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枪声短暂地响起,然后又消失了。偌大的洋房先是成为了战场,如今又变为了坟地。最后一抹夕阳落在窗棂上,却什么都无法照亮了。在这里的生者,也都不再需要光明了。
“谢谢你们……肯与我们战斗……”
波德莱尔安静地坐在积满尘灰的地面,血液堵住了他的喉咙,让原本就难以辨清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微弱。
“司令就在里面……求求你,把他也……”
太痛了,只要一张口,就有血液不断涌出,灰色的斗篷眼下完全变成了深红色。视线痛得模糊,他的每根手指都无力地蜷缩着,他却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嗯。”对面的人说。
“我知道了。”
他推开了一扇门。
那是一座足以容纳数百人的舞厅。足有三层楼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硕大的枝形吊灯。或许在几十年前,这里可称一句“豪华”,然而如今吊灯早已生锈,作为装饰的水晶阵列也积满灰尘,房间两边悬挂的红色窗帘原本有着美丽繁复的金色刺绣,眼下业已被虫啃食,从造型优美的罗马杆上滑落,如同枯叶一般垂在地上,露出破损而沾满污渍的窗。
“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
“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有人如是应和,却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个声音。这声音如此年轻,让人疑心不过是个少年。
少年举起枪,看着眼前的灰衣男人。那将死之人的眼底,全是他预料之中的震惊。
“真遗憾,这种子似乎……是一枚稗子呢。”
浑身鲜血的太宰治平静地说道。
“安吾哥哥!”绑着粉色发带的小女孩张开双臂,像只小蝴蝶似的向他飞跑过来,“咲乐好想你!”
“我也很想咲乐。”坂口安吾蹲下////身,将她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她在父母冰凉的尸身中间哑着嗓子哭,旁边还掉了个被子弹打碎的奶瓶。要不是织田先生五感敏锐,恐怕都发现不了瘦得像只小猫的她。把还没断奶的小婴儿养得这样大,真是相当不容易呀。别的孩子也不甘示弱,围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近况。紧急转移的那天他忙着调度,只是匆匆嘱咐了几个大孩子几句就离开了。实际上,作为这里的半个院长,他可是相当受孩子们喜欢的。
“安吾哥哥,看!这是织田哥哥刚带来的绘本!读给我们听好不好?”
“安吾哥哥,这个糖也很好吃,我把我的这份留给你——”
“安吾哥哥,织田哥哥和那个黑色的大哥哥什么时候再来呀?”
“安吾哥哥,我想一雄哥哥了……”
好像,有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只是这一切,都与这间小小的事务所毫无关系。坂口安吾坐在地上,几个孩子围坐在他身边听他念着书。走廊尽头传来孩子们的争吵声与笑声,等到下课,神色和蔼的老师就会放下课本围上围裙化身大厨,端上一道又一道美味佳肴。深绿色的公交车一直安稳地停在原地,从来没有人试图将它开走。也再也不会有人不顾性命地追赶着它,然后跪倒在冲天的火柱前痛苦地哀嚎。那个人的重要之物,从来都不曾失去。
……果真如此吗?
西边的洋馆深处。
一声枪响响起。
“稗子吗?”纪德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与‘天国之子’形貌相似,方为足够构成烦恼的‘恶者之子’,而你……”他注视着浑身上下遍布伤口、几乎站立不稳的太宰治,意味深长地闭上了嘴。
“你可以试一试,”太宰治梦呓般地喃喃,他吃痛地捂着左侧的肩膀,深红色的血液从他肩头不断涌出,“这是故意射偏的吗?作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军人,这样多少有些扫兴了吧,纪德司令官。”
“Mafia的干部,你究竟所求为何?”完全没有被他挑衅的话语所左右,纪德保持着射击的姿势,冷静地开口说道,“你应该知道,就算你是‘反异能者’,但我还可以通过对这周围整体用异能来预测你的行动吧?如果你觉得你用你的异能就可以阻挡我的脚步,未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我所求的,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太宰治用了无生气的声音说,“你之前不是还在颇为激动地指责我吗?现在我就站在这里,你的部下都被我的部下们送上了天堂,我毫无疑问有与你战斗的资格,那么这里为什么不能变成你我的战场?”
“……”
纪德沉默了一瞬。他与太宰治对视,但是即使是醉心于死亡的他,也觉得少年眼底的黑暗实在是太深太深了,那只鸢色的眼睛映不出任何人间的景象。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疑心自己面前站的是一具人形的空壳。他试图观察少年的表情,可是他完全无法看出少年这番话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不愧是Mafia的头脑派,”纪德冷声说,他的手伸向腰间,将腰间的另一把手枪扔到了地上,“你看起来并不是善用双枪之人,为了避免胜之不武,我便也只用一把手枪与你战斗吧。”
“这样不好吧,它或许会有妙用呢。”太宰治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洋馆之中密集地响起。火药的难闻气味混合着血腥味弥漫在舞厅,黄铜的子弹如同雨点一般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像是在演奏一首毫无节奏的死亡之歌。
“……你,真是个相当不错的对手。”血液从脸颊边一路流进衣领,纪德保持着把太宰治跪压在地上的姿势,从他失去力气的右手里抽出他早已打空子弹的手枪,将它远远掷了出去。啪嗒。手枪撞上了厚重的橡木门,发出虚弱的哀鸣。
“咳咳……真不愧是……灰色幽灵。”微弱的声音从太宰治口中传出,他被压倒在满是尘灰的地面,右手蜷在纪德膝前,左手则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向外伸着,血液不断从沾满尘土的手臂上流出,此刻他已然变成了一个血人,就连纪德都有些数不清他究竟中了多少枪又受了多少致命伤。只要他再保持这个姿势几分钟,就绝对会让这个少年停止呼吸、失去生命。然而纪德的心情却十分凝重,虽然“窄门”可以间接预测少年的行动轨迹,但他的大脑却好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一般计算着六秒钟之后、“窄门”看不到的未来。如果不是纪德觉察到这一点后用极快的攻击节奏不断干扰着少年的计算、再加上少年的体术实在算不上好又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了伤,纪德也不会在这场战斗中艰难占据上风。
“我为我之前的无理道歉。你是最合格的稗子——不,你是一粒麦子。”
他谨慎地将手枪对准了少年的后脑。少年发出了沉闷的笑声。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他?纪德不明白,但这不妨碍他把少年送上死亡的单行道。他绷紧手指,试图扣动扳机。
这时,纪德看到了一副画面。①
自己的身体向后仰去,灰色的衣服上绽放出一大朵红色的花。那是他自己的血液,子弹贯穿了他的心脏。啪嗒,手枪掉在地上,灰尘在空中飞舞。他瞪大眼睛,看向少年——一切的画面在视线触及“反异能者”的那一刻倏然消失。
“要和我打个赌吗?”正在此时,被牢牢压住的太宰治发出了足以蛊惑人心的声音。
他想也没想,以军人特有的迅捷速度向后一仰,太宰治顺势一滚,一道灰色的光划过他的视网膜,他拔枪射击,太宰治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一朵血花在他右手绽放。纪德不敢松懈,又瞄准他的心脏接连按动了扳机。
“砰、砰、砰——”
就像是柔软的布娃娃一般,太宰治的身体伴随着枪声在地上弹起了三次,然后就彻底不动了。纪德走上前去,遮挡住少年半张脸的绷带早就在这场打斗中松垮了大半,在脏得发灰的绷带与绷带之间,他第一次看到了少年的另一只眼睛。两只鸢色的眸瞳此刻都空茫地涣散着,鲜红的血从苍白干裂的嘴角涌出。毫无疑问,这个人马上就要得到他期盼已久的死亡了。亲眼确认过后,纪德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他蹲下/////身去,想要捡起刚才被少年藏在身//////下、想要用来偷袭他的那把灰色手枪。
「キ……」
这时,他听到少年的声音。他大概是有什么未尽之语吧,老实说,纪德对大脑尚且没有完全停止运转的他仍然抱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心,不过出于军人对于对手的尊敬,他依然垂下头,盯着少年不断变化的唇形,耐心拼读着。
「キ·ミ·ガ·マ·ケ·タ」
你、输、了。
纪德的瞳孔骤然放大。他下意识将手摸向胸口,仍然是布料的柔软,没有血液的黏腻感。他将手举起来伸在空中确认,血红的夕阳下,手上依旧只有尘土与厚厚的枪茧。他有些颤抖地放下手,看向胸口仍在微微起伏的少年,少年的嘴角,明晃晃地挂着一丝嘲讽的笑。
“你什——”
就在此时,他觉察到了。
疼痛,又酸又麻的疼痛从小腿传出。纪德缓缓低下头去,灰色的军裤上不知何时有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破损,没有血液渗出,大概伤口并不深。那么这样难以忽视的疼痛究竟是因为什么……大脑十分不妙地变得一片混沌,纪德掉转了枪头,想要对自己开枪来保持清醒,手枪却从完全麻痹了的右手中滑落。
“呵……咳咳……”原本应该动弹不得的太宰治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沾染毒素的锋利刀片从他掌中滑下,掉在地上。他的手臂颤抖着,他的大腿颤抖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在纪德眼中都是那样充满破绽,如果在平时,纪德大概用一只左手就能挟制住他,但此刻他连一根小拇指都动弹不得。啪嗒,他重重摔倒在地。毫无疑问,此时是太宰治占据了上风。少年滑稽而坚定地在地上爬行着,捡起了纪德掉落在地的手枪,甚至特意感受了一下它的重量。里面一定还有两发子弹。他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指向了它的主人。
“砰砰——”
两发子弹从太宰治的枪口中发出。
贯穿了纪德的胸膛。
纪德缓缓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胸前。
灰色的衣服上,绽放出一大朵红色的花。那是他自己的血液,子弹穿透了他的心脏。啪嗒,少年手中的手枪掉在地上,灰尘在空中飞舞。他瞪大眼睛,看向少年——
好痛。身体被撕成两半,疼痛像是从心脏发源,伴随着每一根神经传达到四肢百骸。毫无疑问,这是他中枪之后的“现实”。纪德的视线无力地下滑,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却发现原本干净的手上,不知何时已沾满了他自己的血液。他眨着眼睛,暗淡下去的视野里,少年如释重负地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好安静。
好像缠着自己四肢的丝线终于斩断,好像坠入了冰冷的宇宙。好冷,但终于,耳边终于再也不会响起那些亡魂的呓语了,自己终于可以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了。
安德烈·纪德释然地合上了眼睛。好漫长,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死前的最后一秒钟居然会这样漫长。
不过真好,他总算得偿所愿。
“咳咳……”
突然,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在生涯最重要的刹那,被最信赖的人投掷了肮脏的石子……这种感觉……如何?”②
太宰治蜷缩在地上,太痛了,每次呼吸都像是在经历一次酷刑,深红色的血源源不断地从嘴角涌出来,与胸口的血融为一体,他却完全不以为意。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全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与恨意。
那是、什么意思。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大脑明明已经陷入了一片惬意的黑暗,但在仿佛漫无止境的黑暗之中,一些之前无暇细思的画面却在他眼前一幕幕重现。
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在这里就无比顺利地找到了那个被他认定的对手,又为什么那个人最终没有出现。还有那句话。被投掷的石子。一切的一切,就像一道又一道接连亮起的灯,在那条漫长又黑暗的死之甬道上那样刺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是被背叛了啊。
纪德蓦地睁开了眼。他的视线,一寸一寸地移向了门口。门外,有他曾经性命相托的战友。曾经的那个人,在无数个战场上开出无数朵花。
“夏尔……你也有份吗?”③
没有人回答他。空荡的舞厅里,两个人的呼吸一同渐渐消失在了尘埃之中。
“谢谢你们……肯与我们战斗……”
夏尔·波德莱尔安静地坐在积满尘灰的地面,血液堵住了他的喉咙,让原本就难以辨清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微弱。在他的面前站着太宰治与芥川龙之介,芥川的黑色外套有些破烂,不过相比之下还是太宰治这边更加狼狈一些,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有的还在往外渗着血。实际上,两人能走到这里,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司令就在里面……求求你,把他也……”
把他也,带向这座充满背叛与谎言的战场吧。
想要联系森鸥外,是因为,他真的想要替他们找到解脱。
究竟为什么要成为一名军人呢?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样的。他曾经有过一个学者梦,如果异能大战没有爆发,他或许是个不善言辞的大学老师,闲暇时便抱着吉他唱着没有听众的歌。可是他没有如愿;后来他想成为一个战士,守护着父母和小妹的日常,成为他们的骄傲,可是他没有如愿;后来他成为了灰色幽灵,去挑战无数异能组织,只希望能作为一名战士死去,可是,他还是没有如愿。在MIMIC之中,有四百个这样的他。他只是想让四百个这样的他能实现一次愿望。但钟塔侍从却只是像驱赶蝇虫一样驱赶着他们,他们根本不敢带给他们死亡。他比组织中的任何人都更早认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是最先绝望的那一个。这四百人之中,没有一个是怕死的懦夫。可世间最让人崩溃的事向来很少是死亡本身。只要纪德依然背负着“战争犯”的污名,就没有人会让他们堂堂正正地作为军人死去。他们或是会被驱赶到肮脏的下水道,被处理成面目模糊的无名尸体;或是作为游荡在人世的幽灵,永远都无法到达名为死亡的地狱。
他,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他这二十五年,先是失去了荣耀,然后失去了家,接着被剥夺了作为“人”生活的权利,最后连死亡都几乎变得无法选择了。多么可笑啊。
所以,当那个Mafia首领联系到他时,他没有拒绝。
他背叛了自己的组织。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他与Mafia的首领一拍即合。他请求对方给他们这些人一个战场,而作为交换,Mafia首领送来了一个特务科的间谍,他知道那也是这位首领的棋子,特务科也会被他纳入棋局,而且这样也能让坂口安吾远离Mafia的情报核心,多少能减少点损失。他将那人收在了麾下。
凭借着那位首领的帮助,他们成功来到了横滨。之后的一切正如森鸥外所料,他也尽职地扮演着棋子的角色。坂口安吾的卧底身份自然是他向纪德泄露的,在Mafia与MIMIC对战的那一夜,也是他撤走了坂口安吾身边的看守让他被救走——根据“棋手”的说法,坂口安吾是特务科科长眼中的精锐(换而言之,是能带来巨大利益的人),不能在此时死去——纪德也因此成功注意到了那个名叫织田的特务科成员。接下来只要他们用那座孤儿院逼疯那个织田,就能迎来自己的战场。
在某一个夜晚,波德莱尔站在那座孤儿院外。
灰色的两层小楼已经熄了大半的灯,只有边角的几个房间仍然是灯火通明,好像是老师们在备课和准备明天的早餐。一辆深绿色的公交车停在公共停车场,像是藏起獠牙蜷缩在阴影中的某种野兽。波德莱尔有些贪婪地注视着这一切,这里比任何地方都不像战场。
“晚上好啊。”此时,一道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波德莱尔回过头去,他想要掏枪,可自从他决意背叛以后,他的枪——昭示着他的归属的枪——就被他与妹妹的骨灰埋在了一起,他已经没有资格带着它了。他想要催动异能,可是他也失败了,面前站着全世界最不可能被异能支配的人。
“还没谢谢您之前救了我的后辈呢。”
黑发少年对他露出了微笑。
波德莱尔困惑地眨着眼。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再杀死并非对手又没有威胁力的人,这样也算“救”吗?可他一向不知道怎么说出疑问,于是只能礼貌地保持沉默。对手之间应该这样和平吗?他应该说一些什么然后帅气地扭头离开吗?没等他想明白这些问题,那个比他稍矮一些的少年就满面笑容地继续说道:“诶呀……对孩子和女人们下手,即使是在Mafia,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呢。”
“你说是吗,军人先生?”
“啪。”
有什么被扔到了厚重的橡木门上,发出了虚弱的哀鸣。那是他与太宰治约定的暗号,太宰治已经得手,自己的司令已经得到了解脱。
那么自己也,可以去死了。
“异能力,恶之花。”
波德莱尔靠坐在墙边,轻声说道。
柔软的草从手边冒出,茎干细弱得仿佛一碰就断。不知是否是因为他的视野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黑沉,他总觉得每一根草叶都凝着死气,每一根草叶都像蒙上尘土般发灰。他的视线,一寸一寸地移向了门口。门内,有他曾经性命相托的战友。
他与太宰治达成了交易,他将他们的地址交给了太宰治,而对方一定会给他们带来死亡。那样的话,那家孤儿院就不会充满哀嚎与悲鸣了吧。
只是这样的他,彻底成为了无耻的背叛者。他不可能是军人了。
不过本来,早已背叛的他,早已不是军人了。甚至早在他开始寻求自己的战场、四处向异能组织宣战的时候,他就不能再守护他人的日常了啊。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羡慕自己的司令与战友,他们死得堂堂正正。
到头来,他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
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好痛,眼皮好沉,眼前一片发黑。好累,好冷,但是好舒服,好像被谁温柔地环抱。他想起了一首歌,幼时,他总爱趴在摇篮边、唱给妹妹听。可是他的嗓子坏了,已经唱不了歌了。妹妹也不在了,那双柔软的小手,他还没有最后拉上一拉,就变成一抔黄土了。
所以说到底,背叛是正确的吗?寻求战场是正确的吗?……究竟什么,是正确呢?
他想不出答案,越来越昏沉的脑袋,也无法给他答案了。
“太宰先生……”
芥川龙之介发出了呻/////////吟。
波德莱尔实在是个棘手的敌人,他不仅有着强大的异能,还是个训练有素的战士。在对方终于体力不支地靠坐在墙边、吐出一大口血后,芥川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走上前去,想要用“罗生门”给他最后一击。
“好了,芥川君,”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异能的光芒绽放,“到这里就可以了。”
“太宰先……”他想要扭过头去,动作却突然变得迟缓无比。对方的话语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让他控制不住地合上双眼。芥川试图伸出手抓住那个人,却只能看到那人有些泛白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终于进步了啊。”
不对,还不够。
他只是进步了而已,只是打倒了这种小喽啰而已,他还没有杀掉那个幽灵的首领,他还没有完成任务……
芥川龙之介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手臂骨折了,黑色的风衣外套眼下也变得破破烂烂的,他踉跄着往前走,似乎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波德莱尔的胸口,绽放着一朵沾着他自己鲜血的紫色花朵,此时此刻,随着主人生命的逝去,这朵被异能赋予生命的花朵也渐渐化成了美丽的光点。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是染上阴霾的天空,又像无机质的玻璃球一般,毫无生机地映着芥川的身影。
芥川停住了脚步。他费力地蹲下身,合上了那双到死都无法闭上的眼睛。然后他才站了起来,推开了那扇门。
“太宰先生!”
浓重的血腥味涌进鼻腔,是即使是Mafia都会感到不适与恐惧的程度。芥川无暇顾及这些,一个黑色的身影倒在不远处的地面,他向那边跑去,又手足无措地堪堪停在那人两步远的地方。太宰治的身体下方,深红色的血液安静地蔓延着,绷带散在脸上,几乎完全变成了灰色与红色。他像是睡着了一样安然地闭着眼睛,芥川完全看不到他胸膛的起伏,只有血液源源不断地流,才显得这不是一幅全然静止的画面。
“太宰先生……太宰先生……”芥川狼狈地跪倒在他身边,想要探探他的脉搏,可是他的手在发抖,他只好用那只骨折了的手握着手臂,却好巧不巧正捏在了之前留下的伤口上,几乎击穿大脑的疼痛让他头晕眼花。围在太宰治脖颈上的绷带也散开了,手贴上去时,说不上是哪一边更加冰冷。芥川瞪大眼睛,他不敢呼吸——指尖,感受到了血管轻微的鼓动。只是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它的跳动越来越浅,像是一串渐渐远去的足音。
“太宰先生……不……”他手足无措地抬起太宰治的后颈,试图让他的呼吸顺畅一些。他的手指颤抖着,想要为他做心肺复苏,掌根落在那冰冷而黏腻的胸膛时却绝望地意识到自己的两只手臂都没有了按压的力气。他皱起眉,冷汗从额上滚落。或许可以试试看用罗生门强化自己的手臂……
“罗——”
“嗬……嗬嗬……”
太宰治发出了微弱的呼吸声。像是有血沫呛进了气管,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像是想要将它咳出,但是他已经没有了支撑身体的力气,只能轻轻滚动了一下喉头。
“太宰先生……”芥川低声说。
“是……芥川君啊,”那双鸢色的眼睛好像被他唤回了一丝光芒,漆黑的瞳孔微微转向他,“我有话……想要告诉你。”
“不,太宰先生,请不要……”芥川徒劳地握住了太宰治的手,试图将这临终遗言一般的话语驱散。
“这可是……咳咳……我的遗言啊……给我好好听……”太宰治温和地说。芥川从未见过他眼底有过这样的光。
“……好。”
“你是……一把没有刀鞘的刀,你会成为最强大的异能者……但是你一定要学会收起你的刀刃……”
太宰治如梦呓一般地低声说。
他给出了,芥川曾经梦寐以求的认可。
“……不要,被自己的情感左右,不要依靠任何事物,不要……期待任何人。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冷静、理智地思考,一定、要仔细地思考,然后再……再行动。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在下知道了,太宰先生,在下知道了。”芥川哽咽地握紧太宰治的手,他再也感觉不出这人身上的温度了。
太宰治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本来这些,我想要慢慢教给你的……”
“不过,你已经……变成大人了啊……”
带着一丝微笑,名为“太宰治”的人类,彻底停止了心跳。
芥川的双手颤抖着。
胸口好痛,面孔好湿,原来是他在流泪。
血红的落日终于完全沉到了地平线下,黑暗愉快地吞噬了最后一丝金红色的光芒,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入了森冷的梦境。偌大的洋房里,终于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声急促地响。没有人说话,连晚风吹拂的声音都传不过来。
……果真如此吗?
“太宰!”
红色头发的男人重重地推开了橡木门,大步向这边跑来。披着白大褂的女性医者紧随其后,而再后,是带着一系列医疗器械的武装侦探社成员。
他们面孔清晰,生机勃勃。
仿若这世界最后的色彩。
①化用自黑时原文。
②化用自太宰治《思考的芦苇-我的绅士主义》。
③凯撒遭到刺杀时,发现刺杀者中有自己的心腹布鲁特斯,故有“布鲁特斯,你也有份吗?”的名言,本句化用于此。这句话也被太宰治老师在注释②中提到的文章里引用过。
TBC
本章标题,太宰治遗作《Goodbye》。
“太宰治最遗憾的一件事,是他没有在十八岁那年认识与谢野晶子”的某种意义上的dream come true版(?
麦子与稗子,其实也是一个圣经里的故事。麦子是“好种”“天国之子”,而稗子则是与麦子外观相似的有害的植物,“恶者之子”。我不是很了解圣经,如果有错请指出。实际上黑时原作里“副司令官”与纪德是隔了一段距离的,不过我这里魔改了,不然芥还得拖着重伤的身体跑那老长一段孩子太惨了,然后原作里其实“副司令官”死了以后纪德身边还有一堆手下,但是宰子毕竟不是odsk,再来人他真的打不过了(???????)
波德莱尔的话,之前他想杀芥川的时候是捡了一把Mafia的枪,宰子看到了,所以他猜到了。他会把地址告诉宰子的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不赞同纪德对孩子们出手。实际上我说不上喜欢纪德也是因为他说什么啊要作为军人堂堂正正地死去,结果还是为了换odsk出手而把孩子们都杀了,如果他真的和odsk真刀真枪地干我可能观感还没有那么不好,但是,对小孩子下手这件事真的是,真的让我觉得挺难评的。这里的波德莱尔说自己不配做军人,实际上纪德也挺不配的,我是这么想的。
查了一下资料,有说心脏中枪后心肺复苏有用的,但是我没查到原理是什么。宰这里能拖这么长时间都是被我艺术加工过的。不过我不是学医的,如果这方面有不严谨的地方请一定指出( ﹡?o?﹡ )
其实我确实考虑过要不要把黑时反过来,太宰治对odsk说遗言。但是我感觉没啥必要,芥川不认识与谢野,太宰治也不知道odsk会来救他,他就是奔着死去的,所以他会交代芥川。但是odsk都把与谢野带来了那他俩还说啥啊赶紧把人救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说。宰会交代芥川是因为宰本来就挺欣赏芥川的,再加上他都要死了,他现在不说就没机会说了,他也想把芥教出来的。没有在给他洗,实际上我觉得原作他对芥的态度不管怎么说都确实蛮难评的,只不过是我觉得他确实会在这时候这么做而已,所以参考了一下if线里他对敦和芥说的遗言,还有武侦织对白芥说的话,还有黑时宰对芥的评价,这样写了。
其实我是想让odsk喊“太宰治!”的,感觉更有气势一些,但是想了一下日文里他的全名有足足六个假名,然后我觉得不管怎么说这个全名都是喊不出来的吧\(`Δ’)/
上一章那里,如果你们觉得说的全都是odsk,那就是被我骗到啦(活泼)!我真的很喜欢叙述性诡计,终于成功写出来了(???????)把解析在这里贴一下:
好像有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是梦。
又或者,是毫无意义的现实。(现实里是真的有地方炸了,从森鸥外办公室可以看到,但是和这个故事无关)
毫无意义的画面在眼球内侧不停地旋转。他拿着一把手枪(安吾的那把MIMIC的手枪)。他独自一人坐在深夜的酒吧(实际上,我从来没说过这个世界里的odsk也会去Lupin,会在那里见面的是安吾和宰)。他站在黄昏的空地上(if线里Mafia的天台)。他不停翻动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之前说过太宰治在看odsk的书)。浅棕色的泡沫在咖啡杯中旋转,血液在脚边流淌(同居期间他肯定见过odsk喝咖啡,血液就太常见了)。
“那你自己去写吧。”曾经听到的话语缓缓浮现(odsk去看孩子之前和他说的)。
他动作娴熟地清点着子弹,有条不紊地将它们一颗颗压入枪膛。腰间挂上了枪套,感觉有些异样。他与这东西实在是分离太久太久了(太宰治没有随身带枪的习惯)。如今却不得不依靠它,走向自己必死的命运(太宰治决定去找纪德)。
宰子当然被救回来啦!至于怎么救的,《55 minutes》里面有说,我就不详细讲了。这文是he!(虽然这样说我写你宰的遗言的时候其实都哭得写不下去(目移
下一章是倒数第二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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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グッド?バ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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