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草叶上折射出细碎金芒,阳光将杨府刚补好的窗纸照得透亮,灵魂困在哮天犬躯壳里的杨戬坐在床榻边,属于犬妖的双眸里盛着与躯体不符的沉稳,他静静守着昏迷的杨婵,目光却穿过大开的房门,落在庭院煎药的粉衫少女身上。
庭院里飘来断续对话,润玉执笔在治水舆图上轻点,“四姐请看,此处河路狭窄,却是疏水要道,西海已派遣七百兵将,但依旧——”话音未落,青瓷药罐突然发出“啵”的轻响,他笔尖微顿,抬眼看向庭院另一方——寸心正隔着粗布揭开药罐,蒸腾雾气笼住她珍珠般的耳垂。
“的确不够,东海可再出五百虾兵,”听心缓缓点头,指尖划过舆图标记,“只是算来耗费不小,补给还需……”她突然发现润玉笔尖悬停许久,顺着对方视线望去,正见寸心被热气烫得缩回手指,放在耳垂轻揉的娇憨模样。
“……四姐方才说到补给如何?”润玉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无视墨迹在舆图旁的空白处洇开的小片阴影,“西海后勤压力尚可,倒是可以顶上。”
“吱呀——”
东偏房木门轻响,狐妹攥着衣角挪出门槛,她朝庭院方向走出两步,又迟疑地回头张望,玉鼎真人从门缝探出半张脸,山羊胡翘得老高,朝着狐妹挤眉弄眼,嘴型夸张地做着“快去”的口型。
“在看什么呀?”寸心抬头顺着狐妹视线望去,玉鼎真人却立即“砰”地关紧门扉。龙女困惑地眨眨眼,而后不做他想,低下头通了通炉中炭火,握着蒲扇继续扇起来。
细碎脚步声停在药炉前,寸心仰头望见狐妹有些红红的眼眶,惊讶地举起左手指了指自己,“找我?”
“寸心姐姐……”药炉白烟袅袅升起,狐妹把手指揪来揪去,袖口处的绒球已经被她自己攥成一团,白色的绒毛稀稀落落,不成形状。
“有件事…我要同你赔罪…”小狐狸眼里滚着泪花,狐耳化作的头发丧气耷拉着,明明紧张地发抖,却依旧很是坚定地开口。
寸心仰头望着抽泣的狐妹,心中不自觉的也染上几分紧张,她擦了擦指尖上沾着的炉灰,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地询问,“你别哭呀…慢慢说…什么赔罪?”
“…那日玉帝开天闸…我和五哥都在九重天…杨大哥后来掉进弱水里,我俩看到有一尾白龙救了他…”狐妹发间绒球随着她的抽噎轻颤,小狐狸眼框里的泪珠越积越大,点点晶莹顺着她巴掌大的小脸,重重砸在青石板上,腾起细小的尘烟。“但是五哥没看到,是我看到了…救了杨大哥的那条白龙身上,还有一位绯红衣裙的姑娘……”
药罐内药汤翻滚,褐黄药汁溅出炉口发出“滋滋”响声,小狐狸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继续开口,“后来我和五哥在凡间救人,大家都说有一个救苦救难的龙女娘娘…我好奇去看,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我…我就同五哥讲了……我说原来是西海三公主救了杨大哥……五哥当时说我一定是花了眼看错了,可是第二天他就不见了……”小狐狸越说越伤心,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他一定是去天庭告诉玉帝了…寸心姐姐,我出卖你了…玉帝一定是知晓了此事,才让五极战神听他命令,来对付杨大哥……”
“啊!玉帝知道了?!”寸心霍然起身,裙摆带翻竹凳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她双眼瞪的滚圆,支支吾吾的字不成句,“那…那我这辈子岂不是完了…”
“对不起……寸心姐姐…都是我多嘴…对不起……”狐妹的泪珠砸在滚烫炉膛上,腾起道道白烟,她的狐耳团发紧紧贴在头皮上,整个人彻底萎靡下来。
“…唉…这怎么能怪你呢。”寸心看着面前的狐妹,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压下心中慌乱,从袖中抽出鲛绡帕子,轻轻拭过狐妹的脸颊,“你又不是有意的,都是五哥的错……你自己也很伤心呀……”
药罐“咕嘟”声变得急促,寸心面前的狐妹缓和了情绪,可慌乱再次爬上了寸心的心,她攥着鲛绡帕的指尖微微发颤,“可是这事该怎么办啊…阿玉…我得告诉阿玉......”
话音刚落,温暖掌心已包裹住她颤抖的指尖,药炉升腾的白烟被清风搅散,润玉掌心灵力度来温润暖流,轻轻化开龙女紧攥的拳头,“寸心莫急,我听到了。”
原是方才石桌前的白衣龙君看似专注于四公主分析东海的粮草调度,实则在狐妹走向寸心的第一步时便分了心思关注。当狐妹哽咽着说出“五哥告密”时,润玉最是知晓爱人的胆量,她一定是吓坏了,这叫他还怎么坐得住。
润玉的指尖抚过寸心蹙起的眉间,刚要开口劝慰,却有一道裹挟着焦躁怒意的灵力视线自正房直刺过来,接着转瞬即逝。润玉抬眼望向正房洞开的房门,晨光里“哮天犬”的玄色衣角在床幔后若隐若现,润玉在心中嗤笑一声,转头装作毫无所觉。
正房内,“哮天犬”的手蓦然收紧,透过半掩的窗缝,他看见润玉将寸心散落的鬓发别至耳后,龙女依赖地倚靠着对方,耳坠子随着动作轻晃,却晃得真君胸腔内酸涩翻涌。
庭院中,阳光抚过枝叶,在青石板上留下斑驳树影,润玉凝望着龙女浸着水光的眼睛,广袖下十指交扣覆住她沁汗的掌心,“寸心,你不必担忧,那日我救杨兄出水后,已经同大哥将此事禀报了天庭。况且当日是我化为真身下水施救,多数天兵天将瞧见的都是一条白龙,就算五哥有意攀扯你,也是口说无凭,无凭无据的事情,玉帝不会怪罪于你。”
细风吹过,惊起池塘荷叶上休憩的蜻蜓,润玉借着宽袖遮掩轻轻捏了捏龙女掌心,而后松开手指,转头对狐妹温声道:“当日弱水出闸,其实有不少天河水军都瞧见龙族救人,此事瞒不住消息,西海一早便心中有数。”
“五哥告密与否,暴露的是他自身的人品性情,倒是狐姑娘分明无错,却愿意坦诚相告,敢作敢当,这份品格实在让润玉敬佩。”
狐妹眼眶里打转的泪珠被风吹散,她小脸涨红,慌乱摆手时发间绒球晃得簌簌作响,“不用不用,不用敬佩我,只要我没害了寸心姐姐就好……”
一旁的寸心攥着鲛帕,心中却担忧未消,她仰头望向润玉,晨光将她睫毛投下细密阴影,衬得龙女愈加楚楚可怜。
“阿玉你说已经禀报了天庭,那玉帝什么反应?”龙女珊瑚珠耳坠在颈侧轻晃,嗓音不自觉发紧,“归根到底是我催你去救杨戬的,论起来还是我的错,玉帝怪罪你了吗?怪罪西海了吗?”
池塘里锦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润玉望着寸心仍紧紧攥着的拳头,俯身贴近她耳畔。
“玉帝确有不悦,然则西海主动呈报的奏章里,只道是见弱水肆虐生灵涂炭,龙族救人心切,并不知救的是天庭要犯。”他指尖勾起寸心散落的鬓发,含笑拭去龙女额角因紧张浮出的薄汗,“王母娘娘亲口说的,不知者不罪。更何况眼下弱水肆虐,咱们西海可是救灾主力,'英明'如陛下与娘娘,又怎会怪罪呢?”
寸心紧绷的肩颈骤然放松,花朵一般的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高高兴兴,扑进润玉怀里的动作如乳燕投怀,珊瑚珠耳坠子撞在润玉襟前云纹上,把整个身体都跌入他臂弯。
“我就知道阿玉最可靠!”她发间珠钗缠住他垂下的乌发玉带,甜丝丝又黏糊糊的声音闷在他胸前雪白的衣襟里透出,“不管我闯了什么祸,都有阿玉兜底……”
润玉广袖笼住怀中的龙女,垂眸望着爱人发间微颤的珠钗,他爱极了寸心对他这副毫不作伪的亲昵模样,此刻分明察觉到了正房方向那道视线愈发灼热,却故意将寸心往怀中又带近几分,下颌抵着她发旋轻笑,薄唇几乎要吻上她的乌发。
“小傻瓜。”他喉间溢出的笑声像是裹着蜜糖,在龙女抬头之后,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上寸心鼻尖,“天庭的要犯是我们两个一起救的,要是有什么麻烦,也是我们两个一起惹的,怎么能只怪寸心呢。”
白衣龙君忽而压低嗓音,温热吐息拂过龙女耳畔,“倒是大哥平日里可是出力不少,寸心这番话可千万莫要让他知道……”他故意拖长尾音,“…回头大哥吃味拿我出气,万一把批给我陪你的休沐假收回去可怎么是好?”
树叶被风吹的哗啦作响,龙女闻言赶紧捂住嘴,圆溜溜的杏眼左顾右盼,“对对,大哥也厉害!”她手指无意识地扣弄着润玉腰带上的玉扣,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润玉说得对,大哥才是最厉害的!”
“咳!”石桌上青瓷茶盏被重重搁下,听心屈指叩了叩舆图卷轴,阳光下东海四公主的银鳞护腕折射出凛凛寒光,她斜着眼看向面前那对黏黏糊糊的小情侣。
“摩昂大哥再厉害,眼下也帮不上我的忙。三妹的药汤若是煎好了,不如和润玉一起过来,替姐姐我算算咱们两海所需的粮草啊?”
寸心像被烫到似的从润玉怀里跳开,手忙脚乱地去抓搁在一旁的粗布,端着药炉的把手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厨房。润玉看着寸心的背影,袖袍下的手指颇有些遗憾的弯了弯,但他面上不显,转过身来装得一本正经,“四姐教训的是,倒是我耽误正事了。”
一阵急促的咳嗽忽然从正房内传来——杨婵醒了。紧接着一道嗓音穿透庭院,“哮天犬,进来!”
庭院里正在刨土的身影猛然抬起脑袋,顶着杨戬皮囊的哮天犬欢快甩动并不存在的尾巴,四肢着地“汪汪”叫着冲进正房。
润玉坐在石桌旁望着这幕,他的指尖漫不经心摩挲着手中的毛笔,直到正房雕花木门轰然关闭,才对着门缝里那道转瞬即逝的锐利目光勾起不屑的唇角。
廊下药香袅袅,未曾熄灭的炉膛里爆开噼啪火星,却惊不飞恋巢的归燕。这世间鸟儿万千,有些以风雷为刃裁开云幔,有些却只把春晖月色砌入巢穴,羽翼间栖着的只是它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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