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人类的世界是如何的波诡云谲、血雨腥风,真正的天气却从不会在乎人的心情。一如率性的孩童,该下雨时便是下雨,该放晴时便是放晴。
在那之后,MIMIC又袭击了Mafia的几座武器库和金库,二者的争斗已经摆到了明面上。洒满阳光的柏油马路上,暗红色的血块发着粘稠的光。时不时有枪声响起,伴随着哭喊与玻璃破碎的声响,几乎让织田回忆起两年前的那场龙头战争,死亡变得触手可及,化为沉沉的黑气伴随着呼吸钻进肺部,让人浑身发冷。
一如往常的,织田作之助抱着一个口袋走在路上。不过袋子里的玩具倒是比之前多了不少,这是给孩子们的贿赂。无论如何,被拘束在比之前小了不少的宿舍里、还不能在院落里玩耍,对孩子们的身心健康都是没什么好处的,即使最大的那几个孩子拍着胸脯表示一定能照顾好弟弟妹妹,而更小的孩子则奶声奶气地表示待在房间里也有很多好玩的。不管平时如何闹腾,对于这群孩子来说,“保护来之不易的家和家人”这种信条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深深刻在了骨髓之中,催着他们在危险面前一夜之间变得成熟懂事。织田下意识觉得这样并不是什么好事,只是他既无法让带着血腥味的风停下,也不能阻止孩子们见风长大。
其实织田有些迷茫。在决出最终的胜者之前,Mafia与MIMIC的争斗无休无止。而他在特务科里身份太低,无法探得那些大人物对此作何打算——又或者他们本就毫无打算。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一方彻底吞噬另一方,而不寄希望于在二者中间画出一条和平的缓冲带。织田不觉得这代表他们束手无策,只是这背后纠缠着的黑暗的丝线让他们抱着手臂,俯视着血液与哀嚎流过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那么自己呢?
织田不知道。
【“你我之间,终究是要有一个人死去的。”】
这是纪德对他发出的诅咒,他迫不及待地希望织田变成他们的对手,变成能够看懂他脑海里的黑暗与血泪的人。但是说真的,如果说特务科与Mafia会寄希望于织田,那织田可能会怀疑这些高层全都撞了邪——Mafia姑且不论,特务科可是代表着“全体异能者的白天”的,迅速拔除一个MIMIC并非什么难事。但是织田无法明白。他既不明白为什么MIMIC要不死不休地与人战斗,也不明白为什么死伤者人数日日送到特务科案头他们却还是隔岸观火。
还有孩子们。四五年前,路过贫民区时他无意中发现了檀君和幸介君他们。他无法对快要在路边死去的孩子置之不理,于是将他们通通带了回来。久而久之就组成了一个人员颇为壮观的家。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那时候额头烫得站也站不稳的白发少年窜了个子,现在已经有他肩膀高。他还找了份工作,虽然其实织田一直都不太赞成他这么早就进入特务科。幸介君时常拜访侦探社,对成为侦探社社员津津乐道。他是檀君之后第二让织田头疼的存在,这孩子是会为了重要之人毫不犹豫牺牲自己的性格,织田更希望他能找一份安定而平静的工作。孩子都会长大。有的孩子喜欢读书,有的则擅长运动。孩子都会长大,变成技工、办事员或是画家。孩子都会长大,而他则会老去,变得拿不动枪、也看不清手中的文件。时间会平等地流淌过每一个活着的人的躯体,在他们脸上刻下皱纹、让曾经精明的头脑变得糊涂,所以在他还没有老去时,他想搬一次家,在那间能看到大海的公寓里闭门不出三个月,好好构思他的小说。
【“你或许是天生的作家也说不定。”】
他原本并没有很具体地规划过将来,什么时候正式动笔、合约结束后做什么,曾经都被包裹在一团淡蓝色的云雾中。可能是自身性格使然、又或者是因为被赋予了“天衣无缝”这样的能力,虽然“未来”这个词语对他来说还算美丽,但他其实是那种相当随遇而安的类型。几个月之前,他从未产生过拨开那团云雾的念头。但与太宰治的相遇像是某种能够将他脑海中故事投影出的契机,犹如给一台笨重机器安上了一枚精巧的齿轮。如今他试图动笔,试图把自己的小说给旁人欣赏——甚至,他觉得那人也在期待着读到自己的小说。
装着零食与玩具的袋子实在有些沉了,即使是他抱着也有些费劲。他稍微放缓了步子,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臂。今天太宰没有跟来,实际上,如今的他比养伤时还不爱动窝,像只猫似的团在沙发上一团就是一整天,边吃着零食边读织田书架上的那些小说——要不是织田强硬地阻止,还打算把蟹肉罐头当饭吃。
“啧,”第一百次被织田抄了家收缴未开封的蟹肉罐头共三罐后,某人对他发出抱怨的声音,“我说你,真的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也就算了,怎么连书都没有结局的啊!”
织田看向他。他知道太宰治并不是真的想要抱怨娱乐或者书。报复,这是因为蟹肉罐头而对自己进行的复仇。就算他跪在太宰治脚边、把世界上的一切宝物双手奉上,他都会因为左手与右手不对称而被太宰治抱怨。太宰治手中的书有着熟悉的蓝色封面,从厚度和磨损程度来看,毫无疑问是织田看得最频繁的最后一册。
“那你自己写吧。”织田想了想,把多年前听到过的话语转送给了他。
他与侦探社其实颇有渊源。八年前还是杀手的他接到一个任务,然后被乱步和福泽先生送去了特务科的监狱。在那里他读到了一本书,只是书的结尾被人撕掉了,留下相当规则的毛边和相当不充足的线索。因此他无从知晓,书中的那个杀手为什么不再杀人。
这时有人这样告诉他,“那你自己写吧”。
于是他放下了手枪,后来又与特务科签下了那份协议。曾让人闻风丧胆的少年杀手销声匿迹,几年后,横滨悄悄多出了一座仿佛遗世独立的孤儿院,那是很多孩子们的家。织田贯彻了自己的誓言,他再也不曾杀人,也不会把自己投入那个琉璃般真空的世界。
对着太宰说出那句话后,他好像十分讶异地嘟哝了一句什么,抬起头来时还是那一张笑脸。
“我没有写作的才能。”太宰治说。
织田知道他是在拒绝,他并没有坚持。太宰治需要的不是像他一样写小说,他无比清楚。那么太宰治到底在追求什么——答案像是出现在水面中的倒影一般浮现在织田心头,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对此保持沉默。
“不过我好像在烹饪方面蛮有天赋的,之前发明出来一道活力鸡肉汆锅,安吾可是相当中意的哦。”太宰治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是吗,”不愧是Mafia的干部,在这方面也能手拿把掐,“那今天的晚餐可以拜托你吗?”
“……欸!可以可以,可以可以可以!”好像打开了什么奇妙的开关,某人眼睛一亮,织田几乎看到了他身后竖起了条黑色的猫尾巴,“正好我有一道刚开发出的料理,今晚我就大展身手,让你尝尝太宰大人的特制硬豆腐!”
“嗯,我很期待。”
所以今晚要记得买豆腐回来。织田走在路上,边在心里默默回忆着家里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东西。土豆与胡萝卜是最容易缺货的,还是应该多买一些备着。看太宰苍白着脸一副格外需要补充维生素的样子,还应该多买些蔬菜和水果。咖啡也该买了,还有他的蟹肉罐头。今天的阳光实在是有些猛烈,汗水打湿了他的额发和衣领流进脖颈,有些发痒,他不自觉地偏了偏头。
好在他终于到了目的地,特务科给孩子们找到的栖身之处是一家上了年纪的事务所,阳光落在古旧的招牌上,霎时便染了灰。大门许久未被擦拭,玻璃上有些白色与浅褐色的污渍。建筑物旁边有一处宽敞的公共停车场,一辆深绿色的公交车正无所事事地停放在那里。*
织田腾出一只手,推开了门。
“吱呀——”
“诶呀,安吾君,你没事吧?”
“谢谢您的关心,……森先生。只是没站稳而已。”
一艘小型观光船正漂浮在海上。船舷沐浴着阳光,闪闪发亮。船舱内只有寥寥数人。一个戴着圆框眼镜、学者模样的青年正紧张地站在一张茶几边,冷汗从他的额角滴落。
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血红色的围巾服帖地顺着男人的身体垂下来,稍长的末端垂落在椅边。此刻,男人正在悠然地微笑着。而他对面的光头男人也露出与他类似的笑容,轻摇着手中的折扇。两人身后各站着两名护卫。
“我们很愿意为特务科的各位效劳哦,毕竟如果要是真的催动埋藏在地底的那些杀器,可能也无法向国民还有大洋彼岸的那些大人物们交代吧。这样看来,在政府工作可真是相当辛苦啊,还要时刻顾及内务省的上级们呢。”Mafia的首领·森鸥外拿起手边的酒杯,对种田山头火轻笑着致意。
“十分感谢Mafia的好意,不过我可是敬谢不敏。虽然特务科是辛苦了些,不过对于如何杀掉那些心惊胆战躲在臭水沟里、随时都能被捏死的蠹虫还是十分在行的,这到底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啊。”种田摇了摇折扇,微笑着回敬。
对他意有所指的话语,森鸥外不以为意,径自喝下了那杯酒。
“织田作之助君……是吧?”
他说。
舱内几人的呼吸一滞。森鸥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真是了不起的异能呀。种田长官,我都羡慕起特务科了,这样的人才,Mafia居然错过了……这话姑且不提,贵方似乎,对他有很高的期待呢。”
种田山头火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光。那项吸纳高危异能者的计划本就是绝密,再加上织田对抗MIMIC时大概并不会引发什么太大的骚动,事成后只要稍加掩饰就很难看出这事有特务科参与的痕迹。所以他们从未寄希望于Mafia能彻底解决MIMIC——能消耗两方组织,他们是乐见其成。他们握着必胜的王牌,织田的孤儿院,时时刻刻都在他们手中。实际上,他们已经打算行动。只要那里的孩子出了事,就绝对可以逼疯织田,让他重新拿起枪。只是这件事是特务科机密中的机密,出于谨慎的考虑,甚至连坂口安吾都没有被告知这个计划,Mafia是怎么——
“诶呀,真是不巧。”看到种田的神色,森鸥外放下了酒杯,发出了“喀嗒”一声轻响。
“我也没有想过,五年前,那位织田君会把我的一名部下送进特务科去呢。关于这一点,还得感谢科长大人您慧眼识珠。”
像是回应他一般,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守卫举起手臂——
——打了一个响指。
“哟,老大,安吾哥。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们,呃——真是幸会幸会?”
白发红瞳的少年站在森鸥外身后,露出与他如出一辙的微笑,目光却相当犀利地直视着种田与安吾。
“好了,檀君。”
森鸥外回过头,发出一声安抚的轻斥。他满意地看着种田冰冷的脸色,微笑着吐出了一个地址。
“……实在不好意思,现在那里已经被Mafia接管了呀,织田君是不是愿意肩负起这个重担,好像也轮不到特务科做主了。不过,接下来这场舞会还是可以相当精彩的。就看您这位特务科最高领袖是否愿意赏光与我们共舞了。”
“所以,Mafia对特务科的要求是——”
种田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森鸥外的脸。过了许久,他才移开视线,轻叹一声。
他从西装的口袋中拿出了一个黑色信封。
将它推到了森鸥外面前。
*本句摘自黑时原作。
TBC
本章标题,种田山头火「歩々到着」。是禅宗里的一句话,意思是「一歩一歩がそのまま到着であり、一歩は一歩の脱落であること」,每一步都是抵达,每一步都是掉队(十分简单粗暴的直译,因为我其实没懂(目移),我这里只是用了“一步一步达成目标”这种字面意而已(
实际上幸介君应该没有到上国中的年纪(beast里他十四,但是if线应该比黑时晚四年),不过为了剧情需要改动了一下他的身世和年龄。odsk和夏目老师的相遇也做了相应改动。实际上根据捡宰日里的描述,“七年前”odsk所在的组织消失(应该是因为他遇到了夏目漱石),捡宰日的七年前是主线的十三年前,黑时的九年前,odsk应该是十四岁。但是社长遇到乱步的时候,乱步十四、十五岁(小说第三卷),乱步比odsk小一岁,所以odsk这时候应该是15~16岁,其实应该不杀人了,不过这个年份基本上都不是很确切,所以就仅供参考吧。总之在这里就改动了一下,odsk和乱步他们遇到的时候还没有见到那本小说。他是直接在特务科读到的那本书、遇到的夏目漱石,所以没有“画”和《48》的剧情了。
之前安吾和odsk说过,特务科里有Mafia的卧底。看黑时的时候,我就有这个疑问,森鸥外是怎么知道安吾是卧底的?所以基于这个疑问,我设计了檀一雄这个角色,他是特务科里Mafia的卧底,或者说一开始他就是Mafia的人,后来成了Mafia安插在特务科的间谍。所以森鸥外才能早早开始布局。孤儿院的地址是檀一雄告诉森鸥外的,现在孤儿院等于是被Mafia拿捏了。
檀一雄初见太宰治说的那句「太宰ど、どうしてここに」,其实他是想叫“太宰大人【太宰殿(どの)】的,这是黑时里广津柳浪对太宰治的称呼,在这篇文里,德田秋声也这么称呼过他(第二章那里),我直接私设成这是下属(除了芥)对他的称呼了。
有考虑过“一辆车能不能装下那么多孩子”,但是特意写“两辆公交车”有点太奇怪了,所以就当公交车里是沙丁鱼罐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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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歩々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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