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是一切的根本。
费奥多尔第一次开始考虑他是不是真的应该锻炼一下,不然他的身体就能抵抗曼陀罗的毒素以避免眼前的麻烦。
“你忘了这个,天气还有点冷呢。”父亲嘱咐道。他递过帽子。
费奥多尔困惑地看向父亲的手。过了一夜后,幻觉依然没有消失,甚至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被捏住一条后腿的兔狲呈现悬浮姿势,仿佛趴伏在看不见的平台上。它保持着天生的肃穆,淡定地眨眨黄绿色的眼睛。
现实中到底是什么样的画面才能让他的大脑幻视这一幕?
费奥多尔接过兔狲,他试探着把这毛绒绒的生物往头顶扣。兔狲吸取了昨天的经验,它自觉地把前爪收起,腹部过长的毛随着重力流淌盖住他的耳朵。这个动作不太稳当,兔狲后脚打滑,差点掉到地上。它在头顶蠕动一下,把自己往上扒了扒。
一声不吭的兔狲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顶绝佳的好帽子。
费奥多尔脸色古怪。
“怎么了?”父亲温柔地问。
“没什么。”外表斯文的少年戴着白绒帽,深紫近黑的发丝柔顺地垂在脸侧,“我出门了。”
冬天还没过去,白桦林的枝干如干枯的手臂伸向天空,玻璃球一样的太阳挂在天上,白晃晃的。
费奥多尔拄着拐杖回到事发地。他在某个方向站定,前方的树干上,弩箭留下的孔洞漆黑如眼睛,树下散落两块几乎变成条状的破布,看上去像是有流浪汉在树下歇脚。周边没有任何血迹。路边的土沟里有零碎的乱石,他就是在混乱中不慎绊倒才扭伤了膝盖。土沟侧边露出一块新鲜的截面,是他掉进沟里踩塌的。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我们在附近检查过了,没有野兽的脚印和粪便。”经验丰富的老猎人走近,他站在少年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树干,“按你描述的,应该是狼。这个季节狼独自觅食可不多见,大概是最近才流浪到这里的。”
“不。”费奥多尔皱眉,他仔细回忆遇袭时的每一个细节,“脚步声不对。”
“脚步声?”猎人咋舌,“在那种情况下你居然留意了野兽的脚步声吗?”他简直不知道该夸奖少年的勇敢还是惊异于他非人的洞悉力。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唯一的光源是马车前的火把,费奥多尔正在与车夫闲聊。忽然,他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像有人在跑步,但脚步声密集,间杂着有规律的摩擦声。
窸唰……窸唰,窸唰……窸唰窸唰、窸唰窸唰窸唰窸唰!
一阵急速由远及近的奔跑声后,一个匍匐的黑影闪现在马匹前方,马发出受惊的嘶鸣,疯狂甩动脖子蹦跳,他被甩下车,来不及调整落地姿势摔伤左腿。在火把熄灭的前一秒,他捕捉到了袭击者的方位射出弩箭。
费奥多尔信任自己的判断力和改造过的弩箭,正因为射中了袭击者,车夫才能带着他平安回到城镇而没有被追击。
“那不可能是狼,它奔跑过来的声音节奏更像……”费奥多尔本想蹲下演示,但左腿膝盖肿胀定死无法弯曲,仅仅是轻微的动作就传来剧痛,他转而用拐杖支撑在腋下,空出左手,弯曲起两根手指在右手掌上比划,“更像是一个腰部骨折的人不得不保持弯曲的姿态四肢着地移动。”
正因为是人、依然靠双腿前进,所以才会有跑步声。但由于腰部骨折只能匍匐,需要倚靠手掌辅助前进,所以手掌落地时才会有摩擦声。因为后腿的前进步幅大于前肢,所以手掌落地声会比正常奔跑的狼更密集。
而在火把熄灭前,他视线中一闪而过的白色并不是本地狼在冬季的保护色,而是人裸露的皮肤。
老猎人毛骨悚然,他忍不住环视一圈周围。
骨骼般的白桦林一片寂静。这片土地太辽阔了,即使人类建起了城镇,但只要离开这小小的自欺欺人的安乐窝,人就能意识到自己依然身处自然的口腔中,天敌的幽灵仍在植被的掩护下注视着它的猎物。
树林里传来一点枯叶被踩碎的声音,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同样穿着猎装从林中钻出来。老猎人松了口气,迫不及待想要把身体里那阵寒气呼出去,像是想打破这里的寂静,他大喊:“阿廖沙,你有发现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年轻人摇头。
“什么都没有。大概只是流浪到这里,已经离开了。”老猎人嘟囔着,不知道想说服谁。他已经老了,身体大不如前,他现在只想回酒馆痛痛快快喝个烂醉。
即使说出这样吓人的推测,少年的表情依然冷静。费奥多尔的视线再次定格在有箭孔的树干上,随后下落——
“最近有一些逃难者从西边来,这大概是他们留下的。”年轻人轻快地跳下土沟,捡起树下的碎布,他伸直手臂拿远,“呃,好臭。”
然而另外两个人的表情变了。
“怎、怎么了?”年轻人有点不安,下一秒,他看见布片下方、原本被掩盖的部分飘起点点黑灰色的东西,他吓了一跳,布片落在地上。
费奥多尔飞快拄着他新的第三条腿来到树下,他一拐打翻树下一块较大的石头。石头下的土壤颜色更黑,浸润了某种液体,一见天日,缓缓蒸腾出同样的黑灰。几个呼吸间,土壤和其他地方就没什么不同了。
一时没人说话。
“……”
……
费奥多尔没等到两人应有的反应,他只好主动开口:“我确实射中了他。袭击者不是狼。”他的神情里隐隐透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说中真相的自得。
“你不害怕吗?”年轻人回过神来,退后几步远离那棵树。
“为什么要害怕,这种……生物的弱点很明显。现在是白天。”费奥多尔冷静地串联起所有线索,“他大概是被箭钉在了树上,等天亮后和这些血一样被晒化了。”
“……像教典里描述的吸血鬼。”少年顿了顿。
所以,教典里记载的故事都是真的,又或者是取自现实的艺术再造?
“最近酒馆里来了一些新面孔。”老猎人忽然说,“大部分人都是农民,只知道西边有人打过来了,就跟着别人一起逃难。但有些人知道的更多些,他们的村子被袭击了。”
“我们都以为那些外乡人酒喝多了在吹牛皮——他们说是巫师唤醒了尸体。除非让它们完全失去行动力,否则那些死尸永远能站起来袭击人。还有人说听到有尸体在吼叫指挥其他尸体行动——这不可能吧?”
“太夸张了!这些人是不是受到惊吓,把乡野传闻当真了?”在修道院接受过教育的年轻人轻嗤,“那些异乡人,在他们的民俗故事里,他们把吸血鬼称作‘乌比尔’。直到五年前,我还听说他们依然向乌比尔献祭呢。”
西边……费奥多尔思索着。按母亲所说,西边的城邦换了个城主……
“我们回去吧。”在另外两人愣怔时,少年率先拄着拐杖动了,他慢慢地爬上马车,脸色有些难看,“战争要来了。”
腿受伤总是很麻烦,费奥多尔先把拐杖放在车上,接着侧坐慢慢挪动身体。行动间,帽子从他头上滑落。帽子睁着黄绿色的眼睛盯着他,圆圆的瞳孔黑如深渊。
年轻人想帮他捡起来,少年阻止了他。
费奥多尔用拐杖戳了戳兔狲,兔狲像真正的帽子下陷弯曲。他皱眉:“不要了。”
年轻人看看沾了灰的白绒帽,耸耸肩。行吧,物品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马车载着三个人行驶在回城镇的路上。
费奥多尔有些烦躁地咬着指甲。无论被如何称赞聪慧过人,这都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危机。他真的没有推测错吗?说服母亲并不是难事,但要怎么让其他人也行动起来?如果敌人是“吸血鬼”的话,他们根本不需要反复试探,入侵将会突然发生。而且他们的城镇发展时间太短了,奇迹般的崛起速度也意味着防御工事尚未修建完成——时间,他需要时间——最重要的是,换城主……
那个奇怪的东西和这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费奥多尔似有所感,他回头看了一眼,瞳孔微缩——
灰白毛色的动物几乎和道路融为一体,当它奔跑起来时,保护色就没那么有效了。这只动物以远超同族的速度追赶着马车。它嘴巴张张合合,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仅仅是眨了一下眼,兔狲就出现在更近的地方,仿佛无视物理规则跨越空间。
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扣住马车边缘,弯刀般流畅的长指甲深深扎进木头,兔狲无表情的脸缓缓升起。
此时,费奥多尔再次想起了它的前身,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不可名状之物。
现在它进马车了。
兔狲外表的东西来到他面前。
它抬起一条前腿,用力按在费奥多尔完好的那条腿上,少年的大腿肌肉被按得微微下陷,像拐杖戳了戳帽子。
“失物招领。”它会说话了,“你掉了帽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你掉的是这顶白帽子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