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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危险的捕食者

当绿眼的魔狼腾空而起,盖过奥罗拉眼前的暗红满月和惨白枯树,向她扑来时,这位一直被圣殿精心保护的神之宠儿,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了走投无路的感觉。

没想到,好不容易逃出束缚重重的圣殿,迎接她的不是自由,而是十天的晕船,两天的迷路,还有饥寒交迫之时葬身魔物之腹的绝望。

她并非没有战斗过。在所有净化和防御的招数失效之后,她用最后的力气使用了她瞒着圣殿偷学的攻击咒术“塔兰图拉的毒舞”,可是她好不容易召唤出的大毒蛛,却被眼前目露凶光的捕食者瞬间驱散,重新化为黑色魔雾,随风四散,一如她被击垮的希望。

被危险捕食者的利爪按倒在地,尖牙对准脖颈的奥罗拉,也顾不上什么虔诚了。此时,她的求生欲盖过了一切,让她拼命用嘶哑的声音大喊道:

“谁来都好!只要能救救我,哪怕是妖魔鬼怪,我也愿意奉献一切!”

这绝望的时刻,一声嘹亮的口哨回应了她的祈求——它一瞬间便驱散了群狼,让被遮蔽的月亮重新发光,也让她从死亡的夹缝重拾生的希望。

奥罗拉抬起头,拨开被冷汗黏在眼前的额发,睁大眼睛,去搜寻那个拯救了她的身影。

她讶异地看到,浓重的黑雾之中,一位少年信手将一只苹果扔给身边的一头魔狼。刚刚还凶狠万分的魔狼,此时就像乖顺的大狗一样,叼过那只苹果,安静地啃食起来,还摇了摇尾巴表示心情愉快。其它的魔狼则眼巴巴地望向她,从喉咙深处发出渴望的吼叫,却不敢大声,活似等待严母投喂的小孩。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少年身影所在之地,等待黑雾散去……她迫切地想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人?

终于,在眼前最后一缕黑色魔雾散去之后,那个神秘拯救者的真面目闯入她的视线。

颀长挺拔的少年有着一头浓密的火红鬈发,一双明亮的水绿眼睛。她那张稚气未褪的脸,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但她锐利的轮廓,冰冷的神色,还有她四周涌动的强大魔力暗流,让她有了本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压迫感。现在,她直直地盯着她,几个呼吸间,就让她感到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奥罗拉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一边暗中调动四周稀薄的灵气为自己疗伤护体,一边故作镇定地问道:“你是谁?”

她心里其实很害怕,怕自己刚逃出狼口,又成为魔女的食粮。但她知道,气势上不能输……魔女最擅长趁虚而入。

少年干脆地回答了她,声音低沉但有力,目光炯炯有神,像是燃烧着火焰。她的笑容充满野心,鲜活生动,如同跳跃的明星。

“阿斯塔。魔女阿斯塔。记住我的名字,我可是要成为最强魔女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奥罗拉忘记了一切,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觉时间静止,满月失色。

她不由自主地念着这个名字。

“阿斯塔,阿斯塔……”

但奥罗拉很快恢复了神智,怀疑地问:

“……你是魔女?可你救了我……”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魔女出于善意救人的可能性能有多大?一定是阴谋!既然是阴谋,她绝不可能如实告诉自己啊!

阿斯塔一本正经地说道:“平时我是懒得管别人死活,可是正巧我最近缺个仆人,又刚好听到某个落难大小姐说她愿意为救了她的妖魔鬼怪奉献一切,所以就顺手做了件好事。”

奥罗拉又羞又气,在心里暗骂。

可恶,她刚才居然有一瞬以为她是好人!

魔女果然都是傲慢、邪恶的生物!

说不定那些狼就是她故意放出来攻击她的!就是为了自导自演这出戏码,好让她欠她恩情,被她要挟!

被情绪裹挟的奥罗拉,一时没注意到,阿斯塔不知何时已经用法术换下了她身上满是灰尘和污泥的衣服,给她披上干净柔软温暖的猎装;她还从隐形空间袋中召唤出了治伤的膏药,驱使它们治愈了她的伤痕。

当她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要道谢时,又被一股黑色的魔雾托起身体,抛到一头狼的狼背上,一时间,思绪混乱得不知道先说什么好。

于是阿斯塔抢先替她说了:

“别谢我,你只是不希望你没干活就死了,那我不就白救你了吗?”

“魔女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奥罗拉决定放弃争辩,保存体力,等她恢复了力量才有机会逃。

奥罗拉刚刚差点葬身狼腹,现在看到这些绿眼的捕食者还有些后怕,坐在它身上,更是让她胆战心惊。但是为了不露怯,她咬着牙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同时,她用余光去观察已经骑在了头狼背上,正驱使狼群朝着某个方向前进的阿斯塔,防着她突袭。

阿斯塔似乎看出了她的戒备,时不时向她投来混着同情和轻嘲的微笑。但她并未戳破她的小心思,只是全程沉默地指引着她忠心的魔狼们回到她的领地。

在红月之下,奥罗拉骑在绿眼的魔狼身上,跟着魔女绕过遍布弹壳的沼泽,穿过白骨森森的荒野,越过焦烟缭绕的荆棘,来到一片黑色的冻土。

这片冻土便是魔女阿斯塔的秘密领地,它仿佛另一个世界:伞大的蘑菇长在巨岩大的土豆里,不分彼此,血色的冷泉旁簇拥着许多人手般的果实;雪精灵在弹壳做的小屋里沉眠,机械蝶在兽骨做的玫瑰丛中起舞;三只脚的乌鸦在长牙的黑色浆果附近沉睡,两只头的巨蛇守护着半红半绿的苹果;半空中,漂浮着许多姿态扭曲,长嘴长眼的枯树,树洞里和枝杈上躺着一些戴着各式帽子的小地精。

这个地方,危险、诡异,但在奥罗拉眼里,也有着不可思议的美丽。

哪怕她再努力克制,那种贪婪扫视的目光,那种强烈的兴奋与好奇,还是落在了阿斯塔眼里,让她勾起一丝玩味的微笑。

“我猜,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一定是为了追求刺激,才会在大冬天离家出走吧。”

阿斯塔的话一下子把奥罗拉带回现实。

大小姐?她当然是圣殿精心供养的“大小姐”,是一个被训练得温柔贤惠,优雅迷人的美丽摆设,是一个用来传道诵经,收买人心的好用傀儡,是一个被礼花、圣酒、华服和赞美诗包裹的空虚灵魂。

像她这种“大小姐”,总要被迫扮演柔弱者。她们只被允许学习治愈、修复、清洁、移动类的法术,和少数防御类咒术,不能学习攻击的招数,连攻击的姿态都会被斥为离经叛道。

像她这种“大小姐”,从来没有多少自由可言。走路的姿态,微笑的弧度,衣服的花纹,食物的种类,床铺的材质,出行的计划,生日的仪式、课程的内容、新郎的人选……她的一切几乎都被圣殿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太厌倦了,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逃出来。

尽管不想承认,她还是点了点头。

阿斯塔脸上写满了“果然如此”,然后她提着食盒走向了奥罗拉,严肃地说道:

“既然你家里那么乏味,那就别回去了,留下来,跟我一起当个魔女吧。”

奥罗拉警惕地瞪大了眼:

“你要把我变成魔女吗?”

阿斯塔盯着她,认真地说道:

“我能感应到,你有很强的灵力天赋,但是一直被什么压制着……我可以帮你好好开发一下你的天赋,可以教你很多法术,包括……”

她说到这里,似乎觉得不宜展开,于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含蓄地说道:

“你懂的,你的古板家教们永远不会教你的那些法术……”

“加入我吧,不要埋没自己。”

奥罗拉下意识地拒绝。

“这很难吧?而且我不确定我是否……”

她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让她时刻铭记,魔女都是邪恶的生物,与她们为伍也会变得邪恶。哪怕眼前这个魔女没那么坏……也肯定没有多少好心!

而且,没有几个魔女能有好下场,她可不想死于非命!

阿斯塔懒懒地回了句:“我没有在跟你商量,只是通知你一下。”

奥罗拉在心中默念“大女人能屈能伸”“以退为进,求生要紧”,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和挣扎,皱了皱眉,又立刻低下头,小声说道:

“我会考虑的……”

圣女的一大使命是抚慰人心。她从小没少练习如何察言观色,读懂人心,对症下药。

眼前这个魔女希望她臣服于她,可是,她又显然不喜欢太弱的人,所以,面对她的威胁,最好是摆出“她还不想屈服,但是已经被动摇”的姿态。这样能够最大限度地获得她的好感,减少她的杀意……大概吧?

面对奥罗拉的表演,阿斯塔许久没说话,奥罗拉抬起头,不安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却发现她……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见奥罗拉抬头,面无表情的阿斯塔飞快地说道:“奥杰塔,奥西亚,奥莲娜,奥莫尔……得给你取个像魔女的名字才行……”

忽然,她笑了起来:“就叫你奥罗拉吧。”

奥罗拉紧张得差点尖叫,幸好她忍住了,努力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不错的名字。”

紧接着,阿斯塔又说道:

“那么,奥罗拉,我的仆人,接下来几天,你就先好好适应一下这里的环境,等我把合适的道具准备好了,就开始改造你。”

在奥罗拉的适应期,阿斯塔对她不算差。

阿斯塔给了她几套暖和的皮毛衣服,一床柔软的鹅毛被褥,几大罐浆果罐头,蘑菇干,几大瓶水……甚至连专放夜壶的隔间都考虑到了,那夜壶还是个用魔法设置的自动清洁款。阿斯塔还每天给她提供草药浴,确保她不会被这里的魔气侵染。

在奥罗拉提出这里的水太苦,难以下咽之后,她收到了一小瓶蜂蜜;在她第三次因为头发太干燥而打结、掉发之后,她收到了一小瓶护发香油和一把小梳子;在她第五次把头发卡在地缝或树缝里之后,她收到了一把小剪刀。

对此,奥罗拉当然心存感激,但阿斯塔似乎不想让她太感激,每次都用冷言冷语乃至狠言狠语把她的道谢驳回。

“当我的仆人必须保持健康,我给你这些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你要是敢着凉,我就把你的皮扒了。”

“你要是敢受伤,我就把你的血抽干。”

“你要是再嫌苦,就顿顿干吃苦树根。”

“你要是再掉头发,我就把你头发剃光。”

“你用剪刀时小心点,如果把手指剪掉了,我就拿它来下药。”

所以,几乎每次本该温馨的道谢,都终结在了阿斯塔的无情瞪视和奥罗拉的认栽低头中。

在阿斯塔明着嘴硬实则温柔的照顾下,奥罗拉不是没有动过长住的念头,但是一想到圣女魔女天生灵力相斥,转化过程肯定很痛,十有**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又坚定了逃跑的念头。

更何况,阿斯塔几乎每天带回来的东西里,都包括一些断臂残肢,有时还有白骨,她总会把它们小心地藏起来,看着让奥罗拉心里发怵。她可不想哪天成为那样的“藏品”。

比起魔狼,她才是更危险的捕食者。

在阿斯塔外出找“合适道具”期间,奥罗拉不是没有偷偷寻找逃出去的方法。但是,阿斯塔在这个领地的出口下了迷惑咒,没有她带领,奥罗拉难以找到出口。

而且这个魔气弥漫的森林对她的力量有很大制约,她又不熟悉路,贸然硬闯,哪怕出了这个领地,她的命运很可能也是再一次迷路,然后葬身魔物之腹。

思来想去,奥罗拉决定先获取阿斯塔足够的信任和好感,想办法让她把自己带出这片不祥的森林。到那时,她才有机会真正逃开这个危险的魔女。

阿斯塔每天待在领地的时间不多,也不跟她多说话,直接在她面前表现并不容易。不过,奥罗拉还可以用迂回的方式来让她开心,顺便打探更多关于这里的信息:完美完成阿斯塔给她的所有打理领地的任务,让结果来惊艳她;趁机跟她照顾的那些生物谈天说地问东问西,套出一些话。

阿斯塔外出时布置给奥罗拉的主要任务包括:驱散没长熟的蘑菇土豆附近蠢蠢欲动的乌鸦;给翅膀老化的机械蝶上油;阻止两头蛇的两只头互相撕咬;给灰玫瑰除杂草,修枝条,浇水施肥,同时注意别动她们引以为傲的尖刺,必要的时候还要给她们讲故事,哄她们入睡;把小地精干活时掉下来的特制帽子捡起来戴回他们头上,千万不能戴错;把人手果平均地喂给枯树,并阻止它们在进食的时候唱歌,以免呛住;医治雪精灵跳舞太忘我时撞伤的萤火虫,并且不断提醒她们注意群舞的间距以免把自己撞碎;把领地里的食材加工成每天不重样的美丽好菜,放到阿斯塔专属的食盒里,等她回来吃……

观察形势,调解争端,抚慰人心,还有园艺、烹饪、文法、修辞、疗愈,这些本来就是圣女们的必修课,奥罗拉从小接受过许多相关的严苛训练,几乎每次都能做到最好,所以适应阿斯塔领地的各种杂活儿对她来说并不难。奥罗拉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跟这里除了魔狼以外的所有生物混熟了;奥罗拉又用了三天时间,从这些生物这里打探到了一些阿斯塔没对她提起的事。

奥罗拉发现,她越是了解这个地方,就越是同情这里的生物,她越是了解阿斯塔,就越没办法讨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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