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帮他也不只是为了这个。”莫达伊说,“罗斯柴尔德夫人或许更知道拉维娜的事,可以借用拉斐尔从她嘴里撬出线索。还有,我觉得你上次说的有道理,马尔科和霍纳斯看似是一个势力,但他们的关系没有那么稳固。他或许是我们能够撬动的一个关节点。”
原来也有我的原因,布利斯心里的酸涩散去不少。
布利斯在卡瓦坎蒂宅邸居住的时候试图从仆人口中挖掘一些秘密,可最后发现这非常困难,不管是关于拉维娜的,还是霍纳斯的,他什么都打听不到。他在家族中的根基还是太浅了。
“有些东西我们骗不出来,但拉斐尔或许可以。”莫达伊狡黠一笑,“马尔科好歹也是‘神’的教士啊。”
周日,维纳斯区的信众们聚集在教堂祷告,罗斯柴尔德家因为佩妮晕倒的事,在祷告结束后还留下来接受“圣水”净化,听牧师诵读《圣经》。
教堂的教士被认为是神的侍者,最靠近神的人,信徒们总会对他们多一分尊敬,又加上教士大多是贵族出身,导致这群自持身份的人尚未习得神的悲悯,就青出于蓝地掌握了祂的高傲。除了面对那几个身份贵重,捐钱颇多的大贵族,教士们对前来祷告的信徒总是矜持冷淡的。因此,温和亲切,毫无高傲姿态的马尔科在这群教士中就像乌鸦群里的白鸽,一下子就吸引了信众们的注意和好感。
拉斐尔悄悄注视着他。
罗斯柴尔德夫妻两人闭着眼,双手合十,看着十分虔诚。孩子们耐不住寂寞,闹着要出去玩,佩妮无奈地让拉斐尔把孩子们带到教堂后院的花园里。
卡瓦坎蒂家的几个孩子正好也闹着要去后花园里,马尔科将他们带走,在一旁照看他们。他小时候个子就不高,长大了依旧瘦小,低着头站在孩子堆里,任由调皮的小孩拉扯他的长袍,看上去温和沉默。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拉斐尔时恍惚了一瞬,等到人走到跟前时才回过神轻声打了招呼。
然后就低下头,再不说话了。
任谁也想不到,看上去这样好脾气的马尔科,也是游戏中的“勇者”之一。
罗宾罗南两个孩子与卡瓦坎蒂家的小孩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很快玩在了一起。拉斐尔和马尔科各自在一边坐着,拉斐尔的目光看似落在孩子身上,实则总忍不住往马尔科身上瞟。
莫达伊这几天一直在忽悠拉斐尔,将拉斐尔的注意力往他身上牵扯,无限拔高马尔科的关键性,猜测他为买卖赎罪券的关键人物......虽然恶魔一点证据也没有,可他从家族势力出发,自编自撰了一套“贵族子弟和教会联合,通过赎罪券敛财发展家族势力”的逻辑,乍一听跟真的一样,成功地将拉斐尔框住了。
经过莫达伊的不懈努力,拉斐尔不知不觉中被恶魔成功洗了脑,不自主地将观察重心落在马尔科身上。天使没有恶魔那般灵敏的嗅觉可以闻出灵魂的味道,但眼睛比恶魔更锐利一些,他能看见灵魂的变化。马尔科的灵魂正被黑暗麻木地侵蚀着,偶尔有一两块白光闪过,似乎在抵抗。
像是尚未泯灭的良知。
这一闪而过的白却救赎了此刻心态几乎破碎的拉斐尔,至少,人类还不是无药可救的。
“马尔科先生?”拉斐尔说话引起马尔科的注意,他咬了咬唇,神态有些为难。他不像阿斯蒙蒂斯和他的主人那样能言善辩,天使崇尚诚实,闲聊套话对他而言是件非常困难的事,他尝试着模仿人类说话的委婉,出口的话音效果却适得其反,“你......你虔诚吗?”
拉斐尔顿住,他对自己有些无语,不用别人提醒他也知道,这么问话太直接太奇怪了!
马尔科也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这人是来挑衅的,张口就质疑一个教士是否虔诚,但马尔科应对挑衅很有经验,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好脾气且一脸诚挚地回答:“当然。我虔诚地信仰着神明,每日都会独自在祷告室待三个小时以上。”
“祈祷吗?”拉斐尔反问。
“忏悔。”马尔科半垂眼睑,“人的出生和成长总是与罪孽相伴相随,唯有每日忏悔,我才能在午夜安睡。”
拉斐尔能感受到他说这句话是真心的,看向他的目光慢慢柔和下来。只要愿意面对自己的罪孽,没什么不能拯救的。
“拉斐尔先生!”罗宾跑过来拽住拉斐尔的一角,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大声囔囔道,“给我几枚金币!”
旁边,卡瓦坎蒂家的小孩也跑到马尔科面前,抓着他的手撒娇:“哥哥!给我些金币吧!”
“怎么了?”拉斐尔疑惑地摸了摸罗宾的头,问,“要金币做什么?”
孩子们正在玩一个很传统的游戏,过家家。
有人要当“指挥官”,有人要当“公爵”,有人要当“教皇”,孩子的国度有自己的秩序,马尔科和拉斐尔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多管。
但身份就那么几个,若有几个小孩想要同一个身份,必然会发生争抢,罗宾和另一个孩子同时看上“教皇”的身份,谁也不让谁,吵的不可开交。这时,扮演“指挥官”的孩子出来主持公道——谁交的钱多,谁就是“教皇”。
“为什么?”拉斐尔一愣,马尔科却脸色发白,拉斐尔不解地问,“教皇是离神最近的信徒,怎么会和钱有关系呢?”
“哥哥和叔叔们都是这样的!”另一个争夺“教皇”的小孩大声说,“看谁交的钱多,罗宾,你可不能拿不出钱来就耍赖!”
“我有钱!”罗宾一听就着急了,抓着拉斐尔的手使劲摇晃,“拉斐尔!”
拉斐尔不是傻子,他听懂了孩子们这三言两语中所蕴含的意思,教会买卖圣职已经是常态了。他一言不发,眼睁睁看着罗宾原本澄澈的灵魂染上黑色,总算知道先前那些总也洗不掉的黑从哪里来的了。
真的和阿斯蒙蒂斯一点关系都没有。人类,自己就足够肮脏了。
他忍无可忍地甩开罗宾的手,将孩子吓了一跳。而马尔科惊慌失措地瞟了拉斐尔一眼,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他大声训斥了说话的孩子,企图将这几句话完全归结为孩童的玩笑:“住口,胡说八道什么!”
“本来就是这样的。”被吼的孩子非常憋屈,他身边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谁给的钱多谁当教皇”这句话如此正常合理,他不明白自己只是做着和大人一样的事,却要被责骂。
“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还有乱七八糟的游戏。”马尔科面色铁青,“我该告诉父亲,给你换个家庭教师。”
“霍纳斯告诉我们的。”扮演了“指挥官”的孩子,达尔·卡瓦坎蒂抬起下巴,毫不畏惧地回应马尔科的质询。在孩子们眼里,霍纳斯是最强大的哥哥,他的所言和所为皆是真理,孩子们都膜拜他,以追随他为荣耀。
马尔科没了声音。尽管他已经不是孩子的年纪,但他依然不敢挑战霍纳斯的权威。他看着达尔对霍纳斯满脸的崇拜,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年幼的自己,那么天真,又那么愚蠢。
“我听说罗宾说,你们还有一个叫做‘勇者和巨龙’的游戏。”拉斐尔突然问,“也是霍纳斯先生的发明吗?”
“先生,你对孩子们的幼稚游戏有太多好奇心了。”马尔科突然强势起来,不容置疑地截断问话,转头对孩子们说,“时间不早了,你们该回家了。”
“可是,我们还没开始玩......”
“我说,回家。”马尔科撂下命令,找来仆人,强制将卡瓦坎蒂家的全部孩童送了回去。拉斐尔盯着他匆忙的背影,劝解的想法再没有冒出来。
他的心脏从未如此冰寒。
马尔科的态度不难看出来,他知道这件事是有罪的,但他仍然选择做了恶事,并试图掩盖,毫无悔意。可,这样的罪恶不会让他痛苦吗?
拉斐尔推己及人,若他做了什么害人的坏事,或是违背了神的旨意,他一定痛苦地恨不得割断自己的脖子。
他的目光终于从那少却亮眼的白色上移开,注意到马尔科也是一个灵魂黑得漫无边际的人。他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能够一边虔诚,一边背叛,一边懊悔,一边贪婪。
圣愈天使拉斐尔,他真的能治愈人类吗?
“拉斐尔......先生?”
罗宾和罗南从没看见拉斐尔脸色如此难看过,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喊了他一声。
“......没事。”拉斐尔还没有缺德到朝着无辜孩童发火的地步,但他再也没多此一举地拿出圣水将孩子的灵魂洗涤,只是麻木地牵起他们的手,按照既定的轨迹将他们带回家。
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最是敏感,罗宾和罗南感觉到拉斐尔的情绪不对,一路上异常的听话,连佩妮都觉得她的两个儿子乖得异常。
到家后,平时几乎寸步不离两个孩子的拉斐尔将两人放到照顾他们的仆人那里,便一声不吭地离开。
布利斯在卡瓦坎蒂宅邸,他的房间临街,听到楼下有马车出入的动静,推窗看了一眼,只见马尔科带着一群孩子面色不善地车上下来,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拉斐尔今天是不是去维纳斯区教堂了?”布利斯问。
“今天是礼拜日。”莫达伊也凑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嘟囔道,“不是吧?天使下手这么快吗?”
两人对视一眼,转身走到房门后面,悄悄打开一条门缝窥探。透过门缝,他们看到马尔科神情严峻地敲响霍纳斯的房门。
莫达伊扒着门,迫切的想知道他去找霍纳斯做什么,咬牙道:“我能去偷听吗?主人。”
布利斯也想知道,果断成为了作弊同谋:“注意安全,别被发现。”
莫达伊立刻从窗户翻出去,黑翼在空中展开,裹着风精准地飞到霍纳斯窗外。
“他听到了达尔他们说的话。”只听见马尔科语气焦急地说,“一定能猜到。”
“你太过惊慌了,马尔科。”霍纳斯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冷静,和马尔科的慌乱对比鲜明,“这么多年,你没长半点胆子吗?”
“可是……”
“猜到了又怎么样呢?”霍纳斯满不在乎地说,“一个小小的家庭教师,他有什么手段能撬动这与秩序融为一体的利益链条?”
“这是渎职!”马尔科突然激动起来,“这是亵渎神明!如果被发现,我……”
“你是卡瓦坎蒂的孩子,被发现又能怎么样?”霍纳斯轻笑一声,一眼看出马尔科的软弱退缩,“你害怕了?想退出去,想当自己想象中的干净、诚挚的好教士?可是,你还记得你的教士怎么来的吗?”
马尔科更加慌乱:“我……”
“我用金币帮你收买了维纳斯区教堂的主教克莱门特,而你,用拉维娜的秘密向我投诚。”
莫达伊呼吸一顿,急切的贴到窗户边上,只怕自己一个没听清,错过什么重要的线索。
“你自愿加入我的游戏,成为我的勇者,你勒住布利斯的脖子,急切地把他送到我面前,以此避免自己成为被狩猎的‘巨龙’。”霍纳斯的声音低沉下去,宛如毒蛇般阴冷,“现在,你穿着洁净的牧师袍,沐浴在神的光辉下,以神的名义向世人传播圣言,便觉得自己罪孽洗清,从未沾染污浊,想要脱离我吗?”
“我……”马尔科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哭,“我每天都在忏悔……”
“那你害怕什么呢?”霍纳斯轻笑了两声,“神会宽恕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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