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利斯垂眸，笑而不语。他知道霍纳斯此举没有好意，可众目睽睽之下，他没办法拒绝，于是故意流淌出感激的情绪，与霍纳斯碰杯道：“那就麻烦你了，哥哥。”
关系“密切”的两人来到罗斯柴尔德公爵及公爵夫人身边，与宴会主人打了招呼，霍纳斯热切地和佩妮寒暄起来。布利斯微笑着听他们交谈，暗暗观察着佩妮的神情。他发现，虽然佩妮笑的慈和，但她与霍纳斯交谈时的回答都是些客套用语，甚至有些敷衍，和这个大侄子并不十分亲近。看来，佩妮和卡瓦坎蒂公爵先前矛盾产生的影响并未完全消弭。
霍纳斯和佩妮互相问候了两句后，这位大少爷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转到布利斯身上，“好心”地为佩妮引荐道：“姑妈还没见过布利斯吧？他外出游历刚回来不久。”
等佩妮的目光转到布利斯脸上，看见那双幽绿色的眼睛，笑容一淡，霍纳斯才慢悠悠地说：“布利斯一直想拜访您，他的母亲拉维娜与您颇有渊源......”
佩妮瞳孔一震，像是见到魔鬼一般，突然挥着手惊恐后退，大声尖叫起来：“滚！你出现在我面前做什么！滚！啊！”
佩妮的尖叫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还未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屋内突然一暗，所有的油灯和蜡烛竟在同一时间熄灭了。佩妮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听得人一阵胆寒，然后突然没了声音，任罗斯柴尔德公爵如何呼唤她都不回应。这措不及防的意外让人群开始骚乱，人们相互挤挨推搡，窃窃私语，不安弥散在人群的每一个角落。
罗宾和罗南两个孩子害怕地缩在拉斐尔怀里，哭着要找妈妈，拉斐尔冷静地安抚着他们，悄悄将两个孩子带离宴会厅回到房间里。
别人不明所以，黑暗却遮不住拉斐尔的眼睛。他明晃晃地看到，某个恶魔煽动翅膀灭掉所有蜡烛和煤油灯，用魔力控制住了佩妮，遏制了她的尖叫，阻止她发出任何动静。
阿斯蒙蒂斯想干什么？
满屋的脆弱人类无力自保，宴会几乎就是恶魔的屠宰场，拉斐尔不可能放任不管。他将两个孩子安抚入眠，给他们留下保护能够生命安全的白色翅羽，转身回到宴会厅。
这个时候，灯光已经全部重新亮起，宾客们惶惶不安地聚在一起交谈，除了佩妮疑似陷入昏迷，其他人什么事都没有。拉斐尔没看到阿斯蒙蒂斯的身影，放不下心，他隐去身形，专门跑过去探望佩妮一趟，发现她真的只是昏迷。
罗斯柴尔德公爵站在房间门口，听医生告知佩妮的情况，皱眉不悦道：“你说夫人身体没什么问题，那她为什么突然尖叫起来，还昏迷不醒？”
医生也不明所以，说不出原由来，只能战战兢兢地建议：“公爵大人，或许夫人该去教堂看看。”
可能，是撞鬼了。
霍纳斯和布利斯留在会客厅，被好奇的宾客围住询问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才骤然暗下的灯光也令霍纳斯措不及防，他在一片漆黑之中心底莫名感到极度恐惧，仿佛危险将临。随后他眼前一亮，一双血红的爪子直冲他的面孔而来，霍纳斯低声惊叫着退后，吓得闭上眼。下一刻，灯光重新亮起，他仍站在宴会厅里，周围都是熟悉的人，根本没什么血红的爪子。
霍纳斯惊魂未定，没有心思应对那些几乎等同于盘问的好奇，找了个看望姑妈的借口匆匆离开了。
布利斯则维持着担忧的神情，贯彻一问三不知的原则，谁也无法从他口中探出半句实话。遇到锲而不舍的追问，他也只说：“我头一次来，哥哥向姑妈介绍我，姑妈听到哥哥的声音后不知为什么开始尖叫。”
反正，这口锅布利斯绝不可能往自己身上背，虽然，熄灭灯火是他和莫达伊一起商量出来的馊主意。
昨日，夜半。
“穿这个，主人，相信我。”莫达伊拿着一件礼服，满眼热切地说，“你将是宴会的视觉中心，社交场的织金鸟，华美的阿弗洛狄忒……”
连古希腊的美神都搬了出来，可见莫达伊说服自家主人穿着自己挑选礼服的决心有多强烈。
从农庄回来以后，可能是第一次被死亡的哀伤冲击灵魂，莫达伊的情绪起伏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强烈。他怀着对霍纳斯的敌意，十分重视明日的晚宴，以至于行为超乎寻常的，呃，狂热。
他不肯让自家主人在宴会上与霍纳斯碰头时，有任何一个方面输给对方，为此莫达伊掏出了自己在以色列当王子时穿着的礼服，一件金光闪闪的古典礼袍，镶嵌些不少昂贵的珠宝，看一眼就知道它的价值连城。布利斯和莫达伊身形相仿，顶多上半身壮一点，衣服大抵是能穿的。只是……
布利斯闭了闭被自家恶魔的滔天富贵闪瞎的眼睛，好笑地“唉”了一声：“莫达伊先生，我是去参加一场普通的社交晚宴，不是去复辟帝国的。”
以这件王子规格的华丽礼服去应对，有些小题大做了。
前以色列王子稍微找回了一点理智，瞧了眼自己手里的衣服，也觉得有点夸张了，但风头没压过霍纳斯他又不甘心，啧了一声把衣服随手丢在床上。
布利斯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穷小子，节俭和珍重刻在骨子里，习惯性地把衣服捡起来收拾好，玩笑着说：“明天大概率不会是一场和平的晚宴，要是穿的太贵，遭遇泼红酒什么的，那可太可惜了。我可能该穿一套便宜的旧衬衫？”
莫达伊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纠结布利斯穿什么衣服，兴致勃勃地出馊主意：“要是到时候真有无法应对的意外，我就把灯灭了，吓他们一跳！”
布利斯一挑眉，在紧急情况下，这确实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办法。
所以，在发现佩妮反应不对劲的时候，莫达伊毫不犹豫地关灯了。
这应急举措卓有成效，只是事后要面对在场天使的质询而已。
“我一没杀人，二没绑架，三没骗财骗色。”莫达伊躲在房顶，盘腿坐着，面对找上来的拉斐尔无赖地一摊手，“你总不能抓我吧？”
话虽如此，拉斐尔皱着的眉头却没有放下来，毕竟莫达伊战功赫赫的前科摆在那里呢。天使叹了口气，把武器收起来，无奈地问：“你到底来人间干嘛的？”
一开始嘛，是来找你麻烦的。莫达伊没说出口，反而端着一副正经的神色道：“我和人类签订了契约，留在人间当然只有一个目的：完成契约。在我刚签订契约时，我的主人就给我下了两条命令，一是禁止杀人，二是阻止城市内其他恶魔杀人。刚才制造黑暗只是看见他们要找我主人麻烦，阻拦一下而已，并不想伤害她。我们恶魔别的什么没有，契约精神还是有的。”
拉斐尔头一次听到阿斯蒙蒂斯这么一本正经地和他解释，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没接上话。
他神色渐缓，并为自己因之前的恩怨误解了莫达伊而忏愧：“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莫达伊惊出一身鸡皮疙瘩，看着拉斐尔一脸诚挚的内疚，吓得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天使和他道歉？
他想干嘛？
莫达伊以自己的黑心烂肠揣度他人，自然不会觉得天使相信了他的话。说什么就信什么，天使哪有这么好骗？
想到拉斐尔绑架布利斯的劣迹，莫达伊坐不住了，站起来匆匆道：“我去找我主人，你看你的小孩去吧。”
出了这样的事，宴会自然难以进行下去，罗斯柴尔德公爵出来告知夫人陷入了原因不明的昏迷，但并无生命危险，他一脸歉意地安排宾客离场。
霍纳斯是和罗斯柴尔德公爵一起走出来的，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布利斯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扯着嘴角，对布利斯“盛情”邀请道：“布利斯，坐我的马车一起回家吗？”
布利斯也假惺惺地笑了一下：“好啊。”
马车上，霍纳斯状似无意地问起：“布利斯，你的仆人呢？今天似乎没见到他。”
他目光紧紧盯着布利斯观察他的反应，布利斯神情未变，笑道：“我也苦恼的很，这样忙乱的时候，他竟然病倒了。”
果然，霍纳斯怀疑上莫达伊了。今天佩妮看到布利斯才要发作，突然灯就黑了，事情被搅和过去。还有黑暗中那不知真假的一爪子……说不是布利斯的手笔霍纳斯不信。
或许这件事在旁人看来超乎常理，但这些不同寻常的事和布利斯牵扯到一起……比起灵异，霍纳斯更不相信巧合。
“说来我也奇怪，姑妈为什么突然这么大的反应？”布利斯闲聊般提起，并把锅往对面一甩，“是什么话刺激到她了吗？比如，拉维娜？”
布利斯明显看穿了霍纳斯是故意提起这个名字刺激佩妮的，霍纳斯不怕布利斯知道，两人实力悬殊，布利斯知道他是故意的又能怎么样？
“拉维娜呀，”霍纳斯不惮于告诉布利斯这个，他诡异一笑，“她是你的母亲，你没印象了吧？毕竟，在你出生时她就死了。”
“不过，她并非死于难产。”霍纳斯话音一转，“她在房中画了一个召唤恶魔的法阵，以自己为祭品，死在法阵中央。”
“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布利斯维持住神情，不动声色地说，“原来卡瓦坎蒂家，恶魔也敢降临吗？”
布利斯这句话可不是随口胡说的。
卡瓦坎蒂家早年也出过教皇，只是后来被势力更强的皮乌斯家族垄断，在此情形下卡瓦坎蒂家族仍稳定地有家族成员出任主教。
年轻一代中，马尔科就是维纳斯区教堂的主教。
这个家族已经和教会深深绑定在一起了，若霍纳斯要借拉维娜的事将布利斯定为恶魔，可就罔顾教会脸面了。
“谁知道呢，毕竟你也没接受教会洗礼。”霍纳斯莫测一笑，布利斯是不是恶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掌握着构造布利斯身世的话语权。就算布利斯是神明亲儿子，霍纳斯也能将其打为恶魔。这是他想要布利斯明白的事，也是他今晚未从佩妮身上达到的目的。
布利斯不是蠢货，佩妮发作时当场就明白了大少爷的全盘计划：借佩妮的口将布利斯必定遭受争议的身世捅出来，这必然会触碰到卡瓦坎蒂公爵的逆鳞，招来公爵的怒意，布利斯还没在家中住下就得被赶出去；同时罗斯柴尔德家对布利斯的排斥亦会影响其他贵族对布利斯的态度，那些对布利斯伸出橄榄枝的家族会毫不犹豫地收回，这对还未在上流社会站稳脚跟的布利斯简直是致命打击。
快准狠的手段，布利斯心中暗暗感叹，若不是莫达伊用非常规办法搅了局，这会儿布利斯该头疼欲裂了。难怪卡瓦坎蒂家孩子众多，其中有受宠的母亲撑腰的也不少，却是年幼丧母的霍纳斯地位最稳，手中的势力最强。
霍纳斯不能容许自己对家族中任何一个子弟失去掌控，他手中必须持有能将他们捏死的手段，否则他无法放任这些姓氏相同的人在眼皮底下活着。
不容小觑的对手。
布利斯笑容淡了，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在这件事上和霍纳斯针锋相对没有意义，不如就放任他自以为是的“操控”，布利斯理智地想，他并不担心被霍纳斯一句“疑似恶魔”钉死。
他可是能找来一位天使来作证身份的人。他是不是恶魔，人类看不出来，把他扔进圣水池的拉斐尔还能看不出来吗？
霍纳斯眼看着布利斯目光回避，嗤笑一声，意料之中的满意结果。
布利斯是个聪明人，明白鸡蛋不能撞石头的道理，绝不会在这个自己羽翼未丰时候和霍纳斯对上。他会暗中蛰伏壮大，像黑夜中贪婪的巨龙。
但霍纳斯不会给他强于自己的机会。
下了马车，走进卡瓦坎蒂家宅邸，霍纳斯笑问：“还是上次的房间？”
布利斯略带锋芒地反问：“我还是住客房吗？”
“当然不能，”霍纳斯叫来仆人吩咐，“把布利斯少爷的房间收拾出来，动作快些。”
贵族的家仆十分训练有素，不过半个小时布利斯就能入住了。他打发掉所有仆人，关门锁窗，随后一个恶魔凭空出现仰头砸在了床上。
跟了马车一路的莫达伊终于能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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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暗流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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