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达伊就坐在家的楼顶发呆。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明明睡觉前一切都还好好的。他照例和布利斯插诨打岔，看着布利斯对自己的言语调戏无可奈何，只能蒙头睡过去，而他一边警惕天使一边暗自得意。
恶魔一肚子火无处可发，思来想去既不肯怪自己，也不想怪布利斯，只能把锅都推到天使头上。
都怪拉斐尔！
去找他打一架！
......
布利斯在地上躺了一夜。
天亮时，家门被人敲响。不可能是莫达伊，布利斯不是很想搭理，可那敲门声锲而不舍，维持着十秒钟一敲，每次连敲三下的频率，连续敲了十分钟的门。布利斯不堪其扰，不得不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镜子调整好面部表情去开门。
打开门后他发现一切装模作样都没必要，他完全可以撂脸色给对面看——门外是拉斐尔。
比起昨晚，拉斐尔的形容狼狈了不少，衣服明显凌乱，头发也不如之前整齐，眼神里露出明显的疲倦。
布利斯警惕地抓着门把手，随时准备好把拉斐尔关在门外：“你又想做什么？”
拉斐尔叹了一口气：“你说你是阿斯蒙蒂斯的主人，他听从你的命令，对吧？”
布利斯：“？”
拉斐尔就像一个被熊孩子折磨疯了的邻居，终于找到了管事的家长，松了口气的同时双眼里写满了控诉：“我是来讨债的！”
布利斯：“……”
拉斐尔不是来告昨晚被莫达伊追着打了一晚上架的状，这属于两人的私人恩怨，按下不表，他告状的是另一件事。
人类喜欢将幼童称为“小天使”，因为小孩出生是会受到天使洗礼的，他们的灵魂会如天使一般纯白干净，一尘不染。7岁前的孩子每年都会被父母带去教堂接受洗礼，保持灵魂的纯净。
据拉斐尔表述，他在天堂好好地用圣水给信徒洗礼，某个恶魔突然跑过来污染了圣水，还把被污染的圣水浇到人类孩童身上，因此拉斐尔不得不来到人间，解决人类灵魂被污染的麻烦。
这就是拉斐尔滞留人间的原因。
布利斯：“……”好吧，这确实是莫达伊能干出来的事。不过……
布利斯不解地问：“不能再用圣水清洗一次吗？”
问题就在这里。拉斐尔叹气道：“我也以为可以。”
他用圣水洗涤了两个人类孩子，也用天使的眼睛观察了，确定灵魂纯洁如初。
可过一段时间，不放心的拉斐尔又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孩童的灵魂又有了一些黑色斑点！
他再度用圣水清洗，可不管清洗多少次，过一段时间后，孩童的灵魂总会再生出黑色来。
拉斐尔怀疑，这跟阿斯蒙蒂斯有关。
“按照你们的理论，灵魂的黑色部分代表**。”布利斯深思了一会儿，却不觉得和莫达伊有太大关系，不是他偏袒，而是基于对人的了解，“人是不可能没有**的，不管是大人还是孩童。孩子想吃糖，这也是**，你不能说它不对，也无法洗涤它。”
“不，并非这样的。”拉斐尔却摇头，“吃糖这样的**很浅，不会在灵魂上留下烙印，不然世间还会有纯白无暇的灵魂吗？只有过于浓烈的，或是肮脏的**，才会在灵魂上留下黑色的墨点。”
拉斐尔这么一说，布利斯也觉得不合理。孩子能有什么浓烈或肮脏的**？抢别人糖吗？
还是天堂的圣水里也有假货？
他对神秘学知识一窍不通，不敢夸口这事和莫达伊一点关系也没有。拉斐尔的诉求也不过分，他不是来找恶魔算账的，只是希望布利斯和莫达伊帮他解决这个麻烦。
“你说你可以管好阿斯蒙蒂斯不让他在人间胡作非为，我想信任你，人类。”拉斐尔表明自己的态度，“我需要你给我一点信心。”
言外之意，只要布利斯能让莫达伊来处理这件事，拉斐尔就相信恶魔受到布利斯的管控，不会有事没事来找他们俩的麻烦。
布利斯不知道拉斐尔所言有几分是真的，并没有当场就替莫达伊答应下来，只说会再同莫达伊问问情况。
莫达伊……正在吹泡泡。
他和拉斐尔打完架，心中的苦闷却完全没有发泄出去，他不愿回家，更不愿回地狱，又不知该去哪，迷茫了好一阵，想起那个和他共享“秘密”的朋友来。
小拉蒂正在家里帮妈妈洗衣服，布利斯就坐在旁边的空地上看她忙前忙后，无聊时随手用风吹起洗衣桶里的泡沫，就能引起小女孩一阵兴高采烈的欢呼。
孩童的快乐总是这样简单易得。
莫达伊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比拉蒂还要小的年纪。当时他还是众星捧月的王子，有一个人类的父亲，和一个人人畏惧的母亲。
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除了玩伴。
彼时他还不明白什么是人类，什么是恶魔，不明白为什么仆人见到他总发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被人远远看着小声议论，用那种……恐惧又厌恶的眼神。
“我想要有人陪我玩，”小莫达伊期盼地看着一个仆人的孩子，“你陪我玩好不好？”
那个孩子瞪着懵懂的眼睛，不明情况，而他的母亲已经扑通一声跪下，失声痛哭。
莫达伊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人厌恶至极。他只是想要一个朋友而已。
后来他逐渐知道自己是恶魔，是可怕的异类，是非我族类的怪物。
“你们看到他的手了吗？指甲和我们不一样。”
“那是怪物的手，随便就能掐死一个人的喉咙。”
“他的眼睛是紫色的，真吓人啊。”
“他的母亲也是，我们的国王为何要娶这样一个……当王后。”
“他的肤色和母亲一模一样。”
仆人们当然不会当着王子和王后的面议论，可恶魔的听觉比人类灵敏的多，他们自以为隐秘的窃语一字不落地传进莫达伊的耳朵里。
他低头，看着自己偏长的指甲、异常的肤色，十分委屈地觉得他们并没有说错，他确实是一个异于常人的怪物。
可是，他并没有杀人啊。
他也曾以为，自己是恶魔，在恶魔的世界里一定能找到同类，可地狱怎么可能比人间友善？
“莫达伊先生，”拉蒂已经和莫达伊很熟了，对他十分亲近，好奇地用疑问打断莫达伊的神游，“你怎么没和布利斯先生在一起，他很忙吗？”
小孩不会顾虑太多，想问什么就问什么，这就导致莫达伊有些尴尬。
他不好跟孩子说自己和布利斯吵架了，现在正在离家出走，只能含糊道：“是挺忙的。”
是的，某个恶魔把自己的行为定义为吵架过后的离家出走，青蛙还是没有决心跳出那口温热的锅。
他还在坚信，即使水温越来越高，他也能在最后一刻脱身而出。
但这预计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现在莫达伊急切考虑的，是他该怎么不尴尬地回家。
是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地回去，还是等布利斯找他......再若无其事地回去。
他把强行屏蔽了一整晚的名字重新放进大脑，思绪就再也控制不住，围绕着这个名字开始发散。
他在鸟人那里受了什么伤？
他背后那些疤痕到底是怎么来的？
昨天闹成那样，他会害怕我吗？
莫达伊坐不住了，他在拉蒂疑惑的目光下，找了个借口匆匆告辞。
窗户没关，还是他离开时那样。莫达伊扒着窗沿，侧耳听了一阵，没听到什么动静，于是整个上半身爬进窗户里，偷偷往里看了一眼。他半个身体卡着窗户，和走进卧室的布利斯撞了个正着。
莫达伊：“......”
布利斯看起来被莫达伊诡异的姿态震惊到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回家也这么鬼鬼祟祟的？”
莫达伊品着布利斯的态度，就这这个诡异的姿势从窗外翻进来。布利斯看上去十分平常，仿佛昨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昨晚动手的事莫达伊其实是后悔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上有些来自地狱的劣习，就是动手的速度快过于转动脑子。恶魔在能杀死对面时是不屑于讲道理的，这是地狱风俗。莫达伊来到人间后这种不讲道理的特性已经压制住了，但恼怒的时候总会冒出来。昨天他下手再重一点，今天就得忙着去地狱捞人了。
看来，他确实很不适合当个人。
这个结论令莫达伊十分受挫。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从外表看不出他的懊恼。布利斯也假装没看出来，他指了指挂钟，语气平静地调侃：“早饭时间，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他用最平常的状态与莫达伊沟通，希望这能让他安定下来。
昨晚的故事则被他强行翻页，再也不提。故事从新的空白页续写，只有布利斯自己知道，那被尘封的故事里，自己收获了多么贵重的宝藏。
他笑着，插着兜回头往客厅的方向走，语气是难得的轻松：“今日天气不错，是个适合数钱的好日子。”
莫达伊没听出这两句话的关联，只当是对面递过来的台阶，他一边跟着往客厅走，一边强行接话缓解尴尬：“是啊，微风的味道也......嘶，家里的鸟人味怎么这么重？讨人厌的拉斐尔，一晚上都过去了鸟味还没散干净，我去巴钦那里买点除味剂！”
“哦，”布利斯在餐桌前坐下，状似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今天早上他又来了一趟。”
“什么！”莫达伊立刻炸毛，什么尴尬懊悔一扫而空，迅速回到平常，“那鸟人又来干什么？”
共同敌人果然是缓解矛盾的利器，布利斯愉快地看着他炸毛的模样，慢悠悠地说：“这件事，还得从你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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