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男没有给他答案,他的身形随旁人视线的恢复而消失,仿佛从未出现似的。
最后停留在空中的是他那张雍容华贵的众生面的影子。
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这方圆一千平方米内的所有水和雾,只留底下的黄沙。
在茫茫水雾之中,在灰色之地单开辟出一块金黄的空地。边缘处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迷惑的雾与霸道的水抵挡在外,仿佛最为霸道的统治者,硬划出了一片殖民地。
殖民地中央有几个黑点,频闪着,抖动着。
本来水距离沙地不到三十米,现在水没了,幽灵帆就这样在空中极速坠落,连带着上面的玩家和NPC们。
赤若冥边享受着坠落的快感边掏出纸笔,伸开了臂膀任由自由的风将衣摆与长发推到身前,听着耳畔其他人的尖叫或怒骂。他笑着朝趴在自己肩上的骨手许愿:“我希望我们能马上见到你的本体。”
骨手飞速写下他的愿望,打了个响指。
如你所愿。
将要脸着地时数只鹳鹳俯冲而下,几只鸟提住赤若冥的左右胳膊,将他稍微提起,又稳稳地落在了沙地上。
剩下的人也纷纷被鹳鹳所救,没有出现一摊肉泥的情况。
它们飞到赤若冥身侧亲昵地拿散发着凉意的小脑袋蹭他的手或裤腿,释放着来自头顶着的好感值100的善意。
它们是被海蜃困住的灵魂,也曾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赤若冥也用手背外侧去蹭那些鹳鹳的羽毛,至少在他眼中它们并不可怖,也是尚有自我认知的人。
你看,刚才救了他们,他们不也救了玩家和人形NPC们一命吗?
当然也有拿自己道具当降落伞然后稳着地的,比如白亦墨和晓无常,一个万能轻玄一个万能油纸伞,落得非常之稳。
体型庞大的幽灵帆反而是最后落地的一个,在经历了这么久的折磨后,可怜的幽灵帆还是逃不过解体的命运,似打铁时乱飞火星碎片,散落一地。
可惜一艘好船。
“还能修好吗?”赤若冥问船灵。
修不好就给立个碑,纪念一下这艘年老但一直□□的船。
“能,就是要一定时间。”没想到船灵立刻就给了肯定的答复:“我寿终正寝了这船都能活着,它可是猫头小子生命的延续,等着奴隶有一天能回船看看呢。”
船灵说得认真,它一边抖落着碎片上的白愚人残渣,一边将所有碎片合拢。那些碎片里飞出了一只正常颜色的真正的鹳鹳,它似乎没想到自己就这样死了,也可能是死时忘记了什么,在残船的顶上发了狂地盘旋。
“轰——”
远远眺望到一位怀抱空虚的圣女像破开水幕缓缓而来,不等人们开始戒备,就看圣女像身后,钢铁的巨船咆哮着冲出水幕,在金黄色的土地上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
那舰船上飘扬着陈旧但骄傲的旗帜:慈怀者号。
“这是他日的是主舰?终于苦尽甘来了?”老奎恩爽朗地笑了起来,被水烧得多孔长胡须直颤,他笑到最后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胸口处蹦出许多金属零件来。
本来白亦墨都给他修好了,但架不住刚才那一通折腾,又坏了。
来的当然是慈怀者号主舰,据清醒时的晓无常所说,他在自己到过的船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记,包括但不限于在舰旗上写上“你个神经病”和“系统神经病”等短语。
这艘慈怀者号太干净了,而且有祈神灯作担保,肯定是真的。
可惜了,赤若冥望向在头顶迷茫盘旋的鹳鹳,想:最想见到祈神灯的人刚刚死了。
“那您慢慢修,我们先上另一艘船了,以后有缘相聚。”他朝船灵说。
船灵回他:“还得感谢您留我一命呢,之前船上我都以为您肯定要把所有鬼魔都杀了呢。”
它和镜鬼纳威特都这么认为。
“若是恶鬼那自然要除尽,”目睹着慈怀者号缓缓停下,赤若冥小跑到旁边捡回自己的手杖,装作没看见白亦墨那个要杀人的眼神,回船灵道:“但你和镜鬼与人也没什么差别,你们有执念,早晚会自我走向终幕,不用我插手。”
镜鬼纳威特也在附近帮船灵搜集幽灵帆残片,大概是听见了赤若冥对话,一个不留神手扎进了木刺里,往外冒血。他盯着那血,又看着飞到他身边的那只跛脚鹳鹳,长久伫立而不语。
船灵没好气地呛了一声:“那还是祝我们以后别再相见了,我还想多活几百年的。”
“哈哈。”赤若冥赔笑一声,不再搭理他。
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也响起。
【支线任务:孤船祭祀 已完成】
【支线任务:愚众之愿已强制结束,因玩家解决了小boss白愚人,判断任务完成】
【积分奖励与抽卡资格奖励将于副本结算后发放】
垃圾信息,扫两眼就可以关了。
慈怀者号的舱门大开,赤若冥大手一挥,朝众人说:“上船吧,祈神灯就在上头,该通关的通关,该许愿地许愿,然后就此分别天各一方吧。”
其实不用他提醒,其他人比他积极,看见能上船了就跑得没了踪影,连那些鹳鹳也追逐他们作为人的执念,飞进了船内,只剩他一个和俩蘑菇还在原地。
“呵。”赤若冥回身调侃道:“您二位是见过了祈神灯,一点儿也不急。”
白亦墨道:“你肩上。”
确实,一个刷新纪录的,一个刷新纪录失败的,没理由那么急。
“快点结束吧。”赤若冥说。他有些不想去找流浪的塞拉城了,他只想回去睡觉。
踏进这空无一物的慈怀者号,扑面而来的是金属的厚重感。原本的或许宏大或许繁华的装饰皆被时间吞噬,只剩空荡荡的骨架与金属制品,走几步便仿佛置身于无尽回响的长廊。
没走多久赤若冥就捡到一个怀表,打开一看里面的照片早已被腐蚀,只剩空荡荡的金属架子。
若是空微活到这时候一定会吐槽一句这水只消化有机物啊!
赤若冥十分自觉地走在最后,跟着两个来过的人走。到了目的地,四处搜查的“先遣部队”也恰好到了此地,相互对视,同时推开门。
就见一只六面骨灯躺在地上,没有光泽也没有耀眼的灯光,再加上灾难一样的阴影,不仔细看都看不出那有个东西。
“这他日的就是祈神灯?”老奎恩率先发出疑惑。
白亦墨活动着筋骨走上前去,被赤若冥紧急拉了回去。
【任务五:寻找祈神灯已完成】
【恭喜玩家赤若冥,德雷……】
“啊!!!!!”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空荡黑暗的房间里回荡,德雷克捂着心口全身肌肉痉挛着倒在地上,他那双桃花眼甚至来不及怒视凶手,就彻底没了颜色。
【恭喜玩家赤若冥,***(玩家开启了**模式),已完成『雾中船』副本的所有主线任务,个人结算资格开启】
【检测……】
关闭无用的系统提示是每个玩家的必修课,赤若冥显然是践行这项技术的佼佼者,无师自通就会了。
他边拦肩截住莫名暴躁的白亦墨,边朝人群最后的那个人说:“你现在杀他跟他直接通关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一只僵直着、似乎是死了的血蝶躺在晓无常手心,他小心将那只死蝶护在两手之间,然后猝然碾碎,任其如流沙流落在地。
他勾起眉梢,笑说:“哈哈,无所谓——这位公子不觉得他死时的表情很可爱吗?以为逃过了劫难,到最后……不还是死了?”
看这样子,是彻底失去正常人的思考方式了。
这才是大多数弹幕里提到的晓无常吧。
不过赤若冥对脑回路也说不上多正常,他提了提飘到鞋上的死蝶灰,说:“不懂。”
晓无常翻了个靓丽又带着些许娇俏的白眼,说:“没品。”
赤若冥对这人质疑自己衣品这件事耿耿于怀,直接回怼道:“你也没品。”
谁也没有为忽然死去的德雷克悲哀,包括鸠姑娘。舟卜忑大陆的人大概对死亡没有那么重视,他们更在意活着的人,为了更好地更高效地活着,他们会将哀伤的时间缩短到微乎其微。
鸠姑娘蹲在他旁边,抬手将那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轻哼起一段歌谣:“如果你死去我不会为你哀伤,我会为你在现世的解脱而欣喜,为你在冥界的闯荡而祈祷,来来来,大家欢聚在流水旁送你远行,来来来,祝你回归永恒的安宁……”
纳威特没有上船,除此以外所有NPC都围在德雷克的尸体旁闭目祈祷,待歌曲结束后立刻抽身离开,围在了祈神灯周围。
他们诉说着自己的期望。
“我祈望弓能……”
“我要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将老师的理论发扬光大,治病救人……”
“老头我希望……”
他们说得虔诚,就是祈神灯的位置太尴尬,像是一只弱小无助的猫被一群拿着笼子坏笑的人包围。
那祈神灯可不是弱小无助的爱宠,它有自我意志,也有自己的规矩。它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半点许多也不给予,仿佛它只是一盏普通的灯。
看了会儿,赤若冥将死乞白赖扒在自己肩头的骨手给硬撬下来,不费吹灰之力越过围着祈神灯“念经”的三人,掰着骨手将其放回灯上。
他并不知道这东西原本是什么样子,所以给骨手掰了个“耶”的手势,直接插灯上了。
像是触发了什么装置,再抬头时周遭的场景自那盏灯开始向外渲染起辉煌的颜色,暗绣着法阵纹路的绫罗绸缎一叠又一叠,作一座纱做的小山。紧闭的窗户将光线抵挡在外,可那座小山中间隆起的光源足以填满整座房屋。
赤若冥惊觉自己陷入了某人的回忆,不动声色地退至门口。
支线剧情?浪费时间,想……快点出去……累……困……算了,先看看吧。
房间的大小与刚才一般无二,但四个角上都有人看守,他们看不见赤若冥,只直勾勾地盯着那圆台上的绸缎山。
“福西尔大人,这边请,这扇门背后就是祈神灯了……”中年男人的声音中带着谄媚,透过薄薄的房门从外头传进来。
先知福金被带离塞拉城的那段时间吗?的确,承担这一任务的就是慈怀者号。这是祈神灯的记忆?
想到这男人默默让开门口的位置,平视前方等待一睹这位先知大人的真容。
门开,先入眼的是个留着山羊胡须的魁梧男子,脸上一道从额骨贯穿到衣领深处的烧伤,看穿着打扮能猜出这就是船长。在人类纳威特留言里殉舰的那位。
旁边……没人?
赤若冥皱眉,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低下头,下调了视线。
船长旁边有个孩子,没有赤若冥大腿高。他很瘦,一头金色的卷毛,披着件不合体的魔法袍子,走起路来很沉重,能清楚地听见锁链碰撞的响声。
他扬起头看向桌上那一层层的绸缎,赤红如滴血的眼睛中满是可怜之意。
“我知道了,你们出去。”福金说话极其老成,仿佛那小小的壳子里住着一位百岁老人。
船长搓着手,哈着腰问:“那您答应我的预言……”
福金说:“我与他聊几句,然后就告诉你你的死法。”
“好的,我在门外等您。”船长说着就要关门离开,又被福金叫住。
福金抬起胳膊,带动手上那腕粗的链子不停碰撞,他指四角站岗的士兵,说:“所有人,都出去。”
“这……”
福金叹气说:“你们是觉得我一个魔力运行脉络被压制、在一个船队的包围下且没有任何作战能力的十四岁儿童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吗?我可以告诉你,在我能看见的未来里,你最终会答应这个要求。”
他看上去没有十四岁,最多九岁顶了头了。
船长沉默一阵,点起一根烟掐在手里,朝四周的人招呼一声,鱼贯离开了房间。
房间中只留被镣铐锁住的小孩,被层层魔咒困在一方圆桌上的祈神灯与事实上并不存在于这一时空的赤若冥。
“你也在,真好。”福金不曾转头,那双血色眼睛让赤若冥想起白亦墨,唯一的区别是白亦墨的眼中只有嗜血的冰冷,福金的眼中有淡淡的金丝流转。
“也?”周遭也没有其他人,为何要用这个字?赤若冥疑惑地伸出大拇指反指自己,问:“你在说我吗?”
“当然,虽然我不知道再过多久你才会出现在这里,但我知道你肯定会在这。”福金说着,朝着赤若冥所在的地方笑了笑:“预知未来是我独有的神权,在我可以预测的未来中我看到你在哪里,也能听到你说的话,这是一场跨越时间的对话。”
“真是意外,”赤若冥默默攥紧了饮辰,挑起衣摆摸出兜里的预言帆,说:“看来我不用费劲去塞拉城了。”
“不,我在这里的时间有限,且是留给她的。”福金轻轻说,他抬起沉重的手腕试图掀起祈神灯上的层层印着魔法阵的布,遗憾失败,他甚至连一个角都抬不起来。
“所以我还是得花时间去塞拉城找你的……残魂?为什么?我可不想再在外面那个怪物体内待着了。”赤若冥说道。
福金并不气馁,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他只是爬上了那方圆台,慢慢踩着布匹走到了祈神灯身边。
“你会来的,我看见了。能拿到那艘预言帆的人都渴望知道自己的未来,你也不例外。”福金说。
“那你可失策了,”赤若冥抱着胳膊,将饮辰抵到自己心脏的位置,哂笑着说:“我只想歇着,未来的事情与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
“嘘——”福金并未再次回答他的话,这位万人敬仰崇拜的先知大人温和地缓缓地跪在祈神灯旁,眼神温柔似母亲在看着襁褓中的婴孩。他艰难地张开手臂,环抱住了那布中的凸起,那盏祈神灯。
“她拥有的神权我未曾看见,只知在我能看到未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一个灯,残缺的神权让她只能说出别人说过的语句,且说出来的话会成真。”福金说。
赤若冥像是没注意到这位先知大人话语中的钩子,只说:“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福金也不管他的反应,只是轻柔地说:“她也很累了,也想要自由,就像你一样。”
少年的额头轻轻触碰着魔布下被“保护”的灯,他坚定地说:“我,舟卜忑的福西尔,未被祝福的福金,祈愿这盏可怜的灯终将解脱,获得自由。”
那凸起中传来朦胧的回响,缓慢而欣喜:“我……将解脱,重获自由。”
伴随着刺耳的嗡鸣,赤若冥眼中的一切迅速被黄色渲染,福金最后向他投来一个一会儿见的眼神,不见了踪影。
“等等——”赤若冥冲到祈神灯旁边,却什么也没碰到。
再抬眼,来来往往的船员或达官贵族替代了那个小男孩,嘈杂无尽的祈祷声代替了那片刻的安宁。
他们把它搬入了一座教堂之内,那里也有高高在上的圆台。或者是祈神灯本就是被慈怀者号借用的,护送福金的任务结束就还回去了。
慈怀者舰队最先由教会组建,所以经常借用祈神灯。但后来教会的资金没那么充足,慈怀者舰队也渐渐变成了自力更生,最后被王国收编了。
祈神灯的借用频次也降了下来。
赤若冥就这样听着大概是旁白的解释,默默看着那盖着厚厚被子的灯在眼前不断闪现,听着船员的祈愿。
“我来自尤里乌里朕的……祈愿这趟回去心爱的姑娘能和我结婚。”
“我希望下次赌马能赢!”
“我,船长那东,希望上面能给涨点工资。”
“……希望能升职……”
“……希望芙莲的事不被夫人发现……”
“祈神灯啊,祝我拿下那块地吧……”
“……慈怀者号,无坚不摧。”
“……返航……”
祈神灯大多时间是沉默的,偶尔大开金口,同意实现某几个人的愿望。
时间飞速流逝,看着窗外日出日落,估着过了九十几年。
慈怀者舰队上的人员几度变换,船长老了许多,纳威特都从初登船毛头小子变成了副司令长。
这天他们接到了福伯公爵的委托,也久违地借了这位公爵的面子借出了祈神灯。他们平静地驶入塞拉山谷,谁也没注意到窗外在悄无声息间升起的迷雾。
在每个人的眼中都看见爬上船的魔物,面对张牙舞爪的敌人,他们是最英勇老练的魔物处刑者,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可为何……最后溅入嘴角的是人类的鲜血?
人们疯了,他们狂笑着冲入迷雾。死亡,化水……满天的波涛冲入空无一人的慈怀者号,将金属以外的一切缓慢地啃食干净,仿佛最精巧昂贵的模型。
包括那层层叠叠的布,终有一天它们失去了光泽,化为普通的昂贵布料,祈神灯的嘴终于呼吸到了空气,通体向外亮着淡淡的光。
然后那支无人的舰队潜入水底,它,摆脱了舒服,它,自由了。
画质回归正常,赤若冥几乎是在瞬间就注意到了身边那个白色的影子。
而祈神灯身旁,已经没了祈愿的NPC们。
回头这个副本结束我把整个时间线放出来,阿巴阿巴,还有好几章才完
本期竞猜:福金与塞拉城的两名代城主是什么关系
A 奴役与被奴役
B 仇敌
C 血缘上的家人
D 杀手与被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雾中船·二十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