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坎那镇上唯一的酒馆,热心的老板提供了一个空房间作为会议室。
当希尔维亚一边摘掉鹿皮手套,一边目不斜视地走进来时,几位老佃农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像是有些害怕这个年轻女人。
这女人淡色的眼睛总是让人觉得冷漠和疏离。
“上午好。”
然而,当她开口,声音却意外地平稳务实,没有半点预想中的颐指气使。
“之前拿给你们的新种子,用起来怎么样?”女人问。
“我可不知道……”一个老农民咕哝着:“有些奇怪,我说不上来。”
“嗯,效果不太好是吧。”希尔维亚点头:“那毕竟是实验品,虽然扛寒抗灾特性有所提高,但是粮食产量没有显著改善。”
“而且价格比普通的种子贵了一倍。”另一个农妇插嘴:“夫人,我们还是决定换回原来的品种。”
“……”希尔维亚沉默,刚刚说话的农妇被她的丈夫偷偷拽了一下,似乎是让她别说得这么直白。
“可、可是,我们是付钱请你们种的——怎么能半途而废!”一旁的尼波尔急了,面对这群不讲信用的家伙,他也顾不得人前恐惧症了,竟然也站起来,大声抗议。
“那又怎么样!粮食产粮上不去,我们拿什么交税?况且谁不是有一大家子要养,不像你们这些游手好闲的书虫,一天到晚抱着书本,心安理得的……&……()@*#&)()……”
“就是啊!就是啊!”
谁料到尼波尔的一次主动换来佃农们全力的输出,这下,恐人症发作的青年又一次被逼退到墙角,抱着脑袋开始自闭起来。
希尔维亚眼观鼻鼻观心,心道还好今天没把白薇儿带过来,不然此时此刻,恐怕更加吵作一团。
她倒是对此有所准备。
农民每年承担着沉重的农业赋税,比起实验什么新种子,他们更关心今年的粮食产量。
虽然之前,她还打算硬着头皮劝这些佃农再出点钱,凑一凑尼波尔的研究费,但此刻那个问题早已解决,她没什么可纠结的。
于是,她忽然抬手示意。
刚刚还吵闹的室内骤然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她。
希尔维亚从自己的钱包里取出几枚金币,放在众人面前:“我想请你们继续种植这个品种,并且扩大种植面积。所有的损失由南顿家族予以补贴。”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那可是金币……!北境的一户普通农家,勤勤恳恳辛勤劳作一年都赚不到一枚金币……!
“这是定金。”
希尔维亚将金币推到坎老镇长面前,说道:“你们种多少,我补贴多少。”
老镇长看着那金币,眼睛都直了。
……
回去的路上。马车经过雪地,在厚厚的雪面上压出一道窄长的车痕。
马车里。
尼波尔总算恢复过来,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笔记本,上面纪录着这一年以来他们在中部地区推行新种子的相关记录。
希尔维亚坐在他对面,正闭目养神。
任何人都不会觉得他们两有什么,除了想太多的人。
此时,某处就有一个想太多的人。
外面大雪已停,书房里只听得见壁炉中木柴轻微的噼啪声。
公爵站在炉火前,修长的身形被跃动的火光拉出一道斜长的影子。他静静立着,右手无意识地轻抚着左手指根处的家族印戒,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映着火焰,焦点却落在遥远的虚空。
此刻,他的挚友、好兄弟、最得力的部下格雷,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他们刚结束一些严肃问题的讨论。
炉火的光暖融融地铺满房间。
空气里弥漫着书卷和干燥松木燃烧时的香气。
这温暖闲适的氛围,却未能完全化开他眉宇间凝着的些许沉思。金色的发丝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几缕不听话的垂落额前,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增添了几分随性的英俊。
他微微蹙眉,似乎被某个难题所困扰,薄唇轻抿。
格雷打了个哈欠,说:“如果你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告辞——”
“格雷。”
对方忽然打断他。
语气之严肃,让格雷以为这位领主是打算谈及什么严肃的话题,于是坐直身体,看向对方。
“……你觉得我怎么样。”公爵若有所思地问。
“呃、你是指哪方面。”格雷挠头。
“对女性的吸引力这方面?”
“啧。”
看好友这欲言又止,不爽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公爵不自觉摸了摸脸颊,道:“看你的反应,我应该还行吧?”
“我能回去了吗。”格雷表示不想听万人迷在这哭穷划胖。
若说起这家伙的女人缘,全北境还有比他更好的吗。
甚至连帝都的皇女都为之神魂颠倒,这可是当年他们最喜欢用来揶揄他的事。
“你觉得希尔维亚怎么样?”忽然对方又提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神经大条的格雷随口道:“怎么,你还怀疑她是间谍吗。”
对方的间谍嫌疑在约一年前,已经做过排除,调查结果应当是可信的。
“我怎么会……!”公爵猛地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好友,然后叹气:“当然,我们之前不得不怀疑她,但我现在并不这么认为。”
“所以?”格雷倒是忽然来劲了,显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鲜少,他能在面前这个人脸上看到受挫或者吃瘪的表情,尽管这个人承受过太多旁人无法想象的磨难和痛苦。但公爵本人对此一贯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面上不会叫任何人看出任何端倪。
“你觉得她喜欢别人的可能性多大?”
公爵冷不丁问。
“呃?我怎么知道。我和她不熟啊。”格雷脸上露出你没事吧的表情。
对方说:“嗯,你要是知道的话我也会很火大。”
……!!!
格雷都无语了。
“最近她和一个男人走得很近。”绕来绕去,公爵终于说了正题。
“哦,所以你那晚才回亲自去上门堵人啊。”格雷道。
“……”公爵的沉默毫无疑问是最有利的默认。
“你喜欢她?”格雷问。
公爵摇头。
这反应符合格雷的认知,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还有一个女人,那女人对塞拉斯的意义,绝对重于这个政治联姻的花瓶傀儡。
“我最近在思考解除婚姻的事。”公爵说:“当然,我会给她一笔安家费。我想尽可能降低这件事对她的影响,但说到底,她因为我的缘故而成为一个失去丈夫的人,实在令人心有不安。”
“你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这些,你到底怎么了。”面对公爵的愁思,格雷的态度非常潦草,毕竟,这点小事和他们刚刚所谈及的问题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这场对话到这里也就无疾而终。显然并不能讨论出一些有价值的问题。
当公爵的魔力感知到那小小的马车驶入城堡时,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下去迎接。
不要做多余的事。
从理性的角度来说,他和她不需要发展出任何多余的关系。
在过去的这五年,他们有一种很好的默契,互相不打扰,但明面上,又彼此配合。
他感谢她的配合,也因此希望尽可能让她有一个比较好的归宿。
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在意她和什么男人在一起吗?
思及此,公爵微微蹙着的眉头,却反而皱得更深了。
另一边。
从马车上下来的希尔维亚,还没走进门,就看到一个女仆匆匆忙忙地拿着斗篷迎出来。
“啊,娜塔莉!”
希尔维亚笑了。
她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一下好友。
而对方在距离她几步路的地方站定,提起裙摆冲她行过礼之后,才匆匆走过来,说道:“小姐!”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们两人一开**谈,口音就从大陆通用语变成了南方方言。
“小姐,小姐!”女仆一边把斗篷罩在希尔维亚身上,一边说“我坐车来的,新通了火车,真了不起,非常的快,我只花了半个月就到了这。比坐马车快得多!”
这位照顾过希尔维亚的女仆娜塔莉,如今也有三十多岁了,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但总体上,她仍旧是希尔维亚记忆里那个热心又温暖的女人。
“有什么事非得让你过来?”从南方到北方,并不是一段简单的旅程。
希尔维亚抓起娜塔莉的手,领她进入城堡。
娜塔莉也是第一次来北境,这里的风貌和南方全然不同,连宅邸的装修风格也大相径庭,她一边走马观花地扫过墙壁上肃穆的雕像和壁画,一边压低声音说:“我是主动要求过来的,他们想找个人给你送信,又信不过魔法传送网络……他们说,北方佬控制了传送网……”
“到底怎么了?”希尔维亚走进主宅,没有女仆替她取下斗篷,她习惯地自己解开斗篷,掸了掸雪,然后领着娜塔莉往厨房走。
在没有人比她更不像一个贵妇人,竟然会主动往仆人的休息室里钻。
可那里有火,有热水,还有能够补充体力的东西。
整个城堡中,希尔维亚最喜欢的就是那里。
当她们在楼下的仆人休息室坐下,娜塔莉一边新奇地环视四周,一边说:“我料到他们不会对你有多好,是不是?来的路上我都不敢说自己是南方人。更别提等到了这里,就算看过介绍信和信物,他们也只是冷淡地叫我在屋外等。我常常说,从对待仆人的态度就能看出主人的地位。”
“你说得对。”希尔维亚笑起来,她把黄油和面包推到女人面前,又给自己和娜塔莉沏了茶。
“但我仍觉得你离开是好的,你瞧,你长高了,也长了肉。这些北方人没有虐待你吧——”说到这,她紧张地抓起希尔维亚的手,习惯性地把袖子拉上去。
在那白皙的手腕上,留着一些属于过去的陈旧伤痕,但没有再添明显的新伤疤。
“我很好,娜塔莉。说不定正处在人生最好的时期。”希尔维亚安慰了对方一会儿,随即正色道:“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她神色这样突然一边,连带着似乎让房间中温暖的氛围都减淡了几分。她曾经的保姆,如今仍旧在做女仆的娜塔莉,神情也不由得为之一变。
然后,这个面上带了一些时间风霜的女人,压低了声音,低声道:“老爷要不行了,这事儿是个秘密,大公子让我接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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