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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パンドラの匣

故事,结束于一场雨。

并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瓢泼大雨,只是场中等程度的,让雨滴连成线、让街上的人都抱怨着撑起伞的雨罢了。雨水冲刷着临街店铺积灰的招牌,冲刷着还未来得及擦净血迹的柏油路面,直把那些罪孽与黑暗通通冲走,把横滨又冲刷成了一副清爽又干净的大都市模样。他把车停在街边,从伞套里拿出雨伞时轻微地叹了口气。

男人并不是在为这场雨而叹息。恰恰与之相反,情报人员都应该相当喜欢这天气。在雨天里顺理成章撑起的伞会遮挡住他们的面容、口型,以及可能存在的摄像头,简直就像是创造了一个独立于世的亚空间一般,让接头变得格外安全。

让男人感到为难的是更宏大的问题……老实说,他之所以会叹息、会头痛、会发际线后移和生出黑眼圈——一切的一切,都与眼前这个等着与他接头的娃娃脸少年不无关系。

他还记得少年刚被捡回来时刚上国中,五年过去,少年此时还是个高中生而已。只是坂口安吾不知道还有哪家的高中生能像他这么能耐,他有些心累地皱着眉。伞下的少年打了个响指,娴熟地点着了挂在嘴角的烟,伞柄靠在锁骨上慢悠悠地转着圈,烟头一颤一颤的,连带着说出的话都变得黏黏糊糊:“哟,安吾哥。”

檀一雄曾是一个Mafia,坂口安吾不知道自己的上司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但总比他知道得早。而他又是因为这位好同事、好后辈、好弟弟,尚且记得在唱大戏之前和他通个气,不让他在之后与森鸥外会面时被真相砸得当场丧失表情管理,留下一辈子的谈资,才被大发慈悲地“通知”了这一消息。真是值得庆幸。

“你之后准备去哪?”坂口安吾又叹了口气。

“别苦着脸嘛安吾哥,会变老哦——会在欧洲那边待一段时间,料理一些不安分的尾巴。”少年嬉皮笑脸地说。一串烟灰从烟头跌落,像是灰白色的飞蛾般扑向地面。

这也是一种对回归之人变相的审查,两人对此心知肚明。在这一点上,Mafia倒是与特务科相似,只是驱使被审查者干活……能想出这一招不知该说那位Mafia首领是物尽其用还是艺高人胆大?坂口安吾不禁如此腹诽。

“不说这个了,老大有什么想嘱咐我的吗?总该不会又是什么‘檀君这么聪明,自己看着办就好啦’——之类的吧?”檀一雄转着伞,兴致勃勃地问,然而看到伞下坂口安吾的表情之后,他不由得捂着胸口大叫一声,“不会吧?我可是要去Mafia长期卧底的诶!就这么让我自由发挥的吗!”

“你不是最擅长自由发挥的吗。”想起这孩子之前让他惊出一身冷汗的种种行为,坂口安吾不由自主地出口责备道。

“真是的,说谎我可是超级苦手的啊……怎么总是让我干这种麻烦的事情……”火红的烟头好像能感知到他的心情一般,恹恹地黯淡了下来。

檀一雄是一个Mafia……吗?

从他意识到将他收养的织田作之助可能会被特务科当做“没有价值”的人丢弃、自己的家可能成为捅向那人的尖刀、自己的弟弟妹妹会成为无辜的羔羊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了。

人都有**。即使是手上沾了无数鲜血的人,也没有完全剔除作为人类的软肋。想要重新走在阳光下,想回老家开个小店结婚生子,想多去几次最爱的那家寿司店……只要有所求,就会被特务科精准捕捉到,然后种田山头火就会笑眯眯地坐在他们对面,将一份文件推到他们面前。

而现在,他成为了其中一员。

他签订了那份协议,成为了打入Mafia的特务科的间谍。

坂口安吾自然是不知道个中曲折的。但檀一雄先是个潜入特务科的间谍,后来又变成了特务科成员,然后现在又要去前东家Mafia长期潜伏,这样的反复横跳,让曾经也戴着三张面具的他都不由得担心。这孩子才十八岁,织田先生对他们最大的期望不过就是能平静地生活下去而已。

“不说我了,”少年自然敏感地察觉到了坂口安吾的情绪,他满面笑容地挥了挥手,“太宰先生最近好吗?”

“还不错,”实际上,是相当不错,坂口安吾紧绷的唇角松了些,“说起来,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我不小心说漏嘴了。”檀一雄耸了耸肩,嬉皮笑脸地说道。

坂口安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说漏嘴?”

“对啊,”檀一雄刚想无比真诚地点头,看到坂口安吾眼睛里闪动的越发幽深的光,连忙举起一只手作投降状,“好好好!我说实话还不行吗!那时候我想,万一纪德真的盯上了织田哥,那我能做点什么呢?正好看到他们两个关系似乎相当不错的样子,我就想,太宰先生说不定有办法呢。这不正好我还有个Mafia的名头嘛,所以去和他套套近乎而已。”

谎言。仍旧是掺杂了几分真相的谎言而已。但是,已经可以用来掩饰更沉重的真实了。

“欢迎来到特务科,檀君。”

在他签完自己的名字之后,身穿和服的魁梧男人悠然地展开折扇。

“你的任务是——”

在那时候,檀一雄才知道,从一开始,织田作之助就不是种田山头火的底牌。或者说,如果Mafia没有遭受重创,那么即使森鸥外手中握着那家孤儿院的地址,他也不可能得到那张许可证。

三刻构想。既然掌管“黄昏”的侦探社与掌管“黑夜”的Mafia都牵涉其中,身为“白天”的特务科怎么可能对此毫不知情?在MIMIC迟早会被钟塔侍从引到横滨的前提下,那张开业许可证,是可以作为“黑夜”的稳定剂颁发给Mafia的,但为了防止它的体量过于庞大,必须让Mafia断掉一臂。

所以他的任务是,以“Mafia成员”的身份,协助特务科,让某一个Mafia成为必须被森鸥外舍弃的底牌。将孤儿院的地址泄露给Mafia也是种田特许的,就算再怎么掩盖,织田作之助是特务科成员的消息还是可能传出,既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让森鸥外全权负责剿灭MIMIC,舍弃那张底牌。

被特务科选中的是Mafia的太宰治。

他好歹也是被森鸥外训练过的人,怎么可能将“太宰大人”这种称呼随便脱口而出。那无非就是让太宰治清楚眼前的人是个Mafia而已。在见到纪德的那天晚上、见到坂口安吾之后,他拜访了织田作之助的家,与太宰治有过一场短暂的会面。Mafia的名头确实无比好用,他对着太宰治也确实是那番“担心织田哥”的说辞。让他惊讶的是,太宰治其实早已看出了这一切都是森鸥外的计划。

早在他看出织田与安吾的身份的时候。

联系到纪德的话,“钟塔侍从无法给我们死亡”,身为政/////////府机关的钟塔侍从不敢剿灭他们,而他们又是一群军人,那么他们是什么人,自然也不难猜测。所以出于同样的理由,同为政//////府组织的特务科也不太可能在明面上出手,最适合剿灭MIMIC的,是横滨的□□组织,港口Mafia。

而Mafia首领森鸥外“恰巧”让一个特务科成员去MIMIC卧底,特务科收到坂口安吾传回的消息、放任MIMIC进入横滨后,两个组织就这样被森鸥外扯上了牌桌。那么他所图为何,那自然只能是为了特务科颁发的那一张许可证。

“不过话说回来,檀君,”不等他从这人过于敏锐的思路里回过神来,他就把目光转向他,“森先生真是下了一盘好棋啊。”

“……您这是什么意思?”

“哦呀,就是那个嘛,”太宰治捏了捏手腕,轻快地说,“特务科让织……让他去追查安吾的失踪不是很奇怪吗?让‘工蚁’来主导这样的任务,即使因为他是安吾的朋友,也不合理呀。难道特务科里没有专门负责追踪的异能者吗?”

“还是说,特务科猜到了,正因为你觉得奇怪,所以你会因此认为,特务科是把他当做了对抗MIMIC的底牌?”对方戏谑地说,“那么这一点,森先生没有猜到吗?”

“……”

檀一雄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苦涩的表情:“不愧是太宰先生啊。”

在看到种田山头火的那个笑容的时候,檀一雄就明白了,种田早就知道了自己是一个Mafia。并借助森鸥外的这个棋局,利用与自己对织田、对那个“家”的挂念,让自己“真正”成为了为他卖命的棋子。然后自己又可以借着这场局顺利回到Mafia,变成了特务科埋在Mafia的钉子。

……如果森鸥外没有在一开始就和他说过无论如何都会保证孤儿院的安全的话。

“森先生也知道吧,檀君是重视‘家人’的性格,所以看到特务科让他调查安吾的下落的时候,就猜到了这是特务科想要借这个机会招揽你,”太宰治支起下巴,懒洋洋地说,“我猜,他大概从一开始就和你说过了他的全部计划,告诉了你,被特务科选中的另有其人,并且建议你将计就计?”

檀一雄呆呆地看着面前少年的脸庞。他的推断与森鸥外的计划分毫不差。

同样作为“三刻构想”的知情人,森鸥外其实也心知肚明,作为Mafia发展壮大的代价,特务科一定会逼迫他舍弃一张底牌,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将织田与孤儿院当做筹码,自然早早向檀一雄保证了他们的安全。

真正的弃子,从一开始就只能是太宰治。

和MIMIC对决的必须是他,被葬送在那个老屋里的也只能是他。

所以太宰治才会与坂口安吾成为朋友,所以太宰治才会负责追查他的失踪案,所以太宰治就会被送到特务科眼前。

老实说,檀一雄完全没有想到森鸥外选择舍弃的是这只臂膀。太宰治的体术并不优越、异能对于战斗用处不大尚且还在其次,明眼人都能看出森鸥外对他的倚重,都能明白太宰治的功绩。可谁知道这些功绩通通成了催命符呢?那天坐在森鸥外的办公室,他是真的生出了几分感同身受的凄凉。

这些都是后话。总之,通过签订那份协议,他获得了种田的信任。特务科以为他们收获了一枚打入Mafia的钉子,却没想到被刺穿心脏的是他们自己。

檀一雄是一个Mafia,是一个打入特务科的间谍。从头到尾。

“您说的没错,”檀一雄叹了口气,“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双面间谍了,工作量简直就是成倍增长的程度。真是走上了无人踏足过的修罗道啊。”①

“所以说Mafia真是一项辛苦的工作啊,”太宰治满面笑容地说,挥了挥手,“我倒是真的要谢谢森先生和特务科。托你们的福,我这次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那个纪德似乎是擅长用枪,虽然之前有尝试过几次,不过枪伤要到致命伤的程度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很痛……”他将手搭在窗台上,语气里充满了令人心悸的死意。

“……”

面前的人在兴致勃勃地描述着自己的死亡。他的眼底一片虚无,他的声音里一片虚无,他的嘴巴在笑,可他的灵魂早就是一片虚无。明明月光是如此明亮,这人却像是一个反射不出任何光芒的黑洞一般。他眼下已经一点也不像一个人类了。②

“太宰先生……”

身为一个合格的间谍,檀一雄早就习惯了戴上不同的面具。可是任凭他的大脑怎样搜索,他都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应该选择哪张面具、说出什么样的话。

“好了,我也差不多该去睡觉了。认识你很高兴,檀君。”太宰治看着他搜肠刮肚的紧张模样,拍了拍手,用愉快的声音说道。织田家的窗户有些高,檀一雄需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看清窗内人的脸。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张被绷带遮掩大半的面庞看上去像是一座静谧的石像。他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总觉得下一秒石像就会无声碎裂,化作千万颗尘土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再会,太宰先生。”

实际上,太宰治依旧满面笑容地站在那里。漆黑的发丝也好、鸢色的眸瞳也好、略有粗糙的绷带也好,全都是那样的真实可触,也全然不似石像般冰冷又坚硬。而檀一雄不知为何却再也不忍看下去,就这样狼狈地匆匆离开了。

“切断过去未来的因果之线,完全正确地固定纯粹的刹那的爱与美,这是前人未到的修罗道……”

“在那真正光荣的日子到来之前,你不能死。”③

太宰治轻声呢喃着。他抬起头,望向了仿佛无边无际的天空。漆黑的天幕上,圆圆的一轮月亮发着明亮的光,像是一只眼睛一般,安静地注视着世间种种。

“那个‘太宰治’,会写出这样的句子啊。”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小说家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宁静的悲伤。

“你正在阅读我们的故事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野猫路过他的窗下,像是一道影子一般掠过路面。只有轻风拂过行道树,发出沙沙的轻响。月亮不会给他答案,就像月亮不会生出嘴巴。

他嗤笑一声,拉好了窗帘,将月亮的视线关在了房间之外。

眼下,连月光都无法将他照亮了。

而在一墙之隔的客厅里,红发男人静静睁开了双眼。

“所以你就去找了侦探社?”在同样的卧室里,太宰治正在费力地穿着一件衬衫。他的肩伤还是没好,眼下还缠着绷带,连抬起手臂都有些困难。织田帮他把衬衫套上,又将手伸向了他的衣襟,想帮他把胸口的扣子系好。太宰治有些局促地向后缩了一下:“我、我自己来就好。”

“可是太宰你不是有伤吗?自己来的话会痛吧。”织田依旧保持着左手抓着扣子右手抻着衣襟的姿势,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呃,没事……我习惯了。”太宰治其实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几乎是从织田手中抢回了自己的前襟。对方也没和他争,只是盯着太宰治的手,像是准备随时接替它的工作一样。

“我一般不会在那个时候睡着,所以我觉得是檀君用了他的异能,”他言简意赅地说,“会找侦探社调查是因为担心你们两个会出什么意外,没有刻意想要打探你的**。抱歉。”他坦诚地说道。

太宰治绝对是做了什么决定,甚至——现在,织田无比庆幸自己的直感尚算敏锐——他预感到,太宰治想要去做一件事情,甚至他已经为此放弃了自己的生命。那天他躺在客厅里正在苦苦思考,却被突如其来的困意击中,连挣扎都没有就陷入了黑沉的睡眠之中。清醒之后,他立刻——他又得开始庆幸他曾是个习惯在黑暗中取人性命的杀手——悄无声息地出了门,正好看到了檀一雄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口。

第二天他就去拜访了武装侦探社。眼下这种情况,他自认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看清,但乱步一定可以。福泽先生接受了他的委托,那天从孤儿院回家的路上,乱步找到了他。

“哪里,我还要谢谢你们呢,尤其是那位神奇的医生小姐。”太宰治低着头,谁也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窥出他的情绪,实际上此时此刻他自己心底也是一团乱麻,只是凭借着灵巧的手指勉强扣着扣子而已。

“……”织田看着他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白的手指,陷入了沉默。

“织田,有些人想活,有些人想死。若是强行延长一个人的生命,只能让他感到痛苦。那不是……‘正确’。”

那天,他们并没有立刻前往乱步给他的地点。

戴着金属蝴蝶发夹的女性医者看着他,像是在努力压抑着翻涌的某些痛苦回忆一般,她的语气中甚至带了一丝生硬。她将一摞资料推到织田手边:“其实,一年前,我们就接到了类似的委托。”

“委托人请求,如果有一天MIMIC来到横滨,就要保护你的安全,就在半个月前,他开启了这项委托。所以在接到你的委托之前,我们就已经对MIMIC、对现在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做了一些调查。所以,你可以告诉我,凭你对他的了解,他真的不是为了寻求解脱才前往那个地方的吗?他愿意你将他重新拉回这个世界吗?”

织田的目光停留在手边。那摞文件的最上方,正好放着侦探社搜集的太宰治的资料。Mafia干部的照片自然是不可能轻易拍到的。印在纸上的,只是一个模糊的黑色的背影而已。

【“让我从这个氧化的世界的梦中醒来吧。”】

【“那就让我这么死了吧。”】

【“‘想活着’是对人类的诅咒,即使拼命延长人生,也不过是在重复着得到与失去,痛苦地呼吸着。没有什么真的值得我们去追寻。”】

那孩子面无表情地这么说。那孩子微笑着这么说。那孩子用空洞的眼睛看着这世界,满脸泪痕地这么说。那孩子站在距离人类最远的地方,只要再后退一步,就会坠入无法被任何人触碰的天空,孤单地下落。④

“我确定。”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由于织田的出神,小小的卧室陷入了短短的沉默。太宰治终于将最后一个扣子别进扣眼,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自从织田冲进那间洋房、将那张写着他为他自己准备的结局的稿纸揉得乱七八糟,他总觉得两人之间的相处氛围有些微妙。即使聪慧如他,也说不清自己的胸膛中正在翻腾着的究竟是什么。织田作之助这个人和他带给他的感情,好像都是会让太宰治困惑的存在。

“这边的绷带,还要缠上吗?”大概是被太宰治那声放松的轻叹惊醒,织田拿起被放在床头的一卷崭新的绷带。“……哦。”太宰治慢了半拍才回答到。他试图从他手中接过那卷绷带,手刚伸到一半就被男人不由分说地按了回去:“你肩膀有伤,我帮你缠吧。”

“……那就麻烦你了。”

织田拈起绷带一角,略微将它扯出一点,柔软的白色布制品连带着男人宽厚而带着枪茧的手掌一起向太宰治靠近。他不易察觉地身子一僵,随后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男人的手停在他的额发附近,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对了,我还没有向你道谢。”

织田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

“谢什么?”太宰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疑惑,大概是因为对方过于靠近,他的大脑有些宕机。

“谢谢你,解决了MIMIC。”

略有粗糙的绷带挨到了皮肤,随后在他发间敏捷地穿行,穿出,又与柔软的皮肤磨蹭,周而复始。

“你救了孤儿院里的那些孩子。还有,如果不是你,被纪德选中的我可能也没办法活下去,所以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是真的谢谢你,太宰。”

织田恳切地说道。为了固定绷带,他的手指时不时擦过太宰治的颊边,实在有些发痒。太宰治的手指紧绷着,连带着说出的话都带了些不假思索的刻薄:“我听侦探社的人说了,安吾早就给他们下了委托,你们本来就没事的。”

织田无声地摇了摇头,然后才慢半拍地意识到太宰治看不到他的动作:“太宰,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织田固然不是特务科的底牌,但在“Mafia剿灭MIMIC失利”的前提下,作为对抗纪德的最好人选,他照样会被特务科舍弃。所以如果没有太宰治解决MIMIC,就算孩子们都被侦探社保护,特务科也照样会找到别的方法让织田出手。最简单的,若是他们挟持了坂口安吾呢?如果他与纪德对局,或许“请君勿死”会救他一命,但是他大概又会从人生阶梯上走下、回到那个空无一物的琉璃世界去吧。

他将手绕到太宰治脑后,将绷带剪断:“这个我活着、写着小说的世界,是你给我的,我不会忘记的。谢谢你。”

房间再次陷入了短短的寂静。

“……犯规。”太宰治轻声说道。

“什么?”织田不明所以地问,边抓起绷带的两端打好了一个漂亮的结。他看不见太宰治的脸,倒是手边那白净的耳尖不知为何有些发红。

“我说你——作家的嘴,都像你一样吗?”脸颊传来了难以忽视的热意,太宰治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男人垂下的条纹衬衫,就在那一瞬间,他居然见鬼地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身上款式类似的衣服。

“谢谢,不过我现在应该还算不上是什么作家——太宰,你很热吗?”织田担心地看了一眼太宰治通红的脸。罪魁祸首就是你自己啊!太宰治在心中悲愤地喊到,他掩饰地咳了一下:“是、是有点。”

“要开窗吗?”织田问道。眼下窗外还在下着蒙蒙小雨,而织田不怎么需要空调,如果太宰要在这里长住的话,要不还是安一个吧。他好像还相当怕冷的样子。

“不用了,”太宰治的眼神在房间四处飘动,就是无法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男人,“我们也差不多该出门了,和安吾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吧。”

织田将没用到的绷带卷好,和剪刀一起拿在手中。不知为何他觉得太宰治在刻意把那半张缠着绷带的脸朝向他、躲避着他的视线。他突然有些出神,因为太宰治的这几次受伤,他倒是经常见到他绷带下的那只眼睛。

“太宰。”他突然叫他。

“你有没有觉得你不缠绷带的样子也很好看?”

天气大概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人的心情,等到他们出门时,淅淅沥沥下了大半天的雨恰好停了,此时已是黄昏,云朵温柔地在映出橙色的天空中伸展,被镀上了美丽的金边。雨后的横滨洗去了厚重的铅尘,进入眼中的一切都清爽可爱得刚刚好。洋食店亮起的招牌温馨得刚刚好,路边守着小摊的老奶奶亲切得刚刚好,吹拂在脸颊的风没有了血腥的气味,更是惬意得刚刚好。

“我们要去你和安吾的秘密基地吗?”织田将手插进口袋,看着并不熟悉的街景与明显熟门熟路的太宰治。

“你不认识吗?”太宰治有些疑惑地问道。

织田回想了一下:“听安吾说过有常去的酒馆,不过我们最多是在孤儿院那边喝上几杯而已。”尤其是在安吾去Mafia之后,他们更是不常碰面了。

“还以为我是被狡猾的安吾带去和初恋定情地点的可怜情妇呢……”太宰治埋下头咕哝了一句,“那,你说的‘那个地方’是哪个地方?”

织田渐渐放缓了脚步,那双面对敌人时都平稳无比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只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无比平静:“太宰,你觉得武装侦探社怎么样?”

“……所以,你原来是在劝我跳槽吗?”太宰治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刹那,“而且居然还不是替你们特务科招人?”

“我没有从事人力资源工作的潜能,我的工作内容里也不包含这一项,”织田摇了摇头,“而且我以为你不会喜欢特务科的工作氛围?”

“规矩太多的地方我确实不喜欢……不对!”太宰治意识到自己差点被对方的思路带跑偏,“所以武装侦探社就是你说的那个,‘我说不定会感兴趣的地方’?”

“对,”织田认真地说道,“我认识那里的社员们,感觉你说不定会很喜欢那里。”

“真是个相当擅长自说自话的人啊,明明我现在还是一个Mafia来着。”太宰治顿了一下,才摆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

“可是你在Mafia里也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不是吗,如果去救人的地方,说不定会更好一些。”

眼下只是刚到黄昏时分,太阳仍然是金灿灿的,还未将半边天空染得血红。这个时间也不适合说离别,没有一条生命会在这时候消散。但现在是归家的时刻,放学的高中生脚步轻快地结伴向地铁走去,挎着篮子的主妇则是走向了附近的住宅区。一只黑色的流浪猫轻快地跃上围墙,向着黄昏中太阳的方向走去。太宰治的目光跟随着它:“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老实说,我不知道,”织田坦率地说,“只是这条路我曾经走过,所以想试试把它指给你看而已。”

“救人会更好吗?”太宰治看着他。织田第一次看到他脸上出现那样强烈希望知道些什么的表情,但是很遗憾,他无法说出能令太宰治信服的答案。

“我不知道,太宰,”他说,“没有人可以经历别人的经历、体会别人的痛苦,所以同样的,我不知道对我而言更好的东西是否对你来说也是同样如此。”

“不过你可以自己去体会一下不是吗,你可以去试试站在救人的那一边,然后拿这个问题问问你自己。大概到时候就能知道答案了吧。”

“是吗。”太宰治有些失神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

“武装侦探社吗……”

事实证明,他们叫醒了沉睡的“Lupin”。走下那条长长的木质阶梯时,沙哑的古典乐还没有响起,古旧的吧台间只回荡着轻微的杯碟碰撞声。酒保看到太宰治时对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看来他确实是这里的熟客。

“晚上好,老板,请给我点蟹肉罐头,”经过了漫长的沉默,太宰治的语气早就恢复了往日的轻佻,他转向织田,“你——说起来,我该怎么叫你的名字比较好?”

“随你喜欢,”织田说,“老板,请给我一杯螺丝锥子。”

酒与蟹肉端上来之后没过多久,酒馆的木门就再一次发出了轻响,随后木质楼梯上就传来了脚步声。

“一如既往,相当准时嘛。”太宰治将手肘支在吧台上,微笑着说。

“织田先生,太宰君。”

坂口安吾看着他们。特务科成员,和一个Mafia——奇怪的组合,但他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好像一幅拼图终于找到了最后丢失的一块,好像当他走下台阶,就应该看到这两人并肩而坐。织田作之助的手边摆着一杯绿色的酒,纵然因为这几天接连发生的事情而有些形容憔悴,坂口安吾却已经太久没有看到他这样放松的样子了。

“对不起。”他在木质台阶下站定,深深低下头去。

纪德的异能究竟是什么,特务科里没有谁比身在MIMIC的他更清楚。出于情报员的职责,他将这条情报传回了国内,虽然他无比清楚这样是将织田作之助推入了险境。而太宰治……他大概猜测到了,他与太宰治的认识大概就是被森先生推动的,并借此机会,把太宰治变成了一颗棋子。

“啊呀,安吾你原来是擅长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的人吗?”太宰治歪了歪头,轻快地跳下了略高的吧台椅。织田则是直接走上前去,将手搭在了对方肩上:“谢谢你,安吾。”

如果不是坂口安吾给武装侦探社的委托,恐怕他们也没办法那样迅速地查出太宰治想要做什么,更不要说在太宰治心脏停跳之后还能应对有素地救他一命了。那么太宰治会孤独地在那座洋房中死去,而他织田作之助会一无所知地困在被太宰治创造出的美丽又安全的世界中。每每想到这里,织田总觉得一阵后怕。他既害怕他生活在被另一个人用生命换来的世界中,也不知道他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太宰治冰凉的尸身。

还好一切都没有发生。这篇即将杂乱的乐章,被无数人携手谱写成了美丽的故事。

“这么一说,安吾,”太宰治走了过来,“我还真准备去Mafia死一下,在这之前可以得到你的小传吗?”

“……哈?”坂口安吾其实还没有从之前的情绪里走出来,他疑惑地张大了嘴,下意识地看向了织田。

“原来如此,假死离开Mafia吗,”织田赞同地点点头,“听上去不错。”

“是吧!”太宰治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我准备试试从Mafia大厦的天台跳下来,过上一两年再出来给森先生一点点小惊喜!”

“确实是不错的想法,不过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真的没事吗?”织田疑惑地问道。

“相信我的自杀经验!”太宰治握了握拳,“所以我也算死去的Mafia,我想要安吾的小传!”

“……”

坂口安吾心好累,他好想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的脑电波能诡异到一起去:“干部大人需要的话,我这边自然——”

“好!我要看点有意思的!”不等他说完,太宰治就愉快地敲了敲吧台,“老板!我也想喝螺丝锥子!安吾你喝点什么呢?”

“……和之前一样就好了。”

小传吗。

在他的私人保险柜里,确实存着几份他为自己的朋友们写的东西。太宰治的,自然也在其中。很久之前,他曾对他说过这段话,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企图向深渊伸出手。如今想来,若是用来书写“死去”的Mafia太宰治,似乎也并不突兀。

「ここに男がいる。生れて、死んだ。一生を、争うことに使った。争いは、もっと深いその人の一人の胸の中にある。その魂は嵐自体にほかならない。疑り、絶望し、再起し、決意し、衰微し、奔流する嵐自体が魂である。」

这里有个男人,活过,死了。终其一生,都在斗争。那斗争就在那人内心深处。其灵魂即为风暴本身。犹疑、绝望、重振、决意、衰微、奔涌,这风暴便是他的灵魂。⑤

“安吾,那我也可以有份小传吗?”织田突然问道。

“织田先生你凑什么热闹……”安吾无奈地扶额,觉得自己的偏头痛大概是不会好了,“我又不是作家,只是在做无聊的记录而已。”

“啊!这么一说我知道了!”太宰治突然大叫一声,他双眼放光地看着织田,“决定了!就叫你织田作吧!”

“织田作?好奇妙的称呼啊。像农民一样。我有称呼变更权吗?”

“这可是太宰老师【先生(せんせい)】⑥呕心沥血的最新著作啊!你看,駄作(ださく)是劣作吧?但織田作(おださく)可是杰作哦!”

“是吗。”完全被说服了。

“……织田作?”安吾用新奇的眼光看了织田一眼,“「織田作さん」……听起来确实不错。”

“织田作,”太宰治说道,“织田作。”他重复了一遍,然后笑了起来,曲起手指弹了一下手边的玻璃酒杯,玻璃的器具发出清脆的鸣响,犹如酒杯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今晚真是个不错的时刻。实际上,要是能记录下这个场景,那就更好了,不过我猜你们应该没有人会特意带着相机?”

“我带了。”安吾指了指放在一边的洋红色公文包,这是他、太宰与织田作第一次在Lupin相聚,不知为何,他笃信这个时刻值得纪念。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了一台陈旧的老式曝光型照相机。在他的公文包里,沾着雨水的雨伞被规整地收进伞套。至于那座古董钟表自然是早已消失,它与它的主人都不需要承载一个又一个谎言了。

刺目的闪光灯亮起。有那么一瞬间,太宰治的表情泫然欲泣。

那是他们三人拍摄的第一张照片。

像这样的照片,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

“啊……有点累了。”

从酒馆走出时已经是午夜时分,安吾在巷口与他们分别,在月亮的注视下,太宰与织田作并肩向家的方向走去。

“要坐车回去吗?”

“不,这样走一走似乎很不错。”实际上,太宰治的表情看上去确实十分愉快。织田点了点头,少年太瘦弱了,是应该多运动运动。

这条路上的路灯一向十分黯淡,落在人的身上,为他们投下模糊的影子,由于他们的主人只是并肩而行,他们的影子看上去也像是两条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好在月光还算皎洁,能让他们看清身边人的面庞。月光之下,织田作的红发像一簇静静燃烧的火焰。像是被什么灼伤一般,他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说道。

“诶呀。”太宰治露出了有些意外的小小微笑。

“你先说吧。”织田作说。身穿鼠灰色卫衣的太宰治被月光包裹着,让他回想起了就在不久之前的那个月夜,被切断与人间牵连着的丝线的少年。如今想来,那时候少年的身体中究竟是什么在迅速消逝,简直昭然可见。而织田作心里清楚——可能要比太宰治本人还要清楚,如今的太宰治,比当时还要像一具透明的空壳。

“再过一段时间,我可能就要搬走了。这些日子,真的是麻烦你了。”太宰治吸了一口气,轻声说。

“是吗。”织田作用听不出感情的声音说道。

两人安静地向织田作的住所走去,两条影子被灯光拉长,映在居民区的外墙上,像是两人的灵魂般亦步亦趋。太宰治低垂着眼帘,将自己的面孔藏进阴影之中。无人可以窥知他的心绪,实际上,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起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句话、自己又在期盼什么样的回答、自己又为什么会为这个男人的回答感到失望。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些问题,红发男人就又一次开了口:

“虽然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不过我能问问,你为什么突然想搬走吗?”

“嗯?”太宰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因为我马上就是Mafia的叛徒了,万一假死失败,会给你带来麻烦……”

他的声音在蓝眼男人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小。织田作向来不是不怒自威的那种类型,他只是在看着太宰治而已。但在这干燥又平和的眸光之中,太宰治却总会没来由地想要颤抖、想要落泪,想要不顾后果地撕下不知何时长在自己皮肉之上的面具,对他露出那张原本的脸庞。这是名为织田作之助的男人的奇妙魔法,就好像那只流浪猫也只会对他露出自己柔软的肚皮一样。

“我知道了,”织田作平静地说,“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那我拒绝。”

“……”太宰治沉默了一下:“你,原来是这么强势的性格吗?”

“或许吧,”织田作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一向很死脑筋。”

“倒不是死脑筋的问题……”太宰治有些无力地说,“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想让你好好活着,太宰。”

织田作的声音在星空下静静响起。

太宰治是一张被舍弃的牌,而他极有可能早已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听到乱步的结论后,织田作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月夜,他会觉得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于他和太宰之间,为什么少年望向月亮的脸看起来那样的感伤。就在那个夜晚,他下定决心为自己谱写了死亡的终曲,而把试图靠近的织田作远远推开,推向了生者的那一边。

也就是在那一刻,织田作才突然意识到。

名为“太宰治”的人类,是一个会为了别人的愿望而祈祷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太宰治几乎露出了想要哭泣的表情。

“虽然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织田作说,“但太宰是因为那天听到了我的愿望,才决定一个人去找纪德的吧。”

太宰治明明是最早看出森鸥外计划的人,凭借他的脑子,他有一百种方法不成为那枚弃子。但是他最终却甘愿接受,甘愿准备好遗言躺在那座尘土飞扬的舞厅里等着自己的身体变凉灵魂归于天地。然而织田作知道,在那之前,太宰治从来都不是一心求死的人,他只是不知道如何活下去。或许一直以来弥漫在心底之中的黑暗不会让他反抗自己必死的命运,但一定是有什么契机,让他主动地、积极地为自己写下了这个结局,满身伤痕地躺在黄昏中,在疼痛的折磨之下迎接死亡。

他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成为了那个契机,也不会说太宰治是彻头彻尾地为他而死。但是毫无疑问,在做下那个决定的那一刻,太宰治心里想的是成全织田作之助“成为小说家”的愿望。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凭你对他的了解,他真的不是为了寻求解脱才前往那个地方的吗?他愿意你将他重新拉回这个世界吗?”】

耳边,又响起了那句问话。

“我确定。”

织田作站在人群中间,他是最普通的人类的一员。他并不像那人一样有着慧黠的双眼,也不会像那人一样长着纤细又玲珑的心脏。他自认他是再平凡不过的人,他无法看透太宰治,正如他必须通过求助乱步才能明白那人究竟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他与他之间隔着仿佛永远都无法走完的漫漫长路。

“我确定,”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冷静,“我确定太宰治想要活下去。”

其实,他有些后悔了。

他后悔在那个月夜没有顶着少年的拒绝、撞破那道无形的屏障,向太宰治所处的那个黑暗的深渊伸出手去了。如果能在那天告诉太宰治他觉察的事情,是不是他不会如同飞鸟一般满怀绝望又毫无留恋地飞向死亡?

他希望太宰治活下去。

那孩子即使被关在了无人可以靠近的黑暗之地,也在拼命地活着。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想要作为一个人活下去。

而织田作之助,他希望太宰治得偿所愿。

“哈……你开什么玩笑……”

太宰治用被扼住喉咙的声音说道。他将脸转向了织田作看不到的侧面,不让对方注视他的眼睛。脚尖与手臂蠢蠢欲动,他想要逃走,想要捂住耳朵缩进不会被人发现的墙角,却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握住了肩膀。感受到肩头那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时,太宰治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就好像在冰天雪地里突然遇到了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

“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太宰。是你成全了我的梦想。”与之相反的,织田作觉得自己像是握住了一块注定会融化的冰。他绕到少年面前,对方比他矮一些,又偏偏低着头,将自己的一切都藏进了灯下的阴影中,从他这里只能看到那个黑黝黝的发顶。

于是他伸出手,将那乱蓬蓬的脑袋揉得更乱了一些。

“但是,不要擅自书写这样的结局啊。”

太宰治一直都很孤独。

这孤独缠绕着他的喉咙、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无法长出血肉。而或是因为被迫、或是出于包容,所有人都站在了那缠满荆棘的黑色墙壁之外。曾经的织田作也是如此,他差一点就要被太宰治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关进一个安全的笼子。但唯独这一点,织田作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一无所知地生活这样的世界之中,也无法接受那个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温柔的孩子被放弃并最终自我放弃,任由死亡的火焰无声地灼烧掉他的肉身与灵魂。

也就是在那时,织田作有了决定。

他要向那片黑暗伸出手去。即使两人之间隔着永远无法走完的长路,即使对方被关在另一个如琉璃般寂寥的世界,他还是会伸出手去。他会用拥抱与言语触碰他,耐心地解开缠绕在他心脏上的孤独。如果对方注定会从一无所有的高空之中坠落,那么他就接住那片落叶,与他一同静静等待下一个春天。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如果你需要的话,你随时都可以看到我的,太宰。”

“……你,真的很擅长说告白一样的话呢。”太宰治发出了像是在哭泣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告白吗?”织田作有些困惑地说,“那么你会答应吗?”

蓝眼男人静静地注视着他。

晚风悄悄停下了脚步,却又好奇地向万籁俱寂的巷口探出头去。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两人的影子映在有些斑驳的砖墙上。在明亮的月光下,两个影子早已融合成为一个,像是被终于填充完整的灵魂。

夜还很长,让人面红的回答也好,注定精彩的小说结局也好,都还可以慢慢去想。

等到醒来,就会迎来全新的一天。他们会搬家,会看海。他会被赠与一枚点缀着蓝色宝石的领结,穿着与那人何其相似的沙色风衣踏入那座红砖小楼。他会在灯下奋笔疾书,他的故事会变成铅字印上柔软的纸张,变成充满油墨香气的书籍摆上书店的展台。他会拆下包裹着大半张脸的绷带,让阳光落在他的眼底。

他们会拥抱,会亲吻,会相爱。

他与他。

终于变成了他们。

……果真如此吗?

太宰治推开了一扇门。

他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打开它了。

门里,有无数个太宰治。

有人穿着黑色的西装三件套,有人披着沙色的大衣、胸口点缀着一颗蓝色的宝石。有人的胸口开出血花,有人的手臂被夹板固定。在他进来时,用绷带遮挡着半张脸的、半个头颅被子弹轰飞了的、血液从额角汩汩涌出的,还有彻底拆掉脸上的绷带、露出两只眼睛的太宰治都齐齐地将脑袋转向他。

“欢迎回来。”

无数个太宰治齐声说道。他们看着他,露出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微笑,那笑容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坐在他们中央的唯一一个身披血红围巾的太宰治问道。而相对的,房间里也只有一个太宰治穿着鼠灰色的卫衣。

身穿鼠灰色卫衣的太宰治无声地点了点头。

“真的吗?”披着围巾的太宰治像是有些困惑般地微笑着,“这样看来,‘他活着、写着小说的世界’,似乎真的有很多啊……”

“‘织田作之助进入特务科’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吧,”穿着卫衣的太宰治静静地说,“我不过是来自被某人胡乱编造的故事而已。”

无数个太宰治微笑着,旁观着两人的谈话。虽然这里有无数人,但连一点呼吸声都听不到,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月光无法照到这里,这里是无数场梦境与唯一一个现实之间的罅隙,这里只有一片虚无。

披着围巾的太宰治摸了摸下巴,无奈地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

“你只是某人的故事,我也同样如此。说到底,我们不过都是供人阅读取乐的‘书中人’而已。这样想想,这还真是可笑的人生啊。”

披着红色围巾的太宰治推开了门。

“你要去实现愿望了吗?”

“我要去实现愿望了。”

“那么,我送给你一句话吧,”穿着卫衣的太宰治在他背后说道,“‘不要擅自书写这样的结局’。虽然我与他都不过是某人笔下的赝品,但是我猜,那一个‘织田作’,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首领太宰治将手指点在唇边,苦涩地笑了:“确实有些像他的风格呢。”

“我承载着某人的愿望,你也一定一样,”穿着卫衣的太宰治说,“所以,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借你吉言。”

带着一丝笑容,太宰治走了出去。

喀嗒。

曾经是门的地方,眼下只是一团虚无了。

穿着卫衣的太宰治默默地站在原地,他的胸膛最后起伏了三次,然后便彻底不动了。

无数个微笑的太宰治将他围绕。他们服装各异。他们面庞相似。他们都没有呼吸。

身穿卫衣的太宰治站在他们中间。

露出了一个微笑。

①③均引用自太宰治《关于檀君的近况》。

②化用自太宰治《人间失格》。

④化用自《beast》。

⑤化用自太宰治《叶》、坂口安吾《太宰治情死考》。

⑥先生(せんせい),用于称呼作家。

TBC

本章标题,太宰治《潘多拉的匣子》。

《关于檀君的近况》是我自己翻译的,放一个链接在这里,不过我水平很拉,大家看看就好。

再起する不太知道怎么翻译,用了豆瓣用户“卡帕”的翻译“重振”,那篇译文标注了不能转载,我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转载,所以在这里说一下,侵删致歉。

《叶》的原句“这里有个男人,活过,死了。终其一生,都在撕毁写坏的稿纸。”我手边没有中文版的书,不太记得译者是谁了。

这句话的日文严格来说我写的只有「争うこと」,其他基本上都是原句照搬。如果有出错请告诉我orz感觉坂口安吾老师对作家太宰治先生的这句评价也蛮适合bsd宰的,所以用在这里了。没有刻意捆绑bsd角色与三次元真人的意思……

安吾知道odsk可能会成为底牌但还是没有隐瞒这条情报,是因为①纪德的异能是很重要的情报,如果他隐瞒了,可能会有更多的他的同事因为无法防范纪德的异能而死去②“odsk的异能可能是底牌”这件事在之前只是一个猜测,之前也提过特务科里有很多武器和能人,只是因为有这种“可能”就不把情报传回去是不合理的③这里的武侦和odsk关系也很好,他们也会保护odsk的(而且安吾也不知道odsk不砂仁是为什么)。要是觉得他这样不好请骂我,是我能力不足造成的ooc,请不要骂他()

駄作(ださく)变为織田作(おださく)这一段,其实是有点在讲冷笑话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或许有人能get到我的点……

本来想把太宰治的自称变化写出来的,但是最后他俩聊太开心了我实在插不进去嘴……以后有的是时间变自称,不着急啦

其实一开始没想着这个结局的,确实就是一个很纯粹的给织太完整一生的故事。但写大纲的时候,发现这样的话就有点没办法解释为什么if宰说beast的世界是唯一一个odsk活着、写着小说的世界了,所以这样处理了。“鼠灰色卫衣”的太宰治是来自我这个同人女写的故事里的,这里的太宰治打破了第四面墙,看到了三次元的世界。所以他说的那句“你正在阅读我们的故事吗”就是说给正在读这篇文的你们的。而同时,因为这里的太宰治梦到了if线和主线的一些片段,所以他才会说“原来这就是你(odsk)的愿望吗”“原来这就是‘我’(if宰/主线宰)的愿望吗”。其实我写这里的太宰治与首领宰见面总有一种李鬼见李逵的心虚感,因为理论上而言,“首领宰”是来自朝雾笔下的。我也是第一次尝试这种设定,不知道写得怎么样……

明天还有很短的一章,这文确实是he。

(其实现在这样 也已经he了吧……(目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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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パンドラの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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