不二垂下眼睑，像做错事的小孩：“我不好意思提他，怕你介意怕你担心怕你吃醋，就想自己默默地解决。没想到……”
“你一直都叫我迹部，从来不叫我景吾。”
“……原来你喜欢我叫你景吾？忍足和你关系那么好，也从来不叫你名字，我以为你不喜欢……”
“我们做的时候你也从来不叫我名字。”
不二奇怪地抬起头睨着他：“你喜欢我叫你名字？你也没叫我名字啊，这我哪知道……”
“你不叫我名字我凭什么要叫你名字！”
“……”不二叹了口气，干脆装死，兀自躺了下来，“景吾，我困了，晚安。”
“睡吧。”迹部关了灯，在他身边睡下，半晌，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周助，我爱你。”
这狐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吧，不二迷迷糊糊地想，但在沉入梦乡前还是心情极好地满足了他的愿望：“嗯，我也爱你。”
THE END
用北极狐的原因是，新出的磁力赏迹部娃娃是北极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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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得而复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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