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是梦。
又或者,是毫无意义的现实。
毫无意义的画面在眼球内侧不停地旋转。①他拿着一把手枪。他独自一人坐在深夜的酒吧。他站在黄昏的空地上。他不停翻动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浅棕色的泡沫在咖啡杯中旋转,血液在脚边流淌。
“那你自己去写吧。”曾经听到的话语缓缓浮现。
他动作娴熟地清点着子弹,有条不紊地将它们一颗颗压入枪膛。腰间挂上了枪套,感觉有些异样。他与这东西实在是分离太久太久了。如今却不得不依靠它,走向自己必死的命运。
如今已是十月初,横滨已经正式迈入了秋天。凌霄花开败了,泛着黑的橙红色花朵低垂着脑袋,像是枯萎了的一轮太阳。
他走在街上。无数人与他相逢,然后彼此擦肩而过,他们走向想要邂逅的人,走向想要回去的家。他们走向那个自己梦想中的小说的世界。人类的世界。
那么他呢,他是否会变成徘徊于世的幽灵呢。
男人正这样想着,突然与迎面而来的小个子青年撞了个正着。他倒是还好,青年相当狼狈地跌倒,手上抱着的东西散落一地。
“呜哇——!你怎么看路的……啊,是你啊,织田。”
“是乱步啊,抱歉。”他伸出一只手帮助青年从地上爬起来。青年隶属于武装侦探社,最擅长发掘孩子们喜欢吃的甜点,托他的福,自己在孩子堆里一直都相当受欢迎。
“痛痛痛——我说你,干嘛这么急匆匆的?算了,本名侦探正好在找你。”青年翠绿的眸瞳中,闪过一丝非人的光。
好像有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那声音,就像是有谁在哭喊。
从俯瞰整座城市的黑色大楼顶层,可以看到靠近落日的某片住宅区上方升起了滚滚浓烟。浓烟升到了血红色的天空里就逐渐变淡,像是有什么不甘地消失在了天地间。
装饰豪华的首领办公室一向不爱点灯。宽敞的办公桌上,放置着造型优雅的烛台。不过此时,有阳光倒也足够。森鸥外坐在桌边,夕阳毫不吝啬地将金红色的光芒投射到他身上,像是对他发出的无言的庆贺。他的左手边放着一个黑色的信封,纸张的质地柔软又高级,边缘有着几个小小的鎏金字。在他的右手边,造型优雅的茶壶正在冒出袅袅白气。白发少年坐在他对面,有些新奇地打量着这座全横滨安保最严密的秘密宫殿。
“总算等到你了,檀君。爱丽丝可是念叨了你好久,再不把你带回来她都要和我闹脾气了,”森鸥外轻快地说,“最近收到了北欧产的茶叶,非常昂贵的哦,搭配着糯米点心吃简直就是绝佳的美味,你要来点吗?”
“当然,我可是最喜欢这个了,”檀一雄笑着说,“说起来,爱丽丝ちゃん呢?”
“她呀,正闹脾气呢,你来之前我拿蛋糕哄了好久都没有理我。”森鸥外边为他斟茶,边露出了受伤的表情。檀一雄了然:“老大,你该不会……咳咳,”他大力地咳嗽起来,掩饰性地喝了口茶水,“那个,说起来,恭喜老大。”他看了一眼放在森鸥外手边的信封。
“老大你该不会又逼着爱丽丝ちゃん穿裙子了吧——”这句话在脑子里吐槽一下就好了,怎么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呢?檀一雄不禁腹诽。他跟在他身边一直长到十一岁,按理来说,最是明白在这人身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更何况Mafia首领的权威从来不容挑衅——难道是因为自己与“天然”待久了,所以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同化了吗?他不由自主地小声叹了口气。
“哪里,檀君也帮了我很大的忙啊。虽然很想给你放个假,不过之后可能要辛苦你一段时间了,”看到他的表情,森鸥外微微一笑,只是两人都清楚他的笑意从来都不达眼底,“MIMIC真的是相当让人头疼的组织,明明都努力在避开他们的锋芒了,我们这边还是伤亡惨重。太宰君也不在,红叶君和中也君的抱怨都快把我淹没了。还好你回来了。”
“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檀一雄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笑着说道,“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觑着对面人的神色:“看到太宰大人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
三刻构想。
特务科与军警维持白昼,武装侦探社镇守黄昏,而Mafia则掌管黑夜。
初次听到这个想法时,森鸥外还尚未与Mafia有过多牵扯,而檀一雄也还只是个被他捡到后没有丢掉的十岁孩子。后来他开始筹划从喜怒无常、让人怨声载道的Mafia先代首领那里夺过那张黑暗中的王座,所以檀一雄接到了他的第一份任务——想办法潜入特务科,成为Mafia发展壮大的助力。他选择了织田作之助作为突破口,在贫民窟里潜伏了一年,才终于成功接近了这个特务科成员,然后又成功进入了特务科。所以森鸥外早就知道坂口安吾来自特务科,因此他将目标投向了那张异能开业许可证,利用他在MIMIC的内应将他们引来横滨,特务科果然如他所料开启了“坐山观虎斗”计划,却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森鸥外拉上了牌桌。之后的一切正如森鸥外的所料,他用那个孤儿院的地址换来了这张许可证,并对特务科许下“清剿MIMIC余党”的承诺。只是檀一雄不明白……
太宰治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在孤儿院见到被织田带来的太宰治时,他是真的被惊到了。
毫无疑问,太宰治也是森鸥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但是,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纪德能将织田视为对手”与“掌握孤儿院的地址”,而特务科巴不得找一个由头把织田推到纪德面前,“调查坂口安吾的失踪”就是最好的借口,这实在是瞌睡了给个枕头,压根就不需要Mafia的刻意出场来推动。至于孤儿院的地址……他檀一雄自己就身在特务科,他就是最好的情报来源。在他看来,这场棋局实在不需要一个干部出场,甚至这位干部已经隐隐成了眼前这位棋手的弃子,甚至甚至,这是给Mafia带来无数收益的、“历代最年少干部”……
等等。
“历代最年少”……?
……弃子……?
紫色眼睛的男人像是亮出獠牙一般,缓缓露出了微笑。
就在这一瞬间,房间变成了真空而冰冷的黑箱。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皮肤上就已经滑过阵阵凉意,那是他惊起的一身冷汗。凌厉的杀意穿过皮肉直抵骨髓,左心房骤然升高的压力让他的肺部生疼。他在座位上缩着肩膀,眼前一阵阵发黑。对面男人却姿势未变、表情未变,昂贵的茶杯上方,浅白的水汽悠然地勾画着难懂的图案。
“诶呀,檀君,这是怎么了?是要续杯吗?”
檀一雄悚然一惊,这才发现他下意识捏紧了手中小巧的茶杯,可连带着整条手臂都发起了抖,血一样艳红的茶汤从白瓷茶杯里溅出几滴到手上,无声地嘲讽着自己。会被杀死的。会因为愚蠢而被这个男人杀死的。
“……不用,谢谢您。”伴随着这几个字从唇边被生生挤出,那股冷意从他背脊上缓缓抽走。檀一雄脱力般低下头去,不敢与对面的男人对视。见到他这幅反应,森鸥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于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他总是相当满意的。
“太宰君呀,他前几天还去找我在MIMIC的那位朋友了哦。”
森鸥外说。深紫色的眸瞳里,翻滚着足以穿透人心的光芒。
“我本来还期待着呢,今天会不会在这里看到他,”森鸥外微笑着,指了指檀一雄身侧空着的一张椅子,“看看他会不会要求我出动一支异能者小队去营救那位织田君什么的——作为有着丰厚功绩的杰出干部,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会同意的呀。但是他好像只带了他的部下去了那边,难道我还不值得信任吗?我还想让你们在这里见一面呢。”他苦恼地说,单看他的表情,好像是个为叛逆期孩子教育问题操碎心的中年父亲一般。檀一雄却始终保持着垂下眼睫的姿势,细看之下,紧紧捏着茶杯的手指还是在轻微地发着抖。
最年少干部,最年少干部。让Mafia迅速扩张、君临整个□□的最大功臣,又何尝不是悬在森鸥外这个首领头上的一把利剑?有那么一瞬间,檀一雄几乎看到了那柄雪亮的屠刀毫不留情地斩向眼前这人亲手教出的、最得意的弟子,斩断他与自己的栖身之处牵连的丝线。他闭了闭眼——凭那人的脑子,应该是已经看明白了他已经被畏惧、已经被放弃、已经被驱逐了吧?原来如此,所以那人才会……
“我也很想见一见太宰大人呀,”白发少年抬起头,露出的依旧是他那张标准的笑脸,“但我更想见见爱丽丝ちゃん!我给她带了礼物!”他的手上捧着一条崭新的粉色发带。
“啊~啊,那檀君你去楼下找找看吧,说不定她见到你就吧嗒吧嗒跑出来了。”森鸥外单手托腮,用受伤的语气说道。
“好!那,我就告退了?”檀一雄站起身,嬉皮笑脸地将手放在胸前行了个敷衍的绅士礼。
“真是的,去吧去吧。”森鸥外随意地挥了挥手,檀一雄恭敬地后退几步,然后转过身,飞快地跑出了首领办公室。
喀嗒。
首领办公室厚重的大门缓缓合上。地板上铺了昂贵的地毯,这关门声传到他耳朵里时,就已经变得轻不可闻。
森鸥外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嘴角一直噙着一丝笑。很久很久,又或者是在几次呼吸之后,有轻不可闻的叹息传来。那叹息轻飘飘落在地上,自然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好像,有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在西边的山岳地带,一座洋房被密林掩盖。夕阳的余晖穿过美丽的玫瑰花窗,径自落在了房内两人的肩上,让那身灰色的斗篷显得不再那样单调。
“司令。”
伴随着波德莱尔的呼唤,纪德缓缓张开双眼。
从刚才开始,就不断有枪声传来。眼下,大概是布设在前门走廊下的地雷被引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门框与窗框微微晃动,经年尘灰扑簌落下。短暂的静默之后,激烈的枪声再次传来。子弹穿过血肉的声响、临终前虚弱的遗言,还有含着血沫的呼吸声,明明不在现场,这些声音却好像近在耳畔。大概是因为他们曾经见过太多的死亡,所以在大脑内自然而然的有死亡的回响。
“真是最棒的对手啊……作之助……”
纪德如是喃喃。
“那,我也先去了。”波德莱尔垂下手臂,轻声说道。他负责带领最精锐的士官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舞厅。纪德站在原地看着他。初次见面时,他们都不是一头灰发,也没有披着灰色的斗篷、像是不被人接纳的幽灵一样四处游荡。波德莱尔的脸上也没有那道骇人的伤疤,喉咙也没有受伤。纪德还记得,他有一把吉他还有一把好嗓子,在闲暇时他还会弹着吉他、唱起美丽的香颂。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就像故乡的天空,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后来,军服上的军功章一枚又一枚。再后来,他们的前路与归途都落满了雪,再也没有了故乡。
【“能不能告诉我,你没想过去寻求其他方法吗?你的前面真的只有‘死之壁’吗?”】
不知何时听到的话语,清晰地浮现。
“夏尔!”在他的背后,纪德突然喊到。
波德莱尔回过头去,就见他曾经崇拜的英雄、如今的他的司令官、他的战友,……与他一起在枪林弹雨之中,出生入死的至交好友,笔直地站在原地,对他行了此生最后一个军礼。他的身影被夕阳镀上灿烂的金边,清晰地映在他的视网膜上。两人心里都无比清楚,再次见面,或许就是在那永远被火焰炙烤的阴惨地狱之中——不过话说回来,对于他们这样的人,究竟哪里是天堂呢?天堂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吗?天堂在各怀鬼胎的谈判桌上吗?或者,天堂是在……孩子们的眼泪与惨叫之中吗?
波德莱尔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他转过身,踩碎了彩绘玻璃美丽的投影,向前——向着枪声与死亡,迈开脚步。
"Bient?t nous plongerons dans les froides ténèbres(我们即将沉入冰冷的暗夜);
Adieu, vive clarté de nos étés trop courts(永别了,短暂夏日的流光)!" ②
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一样,他的声音,嘶哑得难以听清。
唯有枪声,唯有渐近的枪声,犹如死神的跫音一般,在空旷的舞厅里,清晰地回荡。
①化用自黑时原文。
②引用自波德莱尔《秋歌》。
TBC
本章标题,波德莱尔《秋歌》。文中引用的原文是我无脑复制的,不过找我在法留学的亲友看了应该是没啥问题,我本人是完全不懂法语和波德莱尔的()会选择将波德莱尔设定为纪德的副官,是因为三次元纪德先生的《窄门》里,杰罗姆与朱丽叶有一次聊天时提及了《秋歌》里的这两句,所以我在这里设计了这个角色。请把它当做一个小小的彩蛋,请不要上升三次元真人(???????)
檀君是出生以后被森鸥外带大,十一岁去了贫民窟,十三岁(五年前)被odsk捡到,而太宰治是在十四岁(四年前)遇到森鸥外的,所以檀君和太宰治在这之前是没见过的。
森爹 你真是个好媒人(热泪盈眶
本文除织太外没有其他任何cp(轻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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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nt d'autom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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