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镇子上寻了一间临河的民宿。
白墙黛瓦,木窗棂,推开窗就能看到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自然,朴实,远不及星级酒店的奢华考究,却带着一种熨帖人心的暖意。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晨曦如同金色的纱幔,穿透云层,温柔地铺洒在蜿蜒的河面上,碎成无数跳跃的光斑。
云南这片土地,似乎永远蕴藏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连空气都带着温润的暖意。
置身其中,连日的阴霾和沉痛,如同被这暖阳和山风一点点拂去,心绪渐渐平复。
迹部变得很忙。
他总能找出各种理由,不容分说地把我拉出民宿。
理由千奇百怪,有时是“这家过桥米线攻略排名第一,错过是损失”,有时是“听说附近有片古茶林,值得一看”,甚至只是“今天的阳光很好,适合散步”。
他不再是那个只需动动手指就安排好一切的少爷,而是笨拙又认真地捧着手机,搜索着各种旅游攻略。
我们去了丽江古城。
小桥流水,石板路光滑,四方街人头攒动。穿着民族服饰的姑娘们热情如火,一个大胆的姑娘径直走到迹部面前,笑盈盈地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问能不能合影。
迹部那张轮廓深邃、帅气十足的俊脸,在古城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却也带来“麻烦”。
他明显愣了一下,眼眸里掠过一丝罕见的窘迫,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却更紧地攥住了我的手腕。我看着他难得一见的尴尬神情,忍不住抿唇笑了。
后来,洱海的风吹拂着脸颊,成群的海鸥盘旋着,发出清脆的鸣叫。
我们站在船头,迹部学着别人的样子,把面包屑抛向空中。海鸥灵巧地俯冲、掠食,翅膀扇动的气流拂过发梢。他侧头看我,阳光落在他眼底,漾开一片细碎的光。
我们又去了玉龙雪山,厚厚的云层遮住了传说中的“日照金山”,没能看到那惊心动魄的奇景。但并肩仰望那片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感受着雪山沉默而磅礴的威严,一种奇异的平静在心底蔓延。空气凛冽而清新,仿佛能涤荡灵魂。
旅行驱散了阴霾,时间在脚下无声流淌。
没有管家事无巨细的安排,一切都靠自己摸索。
迹部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陌生的公共交通面前偶尔失灵。有次他信誓旦旦说赶得上末班车,结果我们只能站在空旷的车站,看着最后一班车的尾灯消失在暮色里,面面相觑。
他的拍照技术更是……一言难尽。
最初给我拍的照片,不是切掉了半边身子,就是背景糊成一团,要么就是捕捉到我闭眼的瞬间。看着手机里那些惨不忍睹的“作品”,我哭笑不得。
“迹部君,”我指着屏幕上自己模糊的身影,“这……艺术性很强?”
他皱着眉,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又看看别人相机里构图完美的照片,若有所思。后来我注意到,他会不经意地观察路边那些给女朋友拍照的年轻男孩,看他们如何引导姿势、寻找角度。
几天后,当他把手机递给我看一张在海边拍的照片时,画面里,我迎着风微微侧身,发丝飞扬,远处的湖光山色清晰而温柔地成为背景。
“进步神速啊,摄影师。”我由衷地称赞。
他唇角微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本大爷的学习能力,从不令人失望。”
慢慢地,我也从被动的跟随者变成了积极的参与者。
我们一起趴在民宿的木桌上研究地图,用红笔圈出想去的地方;争论是该先去品尝传说中的菌菇火锅,还是打卡那家网红拍照点;计算着时间,试图把行程安排得更合理。
他搜索交通,我查找美食和隐藏景点。合作无间,偶尔争执,更多是相视一笑的默契。
旅途的琐碎日常,像细小的溪流,无声地冲刷着悲伤的沟壑,填入了新的、温暖的印记。
时间过得飞快,旅行终有终点。
最后一晚,我们坐在民宿的小院里,抬头是云南高原清澈得如同水洗过的浩瀚星空。银河横亘天际,繁星低垂,仿佛触手可及。空气微凉,带着草木的清香。
我看着那璀璨的星河,沉默片刻,轻声开口:“迹部,国中的学业,三月份就结束了。”
他侧过头看我,星光落在他眼底。
“家族里安排了后续的学习……还有一部分业务需要接手。” 我的声音很平静,陈述着一个既定的未来,“我会留在中国。”
他安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低沉的声音才响起:“迹部家族……也需要一个更清晰的格局。”
他顿了一下,目光深邃,似乎在斟酌字句,“我会去英国一段时间。为了……彻底的掌控权。”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份掌控权,也关乎他未来婚姻的自主。
我点了点头,完全理解这背后的沉重与决心。
“这段时间……谢谢你。” 我看向他,声音诚挚,“谢谢你陪我。”
“不是这段时间。” 他立刻纠正,语气斩钉截铁。
他转过身体,正对着我,那双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我的视线,里面的光芒比星辰更坚定,
“是以后。会一直。”
夜风拂过,带着山野的气息。
他眼中的认真和承诺,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
“中国和英国,” 我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有七个小时的时差呢。”
漫长的距离,颠倒的昼夜,会是巨大的考验。
迹部看着我,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同破开云层的月光,带着他一贯的、深入骨髓的骄傲和笃定,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困难能让他动摇分毫。
“呵,” 他轻哼一声,语气里是熟悉的、不容置疑的自信,“本大爷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害怕。”
星光洒落在他肩头,也落在我微扬的唇角。
“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释然和一丝期待,“那……未来再见。”
夜色温柔,星河无声流淌。寂静的小院里,只有山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在为这跨越时空的约定作证。
回到日本的日子,像按下了加速键。
毕业考试顺利结束,为这段异国的学习生涯画上了句点。站在熟悉的校园里,穿着笔挺的制服拍毕业合照时,一种强烈的恍惚感攫住了我。
仿佛昨日才踏进这所学校,转眼竟已到了离别时刻。
镜头定格后,田中理惠猛地扑过来抱住我,眼泪瞬间决堤,哭得毫无形象。
“雾山…呜…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都没人陪我吃午饭了…” 她的眼泪把我的肩膀也濡湿了一大片。
不远处,网球部的少年们也聚拢过来。
向日岳人难得没有蹦跳,眼神里带着不舍;宍户亮别扭地说了句“保重”;凤长太郎温和地笑着,递给我一本精心准备的留言册;日吉若依旧是那副酷酷的表情,但点了点头:“下次见面,希望能领教你的真功夫。”
忍足侑士站在稍后一点,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视线在我和迹部之间游移。
我一一回应着,目光扫过这一张张熟悉又鲜活的面孔,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沉甸甸的,却又带着暖意。
原来两年时光,可以沉淀下如此多的记忆碎片。
迹部站在人群稍外侧,双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姿态是一贯的从容淡定。
阳光落在他耀眼的面容上,眼眸平静地看着眼前依依惜别的场景,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与忍足眉间的忧色形成微妙对比。
那份笃定,仿佛笃信离别只是短暂。
我安抚着还在抽噎的理惠,目光越过众人,迎上迹部的视线,对他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然后,我提高了声音,是对所有人说,也是对自己说:
“山高路远,但总有重逢的时候。大家,保重。”
机场大厅空旷而繁忙。
我办好了小空的宠物托运手续,文件上签下“龙隐”这个名字,指尖划过纸张,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只在东京捡到的小家伙,如今也要跟我踏上归途。
迹部一直将我送到了安检口。
离别在即,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小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在航空箱里不安地刨动着,发出呜呜的低鸣。
当迹部俯身靠近箱子时,小家伙更是伸出爪子,急切地扒拉着缝隙,甚至隔着笼网,用牙齿轻轻咬住了迹部熨帖西裤的裤脚,不肯松开。
迹部没有强行挣脱。他单膝蹲下身,修长的手指穿过笼网的间隙,温柔地抚摸着小空毛茸茸的脑袋,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
“乖,”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目光透过笼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回到小空身上,“妈妈会照顾好你的。”
他顿了顿,指腹轻轻蹭了蹭小空湿润的鼻尖,语气是郑重的托付,“小空也要照顾好妈妈。”
那个称呼自然而然地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和责任。我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心口像是被暖流熨过。
广播里响起催促登机的提示音。我深吸一口气,从他手中接过航空箱的牵引绳。
“走了。” 我说。
“嗯。”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我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没有多余的言语,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我,那目光如同承诺,穿透了即将拉开的距离。
我拉着箱子,转身汇入安检的人流,没有再回头。
直到顺利通过安检,站在登机廊桥的入口,才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远远地望向那个方向。他果然还在原地,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攒动的人头,定定地望向我这边。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像一座沉默的灯塔。
飞机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机身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冲向高空。舷窗外,东京熟悉的建筑群和蜿蜒的河流迅速缩小,最终被厚厚的云层彻底隔绝。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东京,再见。
脚下是万米高空,云海翻涌。
我和他,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奔向那未知却又约定好的、山高路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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