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希尔维亚闭眼喝茶的时候,房门被敲响。
屋里的人打定主意装没听见,房里房外一片诡异沉默。于是门外的人顿了顿,在第二次敲门声刚落下的时候,直接推门进来。
“他们说你在房间里用餐,所以我来看看。”
门框处倚靠的人冲房间里扫了一眼,立即就注意到他妻子简陋的晚餐——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但语气和表情还是十分完美,保持着绝对的礼仪和优雅。
反倒是他的妻子,闻言露出可以说是困惑的表情,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一脸“发生什么事了”的表情。
“我的妻子不应该出现在我的接风宴上吗?”可能是为了缓解沉默的尴尬气氛,门边的人脸上露出一点促狭和揶揄的表情。
“哦——不,”坐在桌前的女人却站起来,一边擦拭手一边说:“我以为正式的宴会在明天。但如果你需要我今晚也出面的话,我会去的。”
显然,这位贵族夫人在履行自己作为妻子义务这方面,算得上兢兢业业。
“只是……”希尔维亚坐在镜子前,把亚麻色的长发扭成简易的发髻,又随手掐了一朵花在额间摆弄,似乎犹豫摆放在哪里。当男人非常有眼力见地过来,想要帮助他的妻子将花点缀在发间时,希尔维亚像泥鳅一般从男人的掌心底下滑开,不再犹豫,直接把花随便地怼在了脑袋上。
“只是什么?”被拒绝的男人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双手干脆背在身后,直挺挺地站着,以免自己的行为进一步惹对方心烦。
“——只是我去了不会让气氛变得尴尬吗?”
当女人微微侧过头,微微睁大眼睛看向他,面带询问的时候,塞拉斯·南顿,南顿家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北境绝对的统治者,总而言之忘记他那一大堆光辉的头衔,此刻,这个令皇都都为之忌惮的男人有一瞬间愣神,他和她的目光相汇聚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对方眼睛里不掺杂私人情感的困惑。
啊。
就是这个眼神。
他的妻子,那个被自己家族所抛弃的女人,从来没有哪怕一秒,试图讨好自己的丈夫。
那没有一丝情绪,仿佛一切都与己无关的眼神,令看到的人不禁发问,这位自南方而来的贵女,是否真如传言中所说那样,冷漠,孤立,傲慢而残忍。
……
当然不是。
他很清楚这个女人的秉性。
既然是政治联姻,既然北方从未信任过南方,那么这个女人从踏入北境的第一刻起,为了国家安全,也必然会受到监视。
她被以作为间谍为前提而监视着。
过去的五年里,这个女人究竟是如何性格,都经由无数封密报,或呈递在公爵的办公桌上,或送到前线。
——她和那些偏见相去甚远。
希尔维亚压根不知道她丈夫那完美的微笑面具之下,到底在想什么,她和丈夫缺乏沟通,因为连年战争,他们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
虽然她想礼貌地请对方出去——但这就有点过于僭越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在对方眼皮底下更衣。
当背后的系带无法一个人系紧时,她接受了丈夫的好意。
对方一边帮她调整细带,一边温柔地询问系得是否过于紧,两个做了五年夫妻的人显然压根不熟,希尔维亚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巨大的全身镜前看了看自己。她的身后,比她高出一大截的男人,也微微笑着看她。
并且,不由分说地突然出手,重新把花摘下,整理后,自顾自地佩戴在希尔维亚的发髻上。
……
当两个人出现在宴客厅时,不出意外地让所有人都意外了。
整个宴会过程中,希尔维亚都坐在公爵身边,享受了太多针刺一般的目光。
那些投射而来的,纷纷扰扰的视线中,最犀利的莫过于这古老家族当前真正的“女主人”们。
比起有名无实,在公爵府并无话语权的公爵夫人希尔维亚,这两个女人才是在大后方支持者南顿公爵南征北伐、管理南顿家族事务的“大总管”——亲自将公爵抚养长大、终身未婚的格朗·南顿夫人(同时也是公爵已故母亲的亲妹妹),以及与公爵是表兄妹关系,暂居在这里的安茜·南顿小姐。
平心而论她们把南顿家族经营得不错,从这个角度来说,希尔维亚尊敬她们。
但从个人情感角度来说,她对这两位的态度只能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往常这样重大的场合,代表家族女眷的人从来都是这两位。
哪怕在新年庆祝的时间,在一年之中最隆重的晚宴上,南顿家族的公爵夫人也做到了从不出席,这是她和那两位贵族女性的默契,由她们代表南顿家族的女主人设宴招待才是最合适的。
那么嫁过来的这五年,每年新年时,独自一人的希尔维亚是如何度过的呢?
——应当说总体还不错,第一年她接受不了自己又回到过去,重蹈覆辙的事实,而在卧房里哭了一整晚。新年就在她无止境的眼泪浸泡里潦草度过。
除此之外,后面的几年都比较稳妥和平和。
但今天,感受到两位女士投来的灼灼视线,希尔维亚觉得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把一个不受所有人待见的“公爵夫人”推到台面上的目的是什么?
低头切牛排的时候,希尔维亚心事重重地思索。
过去她和南顿家族的女人们达成了不言自明的默契,以她这样尴尬的身份——政治联姻的工具,曾经长期与北境敌对的南方大贵族之女,说不定是南方佬送来的间谍——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她最好的存在方式就是尽量假装不存在。
而今天,这男人如此堂皇地把自己推到公开场合。
虽然也不能期待他对自己有多好,但今天对方的行为实在过于反常。
让她想想……
表面上看上去是优雅地用餐,实际上希尔维亚的思绪已经跑了十万八千里。
忽然,有什么在头脑中叮的一下,炸出她的某个回忆。
啊——
是因为那个女人马上要登场了吗?
毕竟他和那位女士的感情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禁忌,如果能把她这个不受待见的人推出来,自然能引起话题,把人们的注意力拉偏。
思及此,希尔维亚反倒有了一种看过剧本的从容。
她拣起一小块肉送进嘴里,心不在焉地咀嚼着,同时诧异于自己最近对于农业的沉迷——导致她几乎完全忘记了即将到来的重要事件。
她丈夫心中真正喜爱的那位女士,马上要登场了。
这么说来……
又切了一块牛肉,希尔维亚一边送入口中一边想,自己被离婚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吧。
先前所准备的应急资金已经全部给了尼波尔。
这不就和上一世一样,又要身无分文地滚蛋吗。
命运果然很难改变啊……
唯一庆幸的就是这一次……
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小腹。
此时,身旁的男人正一边往她盘子里装牛排,一边敏锐地问:“不舒服吗?”
显然对方注意到了希尔维亚的小动作。
“嗯……”希尔维亚点头:“好像吃太多了。”
“……”男人愣了一下,不出声地微微勾了勾唇角,而后转头对不远处侍女说:“送夫人回去休息。”
早知如此……
站起来时,希尔维亚心道,是不是一开始说自己不舒服,就不用来了?
她离开时,无意间转头,看见丈夫正把她餐盘中那些牛扒又扒拉到自己盘子里。
对于一个贵族来说,这是非常可怕,没有教养的行为。
但是对于在资源贫瘠,苦难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存在的北域,好像这样的行为也不会令人惊讶。
尤其是对于在战场上,经常因为粮草问题短缺而处处掣肘的男人而言。
希尔维亚最后一瞥略过丈夫,他正大口把牛排吃进去,好像吃得很香。
饿坏了吧。
大概是。
希尔维亚心想。
她也得好好考虑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可以的话,她希望能尽可能低调而和平地解决婚约。
公爵胜利归来,北境的安全得到了保障,这个高贵而古老的家族已经不再需要被迫与他们所看不起的邪恶南方贵族形成政治同盟。
那么自然,希尔维亚这尴尬的存在,也到了该一脚踹掉的时刻。
但她是不会回去的。回去也只会被父亲他们卖给另一个需要用婚姻解决问题的人。
回到自己的卧室后,希尔维亚没有休息,而是打开抽屉的暗格。
那里有她这些年处心积虑弄到的伪造身份证件,以及一些伪造的工作证明。
她打算利用这些假材料去南方谋个工作。
女仆,家庭教师,缝纫工,这些她自信都能胜任。
唯一的危险在于不要被父亲和哥哥抓住。
所以她需要假身份。
上一世,她以为自己能够通过家人逃离痛苦,没想到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这一世,如果能和平地解决与公爵的婚姻关系的话,她要面对的困难就只有一个。
不能被父亲和哥哥他们抓住。
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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