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白袍道人,要杀我。他厌我,恶我,恨我,弃我,伤我身,斩我命,啖肉饮血,难解其恨。
但我不识得他……
“阿洋!阿洋!你醒醒!”
薛洋好似沉入梦魇,无论晓星尘如何叫喊,也难从梦中醒来。
薛洋于梦中挣扎,痛苦不堪。晓星尘急的不行,却如何也叫不醒梦里的人。
“啊——”
薛洋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他看不见,只捂着心口呆愣在那里。晓星尘从背后将人抱住,一声声念道:“别怕,别怕。”
“我梦到一个人。”薛洋道。
晓星尘在薛洋眉心烙下一吻。
“他要杀我。”
晓星尘抱着薛洋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颤。
晓星尘心痛保证,“是梦。有我在,不会有人伤你。”
“真的么?”
薛洋难得说这么多话,他仰头,虽然看不见,却还是仰着眸子。他的眸子生的极其好看,只可惜却是个摆设,不能视物。
红衣捏的身体明明是完好的,可当薛洋的魂魄入体,那断了的小指和毁了的眼睛依旧没能回来。
晓星尘揉着薛洋的左手,在他眉眼处吻了又吻,而后郑重承诺,“真的。”
薛洋歪歪头,“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不认识你,但你却对我极好。我们之前认识么?我爹娘是谁?他们为何不来找我?你又是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晓星尘沉默片刻,“你没有爹娘,我是晓星尘,一个道士,也是……”
“也是什么?”
“你夫君。”
薛洋愣了愣,“夫君?夫君是什么?”
晓星尘附身,在薛洋唇角落下一吻,“爱你的人。”
薛洋不懂,只“哦”了一声。
又是一年寒冬季。
薛洋的身子长的很快,不消一年,便长成了十五六岁的模样。这一年间,晓星尘对他可谓是百般宠溺。
“阿洋,你又要出去啊?”
薛洋已经一连半个月日日往外跑了,晓星尘问他去做什么,他也不肯说,只说是去玩。
“道长~我很快就回来~”
薛洋的声线还略显稚嫩,一边应着晓星尘一边顶着朦胧雾气便就往外跑。
晓星尘担心他摔了,提醒道:“你慢点,别跑那么快。”
“知道了知道了。”
只留一道声音,义庄内哪里还见得到薛洋的影子。
晓星尘忍俊不禁。
晓星尘洗完衣服,见天色不早了,于是提着菜篮,将义庄的门轻轻掩上,打算去集市买点蔬菜和糕点。
冬日的集市人并不是很多,大多嫌冷,早早便躲了起来。不过这两日天气好些,临近中午时太阳晒的很暖,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晓星尘正在买菜,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老者追了过来。
“诶!道长!晓道长留步。”
晓星尘听有人唤他,顿步转身,见是北城玉铺的老先生,“先生有事么?”晓星尘谦虚一礼,老先生也连连回礼。
“是这样的,”老先生凑到晓星尘身前,“前几日有个夫人要我来帮她夫君打一根云纹簪,老夫昨日刚打好,便将它搁置在正堂的玉架子上。谁知道今天一早,那位夫人来取,簪子却不见了。”
“倘若只是普通的玉器也就罢了,可那块玉是夫人拿来的上好的白玉。晓道长,老夫也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想请您来帮我找一找。”
老先生知道晓星尘平日里四处游猎,乐善好施,让他一个道士去抓贼,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他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晓星尘笑了笑,他素来不会拒绝别人,更何况老先生平日里对他和薛洋都不错,这次也的确遇到了麻烦。
“好。那便请先生引路吧。”
晓星尘在老先生的玉阁看了半晌也没找到一丝半厘的线索,眼看临近午时,晓星尘念着屋里的薛洋,匆匆告别老先生,回到了义庄。
“道长!”
晓星尘刚踏进门,就被一个少年扑到了胸膛。晓星尘将人揉了揉,眼睛里盛着星河,“阿洋饿了吧,我去做饭。”
“道长,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薛洋若无其事地问道,满头乌黑长发乖顺地披在肩后。
“是打玉器的老先生,他丢了一根簪子,叫我帮忙去找了。”晓星尘将人从怀里拉出来,从菜篮子里掏出一包桂花糕递给薛洋,“点心,不要多吃,小心牙疼。”
晓星尘揉了揉薛洋毛绒绒的脑袋,薛洋笑着拉晓星尘回屋,“知道啦道长~你快随我来!我有东西送你。”
薛洋虽然看不见,可他好似天生就对义庄里的一切熟悉的紧。即便眼前一片漆黑,走起路来也如常人一般。
“阿洋有什么好东西呀。”晓星尘掩唇浅笑,心底却很期待。
自薛洋复生,两人相处的模式便如情人一般。薛洋孩子气了些,偶尔也会耍些小聪明小脾气,晓星尘看在眼里却甜在心里。
这一年中,晓星尘想明白了他对薛洋的意。
是心悦,亦是心动。
无关乎仇恨与厌恶,无关乎义城那个无名小友,他至始至终喜欢的都是那个甜腻腻唤他“道长”的娇俏少年。如此想着,晓星尘牵着薛洋的手指又悄悄收拢几分。
薛洋将晓星尘拉回屋子,神神秘秘拿出一只木盒递给晓星尘,“道长~打开看看~”
木盒上雕着寒梅,是由檀木所制,看样子是个老物件,应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薛洋脸上扬起期待,催促着晓星尘将盒子打开。
晓星尘不禁笑道:“好好好,阿洋莫急,我这就打开。”
晓星尘将盒子打开,入目的正是一根云纹玉簪!
晓星尘眼底神情隐晦不明,薛洋看不见,半晌见晓星尘不说话,便扬着眉梢笑问:“道长~你好慢啊!打开没有?好不好看喜不喜欢嘛~你倒是说句话呀~”
晓星尘神情异样地看向薛洋,“这簪子你哪来的?”
薛洋撇撇嘴,不满道:“你问这干什么?当然是我亲手做的喽!”
晓星尘蹙眉,他从不知薛洋会做玉器,也从未教过他!晓星尘的眉目阴了阴,气他撒谎,“跪下!”
本想等着晓星尘夸赞,不曾想夸赞没求到,反而把人惹生气了。可薛洋骨子里带着叛逆,晓星尘让他跪,又没说理由,薛洋怎么可能甘心跪下,“我不跪!我又没错,为何要跪?!”
乞丐这么小就敢偷敢抢,若日后不好好管教,指不定会惹出什么祸来——看着薛洋倔强的面容,晓星尘陡然想起一年前包子铺老板说的话。
晓星尘心下一紧,怕薛洋又变成前世滥杀成性的样子,他握着拂尘一扫,拂尘甩向薛洋腿弯,拂尘上夹杂着灵力,这一遭下去,薛洋的腿弯必定血红一片。
薛洋果然吃痛,噗通一声摔跪在地面。晓星尘横眉冷道:“我有没有教过你,君子行而影正,不贪不抢不偷不恶!”
薛洋一脸委屈地看向晓星尘,“我偷什么了?”
“这云纹玉簪,你敢说不是从老先生的玉铺里偷来的!”晓星尘恨铁不成钢,将玉簪举到薛洋面前,疾言厉色。
薛洋一怒,“是我偷的又怎样?簪子摆在那里,不就是给人偷的?!我好心送你簪子,你还不领情。”
“不领情就算了,谁稀罕呢。”薛洋夺过玉簪,将簪子“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
“薛洋!”
晓星尘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真是太令人……”晓星尘顿了顿,终究是没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晓星尘扫了薛洋一眼,冷冷留下句话,“你好好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而后转身将门合上,离开。
薛洋方才跪的猛,膝盖撞在地上,疼的厉害。晓星尘走后,他忍不住痛,蜷缩在地面抱着膝盖低泣起来。
他眼睛看不见,不知道膝盖怎么样了。可那簪子,确实是他跟老先生学了半个月,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冬日里的地板冷的厉害,他的腿从骨缝疼到全身,低声的呜咽越来越小,渐渐地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天界
“哥哥,我赢了。”女子笑了笑。
男子轻笑一声,无言。
半晌,他道:“我给过他机会,这是最后一次。”
“晓星尘心里安的是天下,薛洋算不得什么。哥哥总说是在帮薛洋,可我却觉得你在害他。晓星尘跟薛洋是死局,乃天道所定,无法更改。哥哥给的机会是晓星尘,从来没问薛洋还愿不愿意。”女子坐在莲池,娇白的足荡着水,俏皮极了。
男子静默,不再说话。
——
“薛洋——”
“薛洋,你醒醒——”
一个黑衣男子坐在桌前,黑屋飘荡,将薛洋托在半空。
薛洋悠悠转醒,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可以视物了!
“你是谁,这是哪里?”薛洋环顾四周,只见四周一片雾茫,令人看不真切。
那黑衣少年与薛洋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他身上邪气很重,“这里是你的梦境,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黑雾邪气一笑,道:“薛洋,你怎么又和那个臭道士在一起了?还嫌伤的不够深么?这都多少次了?你真的心甘情愿为他去死么?”
薛洋听不懂黑雾在说什么,黑雾却继续道:“你看,区区一根簪子,你准备了那么就,却换来了他一句“薛洋,你真是太——”,你就不觉得悲戚、可笑么?”
薛洋闻言,心一寸一寸冷下来。
心魔见状,乘胜追击,“你可知他未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
薛洋猛地抬头,眼底续上泪,眼眶通红,“是什么?”他其实不太想知道这个答案,因为他有预感,这个答案一定是一个非常非常不好的东西。
“恶心呐!是,薛洋,你真是太令我恶心了——”
心魔恶狠狠地狂笑。
“薛洋,你真是太可笑了。你笑晓星尘一事无成一败涂地咎由自取,你又何尝不是!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臭道士割魂献祭,不惜与天道做交换!你才是那个傻子!”
心魔发疯了似的,狠狠攻击薛洋。
在心魔如远古钟声般震耳欲聋的笑声中,薛洋所有的记忆一帧帧恢复。
“噗——”一口血吐出,薛洋的眸子从凄凉渐渐转变成枯寂。
梦境陡然碎裂,梦里的一切坍塌。
地面的冷意将薛洋昏沉的神志唤醒——
薛洋愣怔地跪坐起身,而后艰难地倚在桌角。按在地面的手指被冻的通红,掌心不知什么时候被摔碎的玉片划烂,正汩汩冒着鲜血。
薛洋恍若失神了一般,死气沉沉。
良久,薛洋眼角滑落两行清泪,他捡起一片锋利的碎玉,往侧颈一划,释然地笑了起来。笑容凄怆哀凉,看着令人发怵。
脖子里的血缓缓留着,冷意再次袭上全身,可此刻薛洋却并不觉得冷……
心死了,就不会再痛、再冷。
——
“老先生,您的玉簪……”晓星尘来到玉器铺子的时候,老先生正在给一位夫人打包玉器。
老先生见晓星尘来了,笑眯眯迎了上来,“是晓道长啊!我正要去找你呢。”
晓星尘耳尖一红,谦恭一礼,赔罪道:“老先生,家弟顽劣,那根玉簪是被阿洋偷拿了回去。我已经把他教训了一顿,只可惜那根玉簪被阿洋不小心打碎了。”
晓星尘拿出钱囊,正要取钱去赔。
老先生听的一脸懵,他道:“晓道长,你在说什么啊!上午说那根玉簪老夫我已经找到了,都怪老夫眼拙,招了个手短的门徒,他见那玉成色好,便起了贪心。”
老先生叹了口气,又道:“道长是在说阿洋的那根簪子么?道长可真有福气,你别看阿洋那娃子小,可对你是真不错。”
“前些日子他见我这的玉器好看,便想着也给你打一支玉簪束发,便一直求着我教他制作玉簪的方法,我看他眼睛看不见,起初便没同意,谁知阿洋也是个倔脾气,不教他他就整日缠在我身边,端茶倒水,好不乖巧。”
“老夫一心软便想着教一个徒弟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便把阿洋留下了。不过阿洋悟性也是极高,短短半个月,簪子便雕的有模有样了。”
老先生一通夸赞,越夸晓星尘的心越凉。
老先生说到最后,晓星尘阴沉的脸简直说不出话来。老先生见晓星尘脸色不好,便道:“晓道长,你身体不舒服么?脸色看着好差啊。”
晓星尘定了定心神,强颜欢笑,“既然簪子已经找到,那我就先回去了。”
老先生笑着,将晓星尘送到门外。
晓星尘的腿似打了铅,沉重地迈不开步子。他匆匆赶回义庄,刚进大门就疯了似地唤着薛洋的名字。
但是无人回应。
晓星尘以为薛洋定是在同他闹气,于是小心翼翼推开屋子的门,心里正打着草稿,不知该如何解释。
怎料刚推开门,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晓星尘心神一慌,入目的是满地血腥。薛洋就那样歪着头倚在桌腿处,脸色苍白,毫无生气。
他脖子的动脉还在汩汩流着血。
晓星尘瞳孔骤缩,来不及想,上去就要捂着薛洋侧颈的伤口。
“阿洋!”
“阿洋!”
晓星尘这时才觉得后怕,他颤着手将食指搭在薛洋鼻尖,当察觉到还有微弱气息时,他才疯了似的封住薛洋正在往下流血的动脉,抱着薛洋往城东医馆处跑去。
“阿洋!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能想不开。你走了,留我一个人待在孤零零的义城,你让我怎么办啊!”晓星尘痴痴喃喃。
到医馆时,李大夫正和妻儿吃饭。
晓星尘白色道袍上粘的都是薛洋的血,这幅样子跑到医馆,着实让李大夫的妻儿吓得不轻。
李大夫自然也被下了一跳,但他经历的多,很快便稳下了心神。
“大夫,快救救阿洋,他快不行了……”晓星尘焦急道。
李大夫蹙眉,“晓道长,他这是怎么了?”
晓星尘动了动唇,却没说话。
这一年来,李大夫没少给薛洋把脉检查身体。但今日这血泊场景他还是第一次见。
见晓星尘不说话,李大夫也没多问。待他把完脉,施完针,才徐徐道:“晓道长,你们的事……还是要你们自己说清楚的好。不出意外,小公子应该是恢复了记忆。晓道长,你好自为之。”
晓星尘点点头,“多谢。”
晓星尘又道,“阿洋的伤……”
“失血过多,正在昏迷。但是他的膝盖受到重击,导致骨裂,日后能不能站的起来便很难说了。就算是站得起来,寒气入体,每逢阴雨天气,膝盖也会钻心地疼痛。”
晓星尘心酸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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