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
五声枪响,五发子弹闪着光飞向芥川。然后尽数掉落在湿润的草地上。
芥川的身子晃了晃,汗珠滴落在地面。一道黑影将他的全身一裹,在切断了空间之后便像是彻底脱力一般服帖地落回少年纤瘦的腰间,变回了他的风衣衣摆。他的手依然紧紧掐着自己的脖颈,模糊的意识之中,那个人的目光始终死死烙在他头顶上方,就从那里不屑地垂下,无边无际的冷意在空气中蔓延。
无法靠近。无法触碰。无法救赎。
他无法呼吸。
“哦~想做的话不是可以做到的吗。”
好像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自己得到那个人的认可了吗——在意识被扯断前的最后一秒,芥川这样想到。
太宰治被士兵押送着,好像走了一个世纪那样久。血液缓慢地渗出来,绷带仿佛有生命一般一圈圈缠在他身上,有颗子弹卡进了骨缝,稍微一动就牵扯着视野像是老旧的显示屏一阵阵地发暗。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什么原因,全身无力地发冷,单是抬起脚就要花费全身的力气。他神色不变,只是蜷了蜷手指,索性让那些士兵拽着他前行。
天色渐暗。在视野尽头,夕阳将最后一丝金红投射到一个男人肩膀上,犹如那人披挂在身的最后一条绶带。他在太宰治面前转过身,士兵们放开了钳制着太宰治的手臂,退后了一步恭敬地行礼。
太宰治皱着眉揉着被抓疼的地方,目光扫过眼前男人的灰色长发、灰色瞳孔、灰色斗篷,还有斗篷下点缀着勋章的军装和掩在斗篷深处的两把手枪。他的目光里掠过一丝光亮,随即那只眸瞳便再次沉入了漆黑的深海。
还是无趣。
他偏偏头,颇为任性地在心里打了个叉,嘴角却条件反射地扬起来:“MIMIC的司令官居然亲自接见,我可真是荣幸之至。”
太宰治很爱笑,不说话时也总翘着嘴角。太宰治很会笑,展颜时长长的睫羽扑闪扑闪,煞是好看。太宰治很常笑,可谁都不会觉得他那是在喜悦,只是任何事情都无法引起他心底的波动,于是不管遇到什么都喜欢咧咧嘴露出来个笑模样罢了。太宰治笑起来时更不像个人类。
站在他对面的纪德也在默默观察着他,看他的眼睛、他被绷带挡住的大半张脸庞、他沾满血迹的黑色西装。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下传来。
“我叫安德烈·纪德。我有预感……预感在这个国家能遇到那样一个异能者。他能把我们这些灰色的幽灵,埋葬在战场之上。”
“真巧,我也正在寻找最棒的自杀方法呢,”太宰治摊了摊手,轻快地说,“不如我们互相帮个小忙?”
灰衣男人好像叹了口气,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说道:“战士应该死在战场,只有能赐给我们安眠的人才会让我们的灵魂消亡。而你是否有这个能力,我们还是不能确定。”
被直白地否定了的呢。太宰治想着,唇角的笑意不变,眼神里依旧是一片清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想要和Mafia开战的组织不计其数,他们所追求的东西也是一脉相承的无趣。金钱、地位、女人,或是死亡……或是死亡。
Mafia的太宰干部大人渴求死亡。所有人都这么说。
可是不是那样的。若真是如此,至少他对这世界有所求。事实是,与其说他想死,不若说他不愿活着。他不想再看了。他这样的人难以在这个世界的空气和阳光里存活,就好像身体里缺少了维持他生命的某样装置。*而这么久以来,即使是在Mafia这样总是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地方,即使是时时刻刻都在死神近旁无言地观测与记录,他也没有找到他缺乏的那样东西,只能感受到那片黑暗逐步噬空他的心脏。他只想闭上眼睛。
值得延长痛苦人生去追求的东西,一个都没有。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爆炸声,但只有声音传进了耳朵,晚霞缓慢地从纪德肩膀退去,将他的绶带扯去,将他们的影子拖曳得很长很长。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你的同僚死去了。”纪德看了一眼远处被火光照亮的天空,言语中流露出一丝歉意。
“他可是送了不少礼物给你们的,作为补偿,帮我解脱吧。”太宰治露出真诚的笑容,向纪德的方向走了一步。
“Mafia里的干部,太宰治,”纪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他靠近,嘴唇微微翕动,“你的名字,似乎在黑暗世界里无人不晓。你的能力,似乎可以给我们带来救赎。你是Mafia,每一个Mafia都想杀掉敌对组织的头目。”
“很遗憾,”太宰治看着那双拼命恳求着什么的双眸,不以为意地摊了摊手,“拯救他人是行走在正道之上的人才会做的事。我可是被‘正道’抛弃的男人,让别人的灵魂得到解脱什么的,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而且,”他晃了晃手掌,那双手纤长洁白,连手心的青筋都隐约可见,任谁都看不出曾有多少生命消散在那指尖,“我可是很弱的,给不了你想要的解脱。不如你来给我我期待已久的死亡,明天Mafia就会给你战场。在那里,你肯定会找到你想找的人——怎么样?”
纪德沉默地看着他。良久,他才微微动了动唇。
“……那真是太遗憾了,”他把手探向斗篷,拔出那把灰色的手枪,“作为同样渴求死亡的人,我十分乐意帮你如愿。但是我依然十分遗憾,我没有成为你的对手……”
太宰治露出了哭泣般的喜悦微笑。他迫不及待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将头抵在纪德的枪口,像是想要沉睡一般地安静地阖上了眼睛。
“再见。”他轻声说。
纪德低下头看着他,弯了弯手指,扣住扳机。
他没能射击成功。
一枚子弹破空而来。在那之前,纪德的手臂一偏,试图躲过那道轨迹。但尽管如此,那把手枪仍然被打飞在地。纪德震惊地扭头望去。
“太宰君!”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坂口安吾的声音。他边用手枪射击着MIMIC士兵边搀扶着太宰治迅速向后退去。
织田作之助更换了弹夹,瞄准最后一个还站着的MIMIC的肩头,扣动扳机。那人的枪脱手而出,坂口安吾护着太宰治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织田收起枪,迅速离开去与他们会和。而在远处,纪德的目光追随着他,慢慢将枪插回了腰间。
“太宰君……太宰君……”坂口安吾救人救得太匆忙,没怎么留意太宰治的身体状况。顺利撤走以后摸到了一手的血才意识到这人伤得究竟有多重。他让太宰治的大半个身子倚在自己身上,拖着他向前挪动着。爆炸的余威让他的全身都在发痛,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手臂和大腿在发出悲鸣。他慢慢地走着,分心观察着四周,冷汗在额角脖颈肆意流淌,湿透了早已不复挺括的衬衣。
“安、吾。”偏偏太宰治像是个没事人似的,一字一顿地叫着他。
“太宰君你……你别说话。”明明是自己先开口叫了他的名字,坂口安吾却是后悔了。隔着被血浸透的衣料,能感受到老友滚烫的肌肤。太宰治的身体和他的人一样,一年到头从头到脚都是冷的。微沉的夜色之中,他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他在发烧。
“安吾你怎么来了……”太宰治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说,声音轻得像一朵云,“明明我马上,就能死掉了。”
“……”像是被他的话语迎面击中了一般,坂口安吾紧紧抿住了唇。MIMIC和织田先生相继出现,自己的身份恐怕再也瞒不住聪慧的友人。被囚禁的这两天里,他不可避免地想过若是身份暴露的他与太宰治聚首对方会有什么反应。他或许会被责问,或许会被施以冷眼,或许会被对方的手下抓住扔进Mafia的监牢。可是他没有想过,太宰治的第一句话是在埋怨他阻止了自己走向死亡。
心脏好像被什么狠狠揪住般地钝痛不已,坂口安吾一时无法呼吸。他发狠般地撑起身子,扶着太宰治走得更稳了些。
〖“所以等我自杀成功了,安吾也会给我写人生记录吗?”〗
不知何时被问过的问题在脑海中响起。
太宰治一直站在黑暗的深渊之中。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在深渊边缘驻足。可是那人的身影纤长又冰冷,无人敢于靠近无人试图触碰,那人从头到尾都那么孤独。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向深渊伸出手。他说了什么来着……
坂口安吾张开嘴,无声地说道。
ここに男がいる。生れて、死んだ。一生を、……
“织田先生!”不知多久的沉默之后,余光扫到了一个穿着沙色风衣的身影向这边匆匆跑来。坂口安吾如蒙大赦,连忙出声。织田作之助从山坡上跃下,边将手枪插到枪套里边跑到两人面前:“你们怎么样?”
坂口安吾看向太宰治,挤出了一丝苦笑。织田会意,伸手探了探太宰的额头就利索地蹲下:“我背他,我们走。”
“织田先生,你也受伤了,”坂口安吾看着他深红一片的后背,狠狠皱起了眉,“我们一起……”
“没事,”织田简短地说,“我们得快点,MIMIC没被我完全甩掉。”没等安吾应和,他就将太宰治背了起来。以太宰治的个头来说,他实在是太轻了。织田觉得自己像是背着一片即将随风而去的羽毛或枯叶。他不由得伸手托了一下太宰治的大腿,让他趴得更稳一些。
太宰治很是配合地将手环在他颈间,粗糙的绷带一下下摩擦着织田裸露在外的脖颈。小腹和胸口处有湿润的触感,在如此激烈的打斗与逃亡之后两人的伤口都撕裂开来,鲜红的液体共同沾在沙色与黑色的衣料之上,深深浅浅的再也分不出你我彼此。过高的体温让他下意识地紧紧贴着男人的后背,织田并不冰冷,只是在他的体温衬托之下显得温凉得刚刚好。他走得很快,却相当平稳。这个距离完全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象征着生命的器官在他体内有力而规律地搏动着。体温实在是过高了。太宰治昏昏沉沉地阖上了眼睛,下颌搁在男人的肩窝,陷入了短暂却安宁的黑暗。
静寂的道路之上,只能听到脚步与呼吸声。山风从那三人之间吹过,将他们一同推向了远方。在那里,在那灯火辉煌的车水马龙之所,夜色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光顾。
“司令。”手臂上裹着绷带的波德莱尔走到他身边。在他身后,MIMIC如同一团灰云般训练有素地搬运着Mafia们的尸体。一件黑色外套匍匐在地上,像是一具尸体般的被无数沾了灰尘的军靴来来回回地踩过。
“夏尔,”纪德站在被炸成一团的废墟前方,眺望着被黑暗笼罩的山路,“能解脱我们灵魂的人,果然就在此地……”
*化用自太宰治《斜阳》。“我,我这样的一根草,在这个世界的空气和阳光中是很难存活的,要想活下去好像还缺少一样东西。”
TBC
本章标题是石川啄木的诗集《一握之砂》,写太宰治的笑的时候想起这里的一句诗「よく笑ふ若き男の 死にたらば すこしはこの世さびしくもなれ」,很会笑的青年男子,要是死了的话,这个世间总要寂寞点吧。所以,不要死啊(震声)。
查资料的时候在网上看了一部分这个诗集,觉得写得非常非常好,所以想卖个安利给大家(不过,也不需要我来安利他吧……
终于,三万字之后,织太的感情终于有了发展(老母亲的欣慰眼神)再不发生点啥MIMIC都要没了……(纪德:?)
感觉我写的纪德有股翻译腔,这是怎么回事呢……
安吾说的那句话是来自太宰治的某部作品,等全句都出现了我再说出处吧,标注两次没啥必要。
看了一眼动画里织美术馆救芥的桥段,其实我觉得动画里那样直接扛起来是最合理的,但是我还是很头铁地选择了宰被织背起来,因为我就是想这么写(爽朗)!其实还想了公主抱的抱法,因为织背上有伤来着,抱得小心点的话可能会不那么痛……?但是感觉公主抱有点过头了,而且这种“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感觉还蛮涩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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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握の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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