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眠。
陌生的环境并未带来太多不适,管家准备的客房舒适得如同顶级酒店。清晨的阳光透过精致的蕾丝窗帘洒进来,空气里弥漫着庄园特有的、混合着青草与玫瑰的清新气息。
我换上管家准备好的那套质感极佳、触感柔滑的真丝家居服。淡淡的樱花粉色,款式简约宽松,衬得皮肤愈发白皙。
散落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后,卸去了昨晚的耳坠和所有妆容,整个人仿佛褪去了所有华彩,只剩下最本真的柔和与闲适。
走下旋转楼梯,餐厅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长长的餐桌上,迹部景吾已经坐在主位。
他穿着舒适的米白色羊绒衫和休闲裤,发丝带着晨起的慵懒,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眼眸里明显闪过一丝亮光。
那亮光并非惊艳,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暖意的愉悦。他看着我这身居家的、毫无防备的打扮,看着散落的长发和素净的脸庞,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他心情极好的事物。
“早。”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温和一些,带着晨起的微哑。
“早,迹部君。” 我走到餐桌旁坐下。
“你应该喜欢中式早餐,我让厨房准备了。” 迹部放下平板,示意了一下桌上琳琅满目的餐点。
确实很“中式”。
晶莹剔透的蟹黄汤包躺在小蒸笼里,金黄酥脆的油条切成小段,还有一小碗熬得绵密浓稠、点缀着桂花的红豆粥。餐具是精致的骨瓷,摆放得一丝不苟,旁边甚至配了银制的筷架和汤匙。
我夹起一个汤包,小心翼翼地咬开一个小口,鲜美的汤汁瞬间溢出。又尝了一小段油条,酥脆可口。红豆粥甜度适中,米粒几乎融化。
“味道很好。” 我放下筷子,看着迹部,诚实地评价,“食材高级,手艺精湛。”
迹部微微挑眉,似乎在等我更进一步的赞美。
我却摇了摇头,带着一丝怀念的笑意:“但是没有烟火气。”
“烟火气?” 迹部显然对这个词感到陌生,紫灰色的眼眸里带着纯粹的困惑,“那是什么?”
“嗯……” 我托着下巴,望向窗外洒满阳光的庭院,思绪仿佛飘回了遥远的故乡。
“在我的故乡,清晨的大街小巷,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雾气还没散尽,各种早餐摊子就支起来了。”
“炸油条的大锅里,滚油滋啦作响,腾起带着焦香的白烟;蒸包子、蒸烧麦的蒸笼一掀开,热腾腾的白雾裹挟着面香和肉香扑面而来;卖豆浆的摊子,大铁桶里是滚烫的、带着豆腥气的浓郁豆浆;还有卖馄饨、面条的小摊,灶火熊熊,汤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着,老板手脚麻利地下面、捞面、撒葱花……”
我很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声音带着一种温暖的回忆:“人们睡眼惺忪地围在摊子前,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热乎早餐。空气里混合着油烟、蒸汽、食物的香气、还有早起人们的说话声。”
“那种热腾腾、闹哄哄、充满了生活最原始气息的味道,就叫‘烟火气’。是冰冷的精致给不了的温度。” 我说完,笑了笑,“下次有机会,带你去平民的世界体验一下?”
迹部景吾安静地听着,眼眸深邃如潭。
他想象着她描述的那个嘈杂、喧闹、充满了油烟气却生机勃勃的场景,那是与他从小生活的、被精心过滤过的空气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那件柔软的家居服上,落在她素净却生动的脸庞上。
忍足昨晚发来的信息再次浮上心头——Elie Saab全球唯一高定、轻易获得顶级手工匠人打造的黄金网球项链……
这样的她,真的来自那个充满“烟火气”的平民世界吗?他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
我并未察觉他心中的波澜,只是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些过于专注。低头端起骨瓷碗,准备再喝一口粥。视线无意间掠过他的脖颈。
一抹温润而内敛的金色光芒,瞬间攫住了我的目光。
是那条黄金网球项链。
它没有被精心收藏,而是被他大大方方地戴在了脖子上。
黑色的皮绳衬着他白皙的脖颈,那颗精致小巧的黄金网球安静地垂在锁骨下方,在晨光下流淌着永恒而低调的光泽。它就这样自然地融入了他的日常,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竟然就这样戴上了?而且是在这样居家的清晨?
这似乎比任何郑重其事的感谢,都更能说明他对这份礼物的珍视。
我赶紧移开视线,假装专注地喝粥,耳根却悄悄爬上了一丝热意。
早餐在一种微妙而安静的氛围中结束。我放下餐具,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准备起身告辞:“谢谢款待,迹部君。早餐很美味。我该回去了,小空还在家等着呢。”
“等等。” 迹部再次出声阻拦。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神情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带着一种“正事要谈”的认真,“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嗯?” 我有些意外,重新坐好。
“十一月学校的文化祭,” 迹部解释道,“网球部今年和话剧社联合,要排演一出舞台剧。剧目定了《罗密欧与朱丽叶》。”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剧本刚刚敲定,我是罗密欧的扮演者。有些台词和场景,需要提前找找感觉。”
“趁着今天休息在家,环境也安静,我想……” 他直视着我,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请求,“请你留下,陪我练习一下台词,走一走剧本?”
罗密欧与朱丽叶?陪他对词?
我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跨度是不是有点大?
迹部景吾转换话题的能力,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看着他一脸认真、仿佛在讨论学生会改革方案般严肃的表情,我忍不住腹诽:这个人,总是能找到一堆冠冕堂皇的“正经理由”,让人无法轻易拒绝。
从关心小空到学生会事务,再到现在的舞台剧排练,他的“正事”清单,似乎总能精准地和我扯上关系。
“……好吧。” 看着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期待的眼神,再看看他脖子上那枚随着他说话微微晃动的“星辰碎片”,拒绝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寿星特权似乎过期了,但……就当是还他昨晚收留的人情?
“剧本在书房。” 迹部站起身,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跟我来。”
迹部家的书房宽敞明亮,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在深色的实木地板上,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旧书墨香。
巨大的书桌被临时清空,成为了排练的舞台。摊开的剧本散落在桌面上,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密密麻麻的记号。
迹部站在“舞台”中央,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气度。他手中没有拿着剧本,只是随意地插在裤袋里,眼眸扫过台词,那份自信仿佛与生俱来。
“开始吧,从凯普莱特家的花园,罗密欧翻墙而入开始。”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带着导演般的笃定。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属于“朱丽叶”的那份台词本。密密麻麻的诗体对白让我有些眼晕,尤其是那些充满激情和隐喻的句子。
排练开始了。
迹部饰演的罗密欧简直信手拈来。
那些繁复优美的莎翁诗句从他口中流淌而出,抑扬顿挫,情感饱满。
无论是初遇朱丽叶时的惊艳赞叹,还是对家族仇恨的愤懑控诉,他都切换自如,仿佛罗密欧的灵魂已附于其身。
他不仅能精准复述大段台词,更能瞬间进入角色状态,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手势,都带着强烈的戏剧张力。
相比之下,我就显得笨拙得多。
对着台词本念,都常常因为生僻的词组或拗口的韵律而卡壳。尤其到了那些深情告白的片段。
罗密欧(目光灼灼,声音充满炽热的爱意):“啊!火炬远不及她的明亮;她皎然悬在暮天的颊上,像黑奴耳边璀璨的珠环;她是天上明珠降落人间!瞧她随着女伴进退周旋,像鸦群中一头白鸽蹁跹。我要等舞阑后追随左右,握一握她那纤纤的素手。我从前的恋爱是假非真,今晚才遇见绝世的佳人!”
朱丽叶(我努力回忆着台词,声音有些干涩,眼神飘忽):“恨、恨灰中燃起了爱火融融,要是不该相识,何必相逢!昨、昨天的仇敌,今日的情人,这场恋爱怕要种下祸根……”
我念得磕磕绊绊,甚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脸颊也因为尴尬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微微发烫。
“停。” 迹部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平静地指出,“‘恨灰中燃起了爱火融融’,这句的情感是矛盾而炽烈的,不是犹豫。再来一次,想象你内心的挣扎与无法抑制的爱意。”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集中精神。
每次看到他那双专注投入的紫灰色眼眸,看到他为了一个走位、一个停顿都反复琢磨的认真劲儿,那句“算了,我不行”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他的带动和严格要求下,我强迫自己慢慢放开。从一开始僵硬地对着本子念,到尝试加上一些眼神和手势,再到跟着他设计的走位移动。虽然依旧生涩,但至少不再那么畏首畏尾。
排练渐入佳境。我们一遍遍重复着阳台相会的经典场景。
又一次排练时,迹部已经完全脱稿。他不再是那个拿着剧本的部长,而是彻底化身为那个为爱痴狂的维罗纳少年。
他自然地向前一步,伸出手,不是剧本指示的虚指,而是真真切切地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拉着我的手,那双深邃的紫灰色眼眸如同漩涡般紧紧锁住我,里面翻涌着罗密欧不顾一切的深情与勇气,声音低沉而充满穿透力,一字一句清晰地念出那著名的告白:
“With love's light wings did I o'erperch these walls; For stony limits cannot hold love out, And what love can do that dares love attempt; Therefore thy kinsmen are no stop to me. Look how, look how my eyes show my heart! You see how much more dangerous I am to you than twenty of their swords! If you look at me with love in your eyes, it doesn't matter what they do to my body.”
(因为有了爱的翅膀,我才能够翻过这些墙,因为这些石头无法把爱挡在门外,爱能做什么,爱情需要勇气尝试。因此,你的家人都无法阻挡我。看看,你看我的样子比他们二十柄剑还要让我害怕,只要我看到你温柔含有爱意的眼光,他们就无法伤害我的身体。)
他的目光那样专注,那样深情,仿佛穿透了剧本的纸张,穿透了朱丽叶的躯壳,直直地望进了我的灵魂深处。那炽热的、带着不顾一切勇气的爱意,如同实质般汹涌而来,将我牢牢包裹。
书房里只剩下他低沉的声音在回荡,和他掌心传来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温度。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
下一句朱丽叶的台词是什么?
担忧?恐惧?还是同样炽热的回应?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怔怔地回望着他,迷失在他眼中那片为“爱”而燃烧的星河里。
迹部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叩叩叩!”
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如同冰锥般刺破了这几乎要凝固的、充满暧昧张力的空气。
我如梦初醒,猛地抽回了被迹部握住的手腕,指尖刮擦过他掌心的灼热。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失态。
“请进。” 迹部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但眼底深处那浓烈的情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一丝被打断的微愠。
管家推门而入,恭敬地躬身:“少爷,打扰了。为文化祭舞台剧定制的古董礼服已经送到,需要您亲自过目一下尺寸和细节。”
“知道了。” 迹部应了一声,目光却还停留在我身上。
我如蒙大赦,立刻站起身,动作快得几乎带倒了椅子:“那、那正好!迹部君你去看礼服吧,我也该告辞了!”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等等,” 迹部上前一步,似乎想挽留,“朱丽叶的礼服也到了,或许你可以……”
“不用了!” 我连忙打断他,语气坚决,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疏离,“朱丽叶的衣服,当然应该由话剧社社长,也是真正的女主角来试穿才合适。我只是帮忙对词而已,就不代劳了。”
我刻意强调了“真正的女主角”几个字,仿佛在划清界限。
说罢,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离开了书房,留下迹部站在原地,看着我仓促离去的背影,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匆匆回到客房换好衣服,管家早已等候在门口,恭敬地表示车子已备好。
走出主宅大门时,迹部也跟了出来。他站在台阶上,晨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影。
“谢谢你的帮忙,雾山。”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仿佛刚才书房里那令人窒息的对视从未发生。
“不客气。” 我低声回应,没有看他,快步走向等候的车子。
“路上小心。” 他最后说道。
车子缓缓驶离这座如同梦幻般的庄园。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响着那句炽热的告白,和他那双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盛满“爱意”的深邃眼眸。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滚烫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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