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夜半回去违反宿舍的规则,燕凉在废楼门口的长椅上枯坐了一夜,等到早上六点才浑浑噩噩游荡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直接去教室了。
燕凉往桌上一趴就是一上午,往日老何亲切的面容也笼罩上了层虚假的阴云,他翘着嘴角,皱起的褶子如同老树皮上深刻的纹路,整个上午,那精确无误、分毫不差的笑容都黏在他脸皮上。
细微的、针尖般刺进骨肉的寒意,让神经末梢无法抑制地抽动,燕凉指甲无意义地剐蹭着桌角的木屑,浅色的瞳孔里倒映出黑板的虚影,空茫茫的没有焦点,并不真切。
他在放空。老师的讲课声、同学的低语、树叶沙沙的摩挲、尖啸的风……都渺远、模糊,隔着层厚厚的屏障,仿佛一个玻璃罩外的世界。
燕凉趴在桌上,那是个和暝有些“相似”的姿态,长腿委屈地蜷着,小臂交叠,构造出一个狭小的、足以将他整张脸深埋进去的安全区。
他倦怠地阖眼。
暝不是人……这一点燕凉毫不怀疑。
但他翻了暝留下的那份死者档案、甚至还查了更多、包括附近学校建成至今的死者,没有一个信息能和暝挂钩。
范围不能只放在学校。
燕凉眉心隆起深深的折痕,可除了学校,他能去哪查呢?关于暝的过去他的了解一片空白,连住所,都仅有关于那片别墅区的模糊记忆。
在这种与所熟悉的一切的深刻隔阂里,一种冰冷的、饱斥怪异的想法,似是阴冷黏湿的蛇类钻进了燕凉的脑海。
其实……
其实暝早就做好准备了吧?
做好准备抽身……做好准备离开他身边,连那首哀戚的钢琴曲、那句搏他同情“你会心疼我吗”都像在嘲笑他的一无所知,把他被触动的心脏剜得血肉模糊。
骗子——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浓重的情绪如同烧起的野火,顷刻把他烧得体无完肤,被愚弄的愤怒、无处着力的抓狂——皮下的血管似乎要因为这份猛烈的痛苦爆裂开来,它在跳动、撞击……席卷成一个狂暴漩涡,带着粉碎和湮灭的力量,将燕凉的灵魂凶猛地透彻、下坠——
指甲猛地抠进掌心,尖锐的疼让燕凉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像刚被从水里打捞的落水狗,粗重又难受地喘息起来……
伴随着耳边学生们爆发出兴致勃勃的高呼,五一假期到了。
教学楼大门仿佛骤然拧开的闸门,学生们洪流般裹挟着对假期的渴盼汹涌而出,嘈杂的欢闹敲打着耳膜,燕凉身处其中,明明是同一方向,又带了分格格不入的迟缓。
日光刺目,燕凉举起手里的书抵在额前,他轻轻眯起眼,无形的沉重压在他肩头,以至于他废了好大的劲才能让自己直起腰。
五月啊……
车辆穿梭在城市的街道上,窗外的风景像失焦的老照片流动,最后框住了城中村破败腐烂的一角。
燕凉照旧回了家,本就沉闷死寂的楼栋比记忆里更加凄清。他漫无目的地在熟悉的空间里辗转,最后停在了厨房前。
严重发霉的天花板并不能给人带来多少好心情,燕凉机械式地完成洒扫的工作,他朦胧的意志指引他该给自己做个午饭,可当看到那双熟悉的手按在锅盖上抑制不住抖动时,燕凉又缓慢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尘埃燥热的街道上……似有似无的,一种过分甜熟、几乎腐烂到让人作呕的瓜果气味在弥漫。
鼻翼微不可察翕动了一下,燕凉把视线投向被苍蝇环绕的几家水果摊贩,泡沫箱里,金黄的果实被细密的绒毛簇拥,饱满得像快要炸出汁液,黏糊糊地挤占了燕凉的视网膜。
这个季节,枇杷熟透了……
燕凉手上多了沉甸甸的一袋,甜到些许腥臭的气味缠进他口腔,触须般要探入他喉管。
燕凉忍住胃里的翻搅,拿了一个枇杷剥开,汁水滴落,在地上迟缓地蜿蜒。
他面无表情地把枇杷放入嘴里。
好酸……
.
夜半,十二点。
无星无月,黑暗浓稠得如同糊上了恶心的胶状物。属于燕凉的宿舍还亮着小夜灯,一张张卷子堆叠,复杂的符号麻木地在脑海里灌过,燕凉停下笔,酸胀的后颈让他精神有那么些微的懈怠。
就在燕凉起身之际,门外——传来簌簌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人在拖着脚跟走动。
燕凉一刹紧绷起来。
深更半夜……什么东西?
《宿舍规章》里严重警告了禁止学生宵禁后外出,连走廊都不能去,发出声音的难道是……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直觉尖叫着,别管!别看!捂住耳朵!保持安静!!!
可是,可是万一呢……万一会跟暝有关呢?燕凉知道自己这种思维快到了要疯魔的地步,校园里怪异这么多,跟暝有关的极少极少……可是,万一呢!?
“吱呀。”
铁门拉开一条缝,微弱的动静被黑暗吞噬,燕凉从门缝后谨慎地调整好姿势,往外看去——
“呜……呜呜……”
孱弱的……压抑到极点的啜泣声,断断续续从风里吹来,恍若一片脆弱无助的枯叶,能被轻易碾碎。
竟然,有些耳熟。
燕凉僵硬地转动眼球,视线移到一个在黑暗里、能勉强看出人形轮廓的身影。
瘦小,干瘪,因为哭泣耸动的肩膀,燕凉几乎瞬间知道了他是谁,杜思远的同桌……不怎么爱讲话的小透明,他的宿舍也恰好是跟燕凉隔了一个寝。
小透明扒着窗台,他以一种踉跄的姿态爬了上去,坐在那里,背影似一根能被轻易折断的竹竿。
理智叫嚣着不对劲,他现在应当立刻关上门!把所有的、宿舍以外的东西通通抛掉……但是!
燕凉听到他低喃的那一刻心神震动!
“这个世界……变了……”
“好可怕……都不对劲了……”
“什么规则……怎么突然要遵守规则?”
燕凉脚下生了根般,催促着他把这些话听完,随后,他眼里染上诧异,对方要跳了!!!
半秒的迟疑都给不了燕凉,瘦弱的男生从窗台一跃而下——恰在这时,异变突生。
男孩被一个快到只有残影的“人”抓住了!
那个“人”直接徒手把男孩拎了上来。
然而男孩似乎已经晕了过去,“人”把他甩到地上就不再管了……不,它也不能准确称之为人,跟之前遇到的林送形态很像,是一片影子,明明黑暗已经浓稠异常,燕凉仍能看清“它”的身形,边缘模糊,如同滴入水中的墨。
影子抖动,像是转了一圈。
它没有眼睛,但是燕凉能肯定。
……它在看自己。
作出判断的瞬间,燕凉就要合拢铁门,然而影子比他更快,身形里弹出一“条”跟触须类似的东西,橡皮似的拉长,卡住了即将拢紧的门缝!
影子看起来是软的,可是夹在门缝时燕凉清晰地感受到如钢铁般的阻隔,他拧眉,当即要加大力度,那个影子里传递出一个……
温和、清越、堪称柔软的男声。
“你好。”
那只伸来的触须滑动了一下,淡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冷香渗进了燕凉口鼻,就在他晃了一下神的功夫,宿舍门被触须拉得更开了,小夜灯清冽的光从屋内泄了出来。
走廊里的黑暗退开一些,触须缩了回去。
然后——燕凉眼睁睁看着,一个真正属于人类的身形,突兀地从影子里“踏”了出来:皱巴巴的老校服,柔软的黑发,还有一张乖巧、清秀、但充斥着死白的脸。
竟是一个外表年轻的学生。
黑色完完全全挤占了他的眼球,没有一丝留白,本该是骇人的模样,可在那种黑硬生生让燕凉分辨出一种……平静?
没有恶意,没有怨念,一种接近虚无的平静。
和暝,特别像。
然而燕凉认为他的眼熟另有原因,脑海中闪过某个碎片化的景象,他眉头微微下压,“你是……李穗安?”
那个八年前在宿舍跳楼的,李穗安?
“诶?你认识我啊。”李穗安歪了下脑袋,不过歪过头了,透出非人的怪异,“很久都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燕凉此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他喉结上下滚动,那一晃而过的冷香让他迫切地想要开口,“你身上……”
李穗安疑惑地与他对视,倏然展开一个笑,那笑容在他脸上显得脆弱无害,“我身上的味道,你在哪里闻过吗?”
许久,死寂的空间落下一个薄弱的音节。
“嗯。”
李穗安道:“那我想,可能是跟你那个室友有关吧?”
燕凉霍然抬头,指甲陷进肉里,他下颚绷紧,极力让自己的声线平稳道:“请问,你是知道些什么吗?我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忘了他的存在……只有我……只有我……”
然而李穗安摇摇头,“我知道他,只是因为我一直在这里‘看’,所以能记住他,可他为什么消失,我也不清楚原因。”
燕凉忍不住往前一步,“那请问,为什么所有人不记得他了……”你却能记得?
李穗安的目光静静落在他即将跨出宿舍门的那只脚上,他笑容扩大了一丝,“是啊,好奇怪,我怎么记住他了?我也不是很明白呢。”
阴冷、黏腻的风从燕凉脚底灌入,他退了回去,莫名和李穗安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燕凉:“不清楚也没关系,打扰你了,谢谢你回答我……以及救了这个男生。很晚了,我先睡了,晚安。”
李穗安掩下遗憾,面上乖巧得体,“晚安啊。”
晚点来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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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第266章 普通男高的不普通生活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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