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南方的气候隐隐浮躁了起来,惨白的月光刺破云层,支离破碎地洒在冰冷的水泥路,勉强勾勒出教学楼巨大、沉默、如同墓碑般的轮廓。
宿舍里,属于暝最后一丝痕迹也消失了,干干净净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燕凉洗完澡,目不斜视地坐到自己的床位前,桌上放了一个简洁的斜挎包,里面放了手电筒、电池、手机、还有那管从管理处拿来的药剂。
闹钟上的数字缓慢跳动,眼看要朝二十三点逼近,燕凉站起身,拎起挎包朝宿舍外走去。
大厅里,宿管阿姨的头始终垂着,听到有人这么晚离舍她也没动,如同一片没有灵魂的纸人。直到燕凉的身影隐没在夜色里,她才头骨扭动,嘎吱嘎吱地像在扭一个生锈的齿轮。
……
燕凉成功进入了废楼。
他站在浓稠的黑暗里,脚下踩的是坚实的地板,月光渡在窗户上像一层霜,透过脏污的玻璃面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和腐烂物混合的腥臭。
燕凉心中关于废楼是“幻觉”的想法有些动摇,可他一时想不明白除了幻觉还有什么能说通:别人眼里看不见的逸夫楼、校史里已经拆迁的逸夫楼会出现在他视野里,还看得见……摸得着……
整个世界仿佛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一切的构造在燕凉眼里都变得陌生,像是面包切开来里面是一个盘子;人切开来没有五脏六腑,而是大坨的棉花……属于脑子的地方放着一个坏掉的心脏……
燕凉驱散阴暗、狂乱得些许怪诞的、触角般冒出来的思绪,他打开手电筒朝着逸夫楼高处走去,中途他路过之前碎裂的墙体,上面和外界通了一个大口,现在已经被爬山虎堵得严严实实,那翠绿的叶子偶尔被风吹动,噼噼啪啪,一片一片……仿佛没有眼珠的眼眶。
逸夫楼不算是专门用于教学的,里面通常是各种实验室、杂货间、器材室、以及几个用来给学生自习的大教室。
燕凉打算先去顶楼看看。
那是国际生跳楼的地方,兴许能见到他……的鬼魂。
逸夫楼有一种异样的空寂沉闷,明明窗户安了不少,燕凉却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巨大的铁皮盒子里。
楼道里,只有他脚步与尘土间细微的摩擦生响。
沙、沙、沙……
回音,像是被什么吞没了?
燕凉手电筒倏地向下晃,强烈的白色光束把纤尘分毫毕现,一股微弱的……但无法忽视的窥探也被照见了。
没有风,可纤尘突兀地跃动了一下,燕凉眉心一跳,目光紧紧扫向了一片照不清的黑暗……涌动的、活的,像雾。和他大概隔了两三层的距离。
燕凉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他加快脚步,在踩到第十几阶梯时又快速回身。
“雾”更近了……
燕凉走到一层空旷的地带,那种窥探仍没有散去,不知何处来的视线有如水蛭般悚然地黏在他后颈。
旁边有窗,借着月光,那团雾在爬行……接近他……
在燕凉警惕的注视下,它……变得更清晰了一点。
不再是模糊的、像雾气一样的,而是一个……扭曲的、不成比例的、如同蜡化般的人形轮廓,它静静地从“雾”里一点点“滑”出,没有面容、没有衣着,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却黏稠、森冷的“存在感”。
随着它一点一点的逼近,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一股难言的气息幽幽地弥漫开来。
燕凉浑身的鸡皮疙瘩竖起,本能疯狂叫嚣着逃离,腿上却似坠了千斤重……
它近在咫尺……那股死亡的、冰冷的气息更重了,蜡化的头部缓慢流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耸动出来……
一张脸,一张像是由水汽强行凝聚的脸诡异地显现。
薄弱的,潭中倒影般。
燕凉瞳孔骤缩。
一个声音响起来,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意念,如同老旧录音机卡带般的撕扯,针刺般扎进燕凉的脑海深处。
“是你……是你啊……”
“我记得你……”
“我不是说、后会无期吗?”
混杂着灰尘的水腥气丝丝缕缕地缠了过来,还掺了些许黏腻到令人作呕的腐香,黏稠滑腻贴住他战栗的皮肤,“……为什么……还要来?”
“为什么……”
“要进来?”
它语气执着、不解、还带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恶意,完全无法跟昨天背他出来的少年吻合!
可燕凉就是能确定它是昨天的人!
这张脸,很陌生,透着死人的苍白,青黑的、如同霉菌般的尸斑盘踞在脸侧,可仍然能看出生前是一副好相貌,笑起来应当是阳光俊朗……
他就是那个国际部的学生,林送!
燕凉强压下心头不适,他面部轻微地颤动,独属于活人的热气生在唇齿:“你是那个国际部的学生——你是,林送。”
“啊……”林送模仿出似人的吐息,沉甸甸的,像是含着冰渣子,“林……送……我的、名字吗?”
“原来……我叫……林送。”
“忘了好久了……”
“你特地来……找我……吗?”
最后那“吗”字轻微地上挑,带着一丝细微的迷惘……和隐秘的期待?
“是,我是来找你的。”
燕凉太阳穴狂跳,和林送对话这短短几秒让他有些难受……是身体上的难受,血管里仿佛有什么在钻,明明他感受到的是冷,血液反而要沸腾起来。
林送整个身体“噗”地似从水雾里钻出,他穿着一身燕凉熟悉的旧校服,下半身是虚化的、像浮在了雾气中。
他的黑发贴在死白的额角,黑洞洞的眼眶如同两个戳穿的窟窿,“找我……做什么?啊……我想起来……这楼、不能进的……对吧?”
“你——为什么……要违反……规则?”
这句话音刚落,空气霎时稀薄,两侧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冷锐的压力,燕凉的骨骼都因这巨大的挤压发出嘎吱响。
林送一张脸疯狂扭曲,嘴巴一张一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让燕凉血肉鼓胀,剧痛沿着每一根神经蔓延,燕凉眼前发黑,脖颈几乎要被某种压力碾断,“呃……我……”
“我来,见你。”
“啪。”
压力猝然消失,燕凉脚下瘫软,跪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脖子,撕心裂肺地咳。
林送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茫然,他缓缓的、机械般低头,看到燕凉直不起腰的模样,他怔怔往雾里一缩。
窟窿般的眼窝里流出了血,林送蹲下了身,这好像对他来说是个极其艰难的姿势,他的脖子一折,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歪曲着……他摔死的时候把脖子摔断了。
“对……不起……”
“对不起……”
“你不、该来的……”
“不……是我……不该……”
“我……送你……走……”
林送的手碰到了燕凉的脸,那种冷若万年不化的寒冰,燕凉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林送立马把手缩了回去。
燕凉脸上也有泪,不知是因为太疼还是别的什么,他扬起头。月光下那张锋利的、总是保持淡漠的脸流露出一丝脆弱的悲意,他喉咙嘶哑道:“你身上,怎么有暝的气息……”
“暝……”林送听到这个名字时愣了下,“是谁……?”
好耳熟。
但是,想起来怎么会很痛。
他的脖子……好痛。
眼前闪过无数个场景……他和朋友告别、他爬上逸夫楼……校园里的一草一木在眼底飞速掠过……
从楼上跳下来……好快……脖子断掉了……好痛……不过,没以前痛。
林送麻木道:“暝,是谁?”
燕凉手掌撑住地,粗粝的砂石刮出淡淡的血沫子,他摇摇晃晃爬起来,“我同桌……我室友……”
“我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林送罕见的咬词清晰,脖子上的伤好像不是很疼了,听到对方这么说,更多的、排山倒海的……一股极致的痛意碾住了他全身。
他不是成了鬼吗……
他不是已经没有心跳了吗?
为什么会喘不过气?
“我喜欢他……”
大颗眼泪掉在地上,燕凉说,“对不起,我以为你会知道有关他的消息。贸然打扰你,违反了规则,你想要杀了我就来吧,我随便你处置……”
林送表情是空白的,如同一具提线木偶,木偶流着骇人的血泪,张开嘴:“我不……杀你……你走吧……”
“……谢谢。”燕凉囫囵擦了把脸,“还有昨天的事,谢谢你。虽然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林送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废楼是……意志……”
意志?
燕凉捕捉到这一个词,他想继续问下去,但眼前人太过悲伤的模样让他无法再开口了。
林送说:
“还好……你碰到的人……是我。”
“如果是其他人……记得……跑……”
“对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燕凉。燕子的燕,凉风的凉。”
“我知道了……”
燕凉。燕凉。
啊……他脖子又开始疼了。
林送目送青年的身影朝楼梯口跌跌撞撞走去。
那人一次也没有回头。
别慌,有解释。顺带上了暝的角色卡。
以及解释一句:这是个恋爱脑特供副本,两人其中但凡一个不是恋爱脑燕凉都能简简单单通关[哦哦哦]可惜,两个都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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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第265章 普通男高的不普通生活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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